至于九荒和幻波不受影响,估摸着是他俩太奇葩,几乎没有“恨”与“哀”的情绪。
倘若换成天怒剑,而天怒剑的大神通是释放怒意,他俩一样逃不过。
曲悦突然有些领悟到十二神剑中,情绪剑的机制了。
剑本是杀伐利器,但入我剑门的神剑不同,剑本是道,攻心与攻身相辅相成。
曲悦咬牙取出先前一念佛尊赠她的佛珠,默念静心咒,令自己消百念,灭情绪,如同格式化,
果然,她慢慢平静下来。
上头那些大佬们经验丰富,肯定都明白怎么回事,但他们正在战妖兽,战意也是一种情绪,没办法停下来。
曲悦捻着佛珠,保持心境平和,看向正与女魔修打架的九荒。
两人品阶不相上下,九荒还不受天仇剑意影响,都僵持不下,已经可以说明这女魔修的强悍。
当然,曲悦也看出了九荒修为退步的厉害,本该越战越强的他,气场居然在逐渐减弱。
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强攻,有进有退。
曲悦看到了他神情中流露出的苦恼,心头也有些不好受,但很快被自己压制住,避免生出情绪再被剑意影响。
曲悦看向女魔攥在手里的天仇剑不断释放出黑气,剑势刚猛,步步杀机,直指九荒的咽喉。
仰起头,又见漫天晶晶亮的水珠,滴落在黑气上时,嘶的一声,变成一缕蒸汽,蒸汽又反过来包裹住黑气。
曲悦微微蹙眉,正魔剑之间似乎相通又相克,只是天恸与天仇之间相克的不那么明显。
那么克制天仇是什么?
仇恨的另一面是……爱?
曲悦在心中推敲出一种可能性,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她喊道:“九荒,等我爹渡完最后的命劫,你就让你爹提亲,我们早点成亲吧?”
九荒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挨了女魔修一剑。躲开之后,抽空看向曲悦,满眼的担忧与迷惑。
这个节骨眼上,六娘说这些,不是被剑意影响了心智,就是想到了办法对付天仇剑。
曲悦见他险些受伤,眼皮儿重重一跳,硬着头皮继续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九荒都赶紧回应:“喜欢,想。”
曲悦嫣然一笑,眼睛里像是滴了蜜:“那你想不想抱抱我?亲亲我?”
“小月亮,你中邪了?”幻波有点想吐。
“你不要回答了,认真打这女魔修。”不等九荒开口,曲悦先制止。她发现天仇的锋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厉害了。
是她猜错了,还是仇恨的另一端,并不是爱?
曲悦恍惚回忆起,刚才隐隐约约间,似乎感受到天仇在痛斥“天地不仁”,天地不仁的意思,并不是说天地不仁慈,而是说天地无所谓仁慈不仁慈,可在天仇的影响之下,她满腔悲愤,只觉得天地无情。
天仇在意“仁”字?
听饮朝夕提过,十二神剑中有一柄“天仁剑”。
莫非天仇最忌讳的,是仁慈?
曲悦扭脸看一眼叶蓝钧,显然被两柄剑意给折磨的失去意识了,她才道:“九荒,你可知道你出生时那些抢走你的魔人,是你母亲招来的?是想利用你,来让你爹愧疚,这么狠心的母亲,你恨吗?”
她问话之前,九荒脑子还在想她前一个问题,吞了下口水,侧身避开女魔修一剑,摇头:“不恨,她给了我生命,自然也有权利处置我的生命。两清了,刚刚好。”
曲悦又问:“那她现在待你好,想要弥补你,你愿意给她机会么?”
九荒攻势不减,不假思索:“用不着弥补,她待你好,我就待她好。”
语气平常,当真是无爱无恨的。
“怎么回事?”女魔修感觉到九荒的力量似乎增强了,不,是她手中天仇剑的气势竟然开始衰减?!
曲悦目光微亮,隔着九荒布下的保护屏障,望着他继续道:“那我当年朝你心窝扎的那一箭,你当真从来不曾恨过我?”
原本九荒全力以赴,都有些应接不暇,此时被曲悦分了心,回答着她的问题,居然更加游刃有余起来。
以他的对敌经验,慢慢也明白过来曲悦的用意,他只用实话实说就好:“从来不曾恨过,死在六娘手上我都情愿。”
“可你说过,你恨我二哥。”
“是恼怒不是恨。”九荒解释着,他平时情绪虽不多,却是会动怒的,“不过我已经不恼了,只是有点点讨厌他。不过六娘若是不喜欢,我会努力去喜欢他的。”
“那支岐呢,他将你毒的只剩下半个脑子和一颗心脏。”
“是我自己贪吃,与他何干?”
