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学期根本就不用家里给生活费的。
别说来之后四叔跟小姨给的钱了,就是严格的妈妈过来也给了不少,还有三婶如今的娘家……给的都是大钱。自己不要的,小姨点头了才接下的。
谁给了多少,她都记着呢。这会子压着声音跟自家妈一一说了,“……大姥姥没了,你忙那边,我也没顾得上说……”拿了人家的钱了,这事当然得跟家里说一声。
挂了电话的英子就觉得:人情太厚,不好还啊。
清宁陪着父母在国家民族大学校园里漫步,不疾不徐的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报名的新生和家长,跟爹妈说她的事:“……上次国际航天飞行模拟比赛,我拿了个一等奖……没想到辅导我的李教授前儿给我打电话,说是保研的事情已经下来了,问我的意向……罗一平教授跟我们老师联系了……也跟我提过,说想叫我读他的研究生……”
罗一平这个名字林雨桐倒是没注意过。
谁啊?
她看四爷。
四爷知道,解释说:“探月工程……”
只这四个字,林雨桐就明白了。
她诧异的看清宁:“你?行吗?”
清宁白眼翻的蹭蹭的,“妈!”她有些气恼,“我现在问你跟我爸的意见呢!”
这么一位大牛人,你有啥可犹豫的。这样的院士作为导师,这以后也算是系出名门,又有很多的机会参与到课题研究中去,机会难得。
几乎想不出有什么好犹豫的。
清宁停下来看她爸:“航天……我还没有入门……我不知道努力一辈子之后会不会有结果……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一直碌碌无为,您跟我妈会失望吗?”
这话真傻!
在家吃白饭,爹妈也不会嫌弃。
但这话四爷觉得压根不用说,他家闺女需要的一点勇气和自信。
他说:“就没有我闺女想干却没干成的事。”
清宁小下巴一扬:“那是当然。”然后又有些低落,“要是这样……我这研究生只怕得去首都航天大学了。不得不承认,他们还是更专业一些。”
舍不得母校吧。
老大个子的大姑娘了,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哪个同学考研,哪个同学准备参加工作,宿舍里的谁谁谁准备出国,说的正热闹呢,突然间不说话了。
林雨桐扭脸一看,自家闺女盯着一个方向瞧呢。
已经快到学校大门口的位置了,很容易能看见那边的情况。
此刻,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但正中间那一道却没人走近。只见一个上身是老式的碎花半袖,下身是蓝色校服裤子,脚上一双土布的红条绒布鞋的姑娘背着一床被褥手里丁零当啷的拎着许多的东西往进走呢。
被子是旧被子,大红花的背面,上面疙疙瘩瘩,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年,浆洗了很多次。露出来的被子边原本该是白的,如今看到的却是暗黄色的,像是没浆洗干净。捆着被子的是尼龙绳,绳子应该是绑过农具吧,土从缝隙里渗进去,是洗不干净的。她拎着被子背在后面,手被纤细的绳子拉扯着,不用看都知道勒成啥样了。还有那看不见的肩膀,只怕早伤痕累累。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透明的大塑料袋,应该是化肥袋子的塑料内瓤,能看见里面的东西:半旧的洋瓷盆子,洋瓷缸子,带着洗不掉油垢的热水瓶。身上斜背着个包,放的该是衣服吧。
她低着头,头发湿漉漉的黏在头上脸上,一路上谁见了都躲开两步。
偶尔仰起头,清宁就能看见不算太陌生的脸——刘燕儿。
她轻轻叹气:“她家不至于……不至于这么穷吧……”
舍得还是不舍得,跟贫富没啥太大的关系。
他们看见刘燕儿,刘燕儿也看见了他们,远远的就招手:“叔……婶儿……清宁……”
林雨桐笑着等这姑娘过来,塞了两百块钱过去:“你爸没送你吗?”