“那戮天和风槐么,他们一套连环计,害你修为跌了一个大境界,又坐牢十年,至今还被天罗塔制裁。”
“不恨,甚至还想谢谢他们,若不是他们陷害我,六娘便不会来到我身边,他们是我们的媒人。”
“那韭黄,在你将近五百年的人生里,可曾恨过谁?”
“不曾,值得我去恨的人,我喜欢还来不及。”
“闭嘴!”女魔修魔气爆发,挥剑朝曲悦斩去。
九荒轻易便将她拦截在半路。
她挣扎不出九荒以毒物结成的网,她的气场越来越弱,只觉得周身有股无形的压力,手里的天仇越来越像一条咸鱼。
逸散出去黑气不断回流,曲悦打量谢无意和叶蓝钧,两人都在逐渐清醒中。
她不由弯起唇角笑起来,仇恨的另一面是仁慈。
九荒不恨,并非因为仁慈,只是脑回路不同而已,但天仇毕竟只是一柄剑,分辨不出来啊。
剑门老祖再锻造这些剑的时候,的确是考虑了很多,正道十剑中的天仁剑,便是天仇的克星。
曲悦禁不住好奇起天仁剑主来,得是个什么绝世圣父或者绝世圣母。
幻波听完九荒的回答,颇感动的拍拍巴掌:“韭黄,波爷决定原谅你了!”
因为《小月亮与大魔王》剧本的失败,幻波充满了挫败感,一直恼着九荒呢。
但九荒关于仇恨的想法,颇得它的欢心:“本来就是,这个人世美丽又可爱,歌颂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仇恨呢?”
它拍着手念道——
你瞧这花花世界多美好
羊吃狼
狼吃草
小猫驮着老鼠跑
“咦。”好像不是很符合逻辑,幻波立刻换了个韵脚。
白的云
蓝的天
仇啊恨啊扔一边
眉平展
心放宽
跟着辛鹭转圈圈
它快乐的念着诗,天仇剑再遭一暴击,越发咸鱼起来,连带着那女魔修都开始精神不振。
被收缩的毒网割到,痛叫一声。
刚清醒过来的谢无意,已然明白曲悦抓到了天仇剑的弱点。
“韭黄!”曲悦提醒他速战速决,不知对天仇的压制是不是暂时性的,毕竟“情绪”这玩意儿,转变的速度原本就快。
九荒目光一凝,决定给她致命一击。
但感受到九荒蓄力,女魔修想到了什么,力量再度暴涨,竟猛地撑破了毒网,收了天仇,以掌去接九荒的毒掌,口中厉喝的竟是:“我不能死!”
“小心!”
幻波沉浸在诗歌的世界,曲悦一眨不眨的看着九荒与女魔修的战况,谢无意则不知在发什么呆,这一声是叶蓝钧喊出来的。
竟是那女魔修的徒弟,不知何时绕到了一边,在女魔修破网而出的瞬间,出手攻向曲悦。
被叶蓝钧提醒之后,曲悦和谢无意几乎是同步一撩袖子,消灵箭飞出。
曲悦只射出一支箭,谢无意的消灵箭简直是天女散花。
饶是如此,也没有一支射中那男修,只是逼着他不得不闪避,无法在靠近。
谢无意祭出法宝伞来,他的修为比这剑修差些,但满身的法宝,九品以下根本没再怕的。
叶蓝钧的气海刚刚解开,修为尚未恢复,只能眼睁睁看着,瞧见谢无意占据上风,便全神贯注的注视九荒。
几十招过罢,那女魔被九荒重创,叶蓝钧犹豫了下:“大哥,能不能不要杀她?”
九荒似乎没听见。
曲悦以眼尾余光,悄悄打量叶蓝钧,这小子看着女魔挨打,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莫非也被女魔给俘虏“芳心”了?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这位姑娘。”叶蓝钧还不知曲悦的身份,却能看出他大哥很听她的话,用仅恢复的法力传音,有些赧然道,“这魔女并不是个坏人,她天天嚷着报仇,可她从不下杀手,不然要报复我爹,直接杀我就行了,却跑来抢剑。”
曲悦沉默不语,这才是真圣父。
叶蓝钧继续道:“她九岁那年父母死于强敌,颠沛流离,受尽苦难,为了报仇入了魔道。她的师父正是天仇剑上一任剑主,天仇剑与其他剑相比,有一点与众不同之处。”
曲悦这才回应一句:“恩?”
叶蓝钧:“十二神剑的其他剑主一旦死亡,或者合道,剑的力量便会回到原点。唯独天仇不同,天仇会保留师父挣来的一半恨意,等同传功给徒弟。据说剑门老祖曾有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仇恨是唯一可以传承给子孙徒弟的情绪。”
曲悦好奇:“传功?”
叶蓝钧点头:“但这种传承需要提前与徒弟牵下血契,一般他们都会选取一个身怀灭门之仇的徒弟,等师父合道或者死了之后,天仇便会寻着徒弟而去。”
曲悦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若杀了这女魔,这男剑修便会成为下一任主人。”
“是。”叶蓝钧犹豫着道,“这女魔早就厌倦了,也醒悟了,仇归仇,未必要满心的恨。而每一场杀戮,都有可能会给旁人带来仇恨,仇恨太折磨人,故而她凶归凶,已多年不曾杀生了。”
“她曾想过自尽,可她不敢死,她这徒弟亦是自出生起便历经坎坷,至今心中仇恨未灭。她不知道该怎么教导,怕自己死了之后,徒弟拿着天仇剑,会走上她的老路。于是她整日里忙碌于报仇,由着仇恨将自己折磨疯癫,想让徒弟看看她的下场,有个警惕……”
曲悦沉默片刻:“叶公子,你如何会知道?那女魔告诉你的?”
叶蓝钧摇摇头,看了那正与谢无意过招的男剑修一眼:“是他私下里告诉我的,他向我道歉,让我别怕,说她只是疯着玩的,根本不会伤害我,希望我们叶家往后不要针对她。”
曲悦微微一怔,也朝那男剑修望过去:“他早已领悟了他师父的良苦用心?”
叶蓝钧嗯了一声:“其实他心里早就没有仇恨了,可他也要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陪他师父到处发疯,因为他怕他师父一但了无牵挂,便会拔剑自刎……”
曲悦半响没有说话,第一次相信了入我剑门那位奇葩老祖,真的挺有想法的。
你爱恨,便让你恨个够,恨到你想吐,尔后推己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剑门老祖:怎么能说十二神剑是本座的恶趣味呢,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呀→_→,只是这群不肖子孙们一个个钻空子,搞的乌烟瘴气,讨厌。
第174章 有缘分
曲悦问:“天仇剑历代剑主, 从没有成功合道的?”
叶蓝钧答:“似乎没有,剑主最后多变的疯癫。且此剑非死非合道, 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无法摆脱。”
见曲悦不回应, 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以为她在与九荒传音。
然而眼瞅着九荒下手越来越狠, 完全没有收势的意思,他试探着:“姑娘,她虽是个魔修,却不是奸恶之辈,更何况早已真心悔过……”
“叶公子。”曲悦打断了他, “倘若, 这只是那男剑修的一面之词呢?”
叶蓝钧蹙眉:“当时我已是阶下囚, 他骗我有什么意义?”
曲悦道:“聪明人总是会一步三算,预留一条后路, 进可报复你叶家,退可得到你的求情……”
叶蓝钧眉头蹙的更深:“姑娘也未免将人想的太狡诈了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曲悦常年办案,见多了狡诈之辈, 会有这种怀疑十分正常。
不过她也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小,这师徒俩她不了解,但天仇剑令她信服。
“那便因为一线怀疑,宁可错杀好人?”叶蓝钧看她的目光充斥着不可思议, 语气也带了一丝不耐。
曲悦扫了他一眼,尔后眼皮微垂。
片刻后,她抬起头, 眼神略冷漠:“叶公子,她刚才释放出的剑意不只令我痛苦,上头那些大佬们,包括你父亲,都有可能在遭受影响之下被那妖兽所伤。”
叶蓝钧:“但那女魔发疯是因为……”
曲悦再一次打断,态度强硬:“女魔想教育徒弟是她的事情,我们与她非亲非故,没有义务配合她。我并不想听什么苦衷,那和我没有关系。我只知道她将我的爱人、你的大哥打伤了,我心疼且恼怒,恨不得捅她几刀。”
她指了下九荒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脖颈处的两条血线,以及唇角未干的血渍,“若我受你影响,对这魔女改观,甚至有些同情,便告诉你大哥莫下杀手。以这女魔如今疯疯癫癫的状态,你能保证你大哥收势,不会被她重创吗?叶公子,这是两个九品大佬在生死相搏,不是小孩儿抢糖果打架。”
叶蓝钧愣住,绷起唇线。
曲悦紧紧盯着他,目光沉沉,语气亦是凉凉:“若叶公子依然觉着问题不大,那我让九荒停手。”
叶蓝钧欲言又止,少顷,面皮儿微微泛红。
他明白过来了,曲悦的“冷漠”与“强硬”,并不是针对这师徒俩,是在针对他。
他与这对师徒相处了一段日子,略有些熟悉,的确对他们存有同情,完全没有站在九荒的立场上去思考一下,九荒被动摇了心境、收势之后可能会遭遇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