“没!”她把东西放地上,把钱收了,笑的甜甜的,“我都是大学生了,该自立了,不用我爸送。原本还想着跟清平一块来,结果她先走了……你们这是……送清平啊?她可太有福气了。”
“她跟你不能比。”林雨桐拍了拍这姑娘的肩膀,“她没你能干。我们不来看看不放心……赶紧去报名吧,我们这就走了……”
“叔婶子再见,清宁没事到我们学校玩啊。”很热情,很阳光。看起来特别自信。
一家三口挥手走了,刘燕儿的笑意也没散去。
她出来了,她考出来了,她从那个泥窝里给逃出来了。她是大学生了,是天之骄子了!满村谁不夸她,说她是飞出去的金凤凰。
她羡慕清宁那样的,如今,她也会成为清宁那样的。
过去的那些全都应该被埋葬了,从今以后的刘燕儿再不是以前的刘燕儿。
她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这话。
清宁走到校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她考上大学了……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了……开始自信了……”
可是,到了大学就会知道,所谓的天之骄子,一点也不稀罕。
在青华,状元跟大街上的白菜似的,什么考了第一啊,考了多少分啊,千万别拿出来炫耀,真没啥值得炫耀的。
自信是用来干嘛的?
答曰:用来打碎的。
打碎刘燕儿自信的第一拨,来自于现实。
什么是现实?就是贫穷。
她自信走进宿舍楼,见了同学就问好,见了学姐就微微欠身表示尊敬。有的报以微笑,有的避之如蛇蝎,有的冷漠的路过。她没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
天之骄子嘛,不会这么浅薄。再说了,能考进来就代表实力,自己是她们中的一员,是同类,以后前程不可限量,暂时的贫穷有什么了不起。
依旧扬起笑脸找到宿舍,推开门,扬手热手的笑,然后特别时髦的站在门口‘嗨’了一声。
然后正围坐在一起分享彼此的零食的三个刚认识的姑娘同时愣住了。
刘燕儿丁零当啷的进来,东西往地上一放:“嗨!大家好!我叫刘燕儿,你们的舍友!”
三个愣住了。
然后那个高挑的姑娘尖叫一声捂鼻子:“什么味儿?”
另一个坐在床沿上的干净把脚抬起来,指了指地上的东西:“你都带的什么啊?味道怎么这么冲……”
刘燕儿尴尬的笑了笑,赶紧解释:“没什么?就是一罐头瓶的凉拌洋葱,路上带着干粮不带菜咽不下去。”她弯腰收拾,“我放包的时候不小心,大概是饭盒没盖好,汁子流出来了……”
说着,就把东西往出掏,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雪白的桌布,是三个女同学凑钱新买的。刘燕儿低头扒拉她的东西也没注意,带着洋葱汁水的饭盒,装着油辣子的罐头瓶,泡着蒜薹和大蒜的小坛子……一股脑的都放上去了……
然后味道就说了,乱七八糟的汁水和辣油,把雪白的桌布沾染的乌七八糟。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长发的女生一下子就怒了:“把你这破烂罐子赶紧给我拿开……”
刘燕儿一下子就僵住了,热情跟同学分享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了起来。
什么叫破烂的罐子?
最起码的尊重呢!
说好是大学生的!大学生就这素质?
然后她就看着她们嫌弃的走开,捂着鼻子,嘴里嘟囔着:“……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么一个舍友……”
这么一个舍友是怎么一个舍友?
不就是穷吗?
穷,又碍着谁了?!
第1110章 悠悠岁月(127)
上大学,有统一的被褥。忍冬觉得家里有被褥,就不用花那个钱了。于是,把家里的被褥浆洗了浆洗,就叫孩子带着去了。
到学校这边不教这部分费用,是非常少见了。孩子考上了,即便家里的条件紧张,也不会省这么一点钱,叫孩子成了其中的另类。
然而,燕儿不得不面对这种尴尬。
别人报名很快,但她得找负责的老师,说明情况,然后人家同意了,写了条子,她才能去交费。报名这么忙,一时半会的找不到负责的人。对学校又陌生的很,心里那股子自卑和胆怯又涌了上来。
原来走进了大学的校门,想要跟周围的人一样,也是不现实的。
都等到晚上六点以后了,眼看就下班了,她才找到人,把手续处理完。
回宿舍,然后把剩下的两个长了霉点的馒头还有油辣子拿到宿舍外面,席地坐在地面上,才算吃了今天的头一顿饭。
宿舍的几个人在她回来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各自拉着自己的帘子。
她进卫生间去洗漱,用盆子接了水兜头倒下,抓了洗衣粉抹在头上洗了洗,浑身都觉得清爽舒服了。顺手又将短袖裤子洗了,晾在外面明天还得穿。
然后又因为把卫生间弄的湿淋淋的被舍友嘀咕,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滋味难言,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以为逃离了家里就是好的,其实外面好像比家里更残酷。
原本想好的要彻底的改变,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她清晰的感觉到,她被排挤了。
努力过后,回到的依旧是原点。那这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她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随后又坚定的摇头,不是这样的!不会永远是这样的!一定不能是这样的。
第一天开班会的时候,她大胆的站上去,阳光的笑着:“……我是刘燕儿,大家也可以叫我燕子,小燕子……我跟小燕子一样……杂草一样的长大……也会继续像杂草一样坚韧顽强……我相信,就即便是杂草,也有属于她的灿烂和眼光……”
下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还有属于她的五阿哥……”
瞬间,哄的一声都笑了起来。
燕儿一愣,也大房的笑,笑的两眼弯弯,没心没肺:“对!我也得找到属于我的五阿哥……”
然后起哄声,打趣声此起彼伏。
计算机专业,本来男生就比女生多。
对女生,一个开朗的,开的起玩笑又有些弱小的女生,大家都给予了最大的宽容。
燕儿坐在教室里,脸上带上了笑意。对!就是这样的!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有自己的朋友,活自己的精彩。如果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五阿哥。
而清宁在家,看到自家老弟那边一大摞子海报,都是还珠的。她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你搜集这个干嘛?”太幼稚了。
清远也是一言难尽:“我就问问我们班谁有海报一类的东西,我包书皮用的。然后一个个的就送我这个了……”
除了这个也没别的吧。
毛巾、脸盆、热水壶,各种的本子文具上,印的都是这个。
他拿出一沓子彩色的信纸:“给!你叫我替你买的。”
翻开来,信纸上印的也是人家的头像。
然后隔了两天,三伯来京城,又带了俩巷子的衣服,长袖、运动服上,都印着头像的。
清宁就说:“您这是侵犯了肖想权您知道吗?”
老三真不知道,愣了好半天才道:“这还侵权呢?”
可不吗?
“幸好还没批量生产,就是带来瞧瞧市场反应的……”结果还是算了。
这回赶在周末,清涓也来了。拉着俩姐姐玩,然后在合影的地方,一人花二十块钱租人家一套旗袍穿上,头上戴着个旗头,在那摆拍。
然后照片拿回来,四爷看的一阵牙疼,还不能打击孩子,只说照的好,就是漂亮的话。
老三以前是大姑娘二姑娘的叫,现在都盖成了大格格二格格或是咱们家的格格。
格格一词成了时髦的称呼。
然而,却也有人为此感到尴尬。
谁呢?
严格。
家里的长辈叫小名都是叫‘格格’的,然后如今这两个字,却被赋予特殊的意义。
这叫人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九月的中旬,他回来了。
脊背上爆破,一层一层的。虽然在电视上也看见过了很多战士的后背,但这么亲眼看到,亲手触摸到,还是如此亲近的人的后背成了这样,能不心疼吗?
清宁拿自家老妈提前给的药给他擦:“疼吗?”看起来就很疼的样子。晒爆了皮还得在水里泥里泡着,这得是啥滋味?
疼啥啊?
比起牺牲的,这点疼算什么呢?
这个话题就这么跳过去了。纤细的手指在脊背上摩擦,叫人有点心猿意马。他赶紧转移话题:“大四了,你怎么打算的?”
“读研。”之后还可能赌博。
她这么想着,就看了扭脸过来的严格:“不行吗?”
严格笑:“你就是读博士后,也没关系。你的学业不完,你也没结婚的打算。这我知道。就是天天守着你吧,你也嫌烦,觉得太有压力。不用这样!我大四直接就下部队了。这次回来能休息一个月,然后归队。有那么几年,我也差不多能稳定下来了。不想结婚以后还跟你分居两地……你跟我随军又不现实……你将来是科学家嘛……退一步的人怎么看也得是我吧……”
清宁将他的衬衫扔过去盖在他的脸上:“谁要跟你结婚。”
想的还挺远。
不过嘴角又不由的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