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赶紧叫人:“您倒是别急啊,您这风风火火的,找谁去?”
“谁运来的,找谁去!”计寒梅胳膊有力的挥舞着,跟个斗士差不多。林雨桐觉得时刻出于战斗状态的计寒梅,血糖一定比正常人高。
林雨桐就道:“您就是找去了,能怎么着?能赔给咱们吗?不能!该吃的都吃了。就是找各级粮站,都没用了。他们给你赔不出来。处理个把人,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倒是跟对方把脸皮给撕破了。您可别忘了,咱们这么多口子人吃饭呢?如今只是偷着扣一点,等把人家给惹恼了,给粮食袋子里掺上土掺上石子的,你找谁说理去?再要不然给你运送不积极,回回叫你饿上一两顿的,接不上茬口,那时候咱们又要怎么办?”
“那就再往上找。”计寒梅就点了点林雨桐,“你这小同志,你爹身上的那一股子蛮横劲,你是一点也没学会,倒是把你爹身上这股子油滑,学了个十足十!这事啊,你们能纵容,我不能纵容……”
林雨桐还要喊着说,四爷就从堂屋出来了,说了一句:“叫她去。”
“叫她去?”林雨桐回头看她。
四爷又那么笑了一下,林雨桐就知道他这又打算算计什么人了吧!
赵婶子在她家院子里听了个全场,就进屋去跟赵平说:“这位大姐,怎么这么个脾气。小林说的有道理的。人都说不聋不哑不配当家,要是事事都跟她似的那么计较,这家还怎么当?这事啊,也就是你能过去劝劝。你看她对着小林,就跟训晚辈似的。说到底,是在一个厂里的同事。小林可不光是她战友林百川的闺女,还是厂长的老婆,是厂里的人事科长。小林能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位置定位为晚辈,那是人家孩子懂人情道理。但她老是这么着……人家垠圳愿意?他如今是厂长了,上面老压着这么一个婆婆你说谁能乐意……”
“你就是爱瞎操心。”赵平不以为意,“大姐是他们两口子找来了。得了益处自然知道会有什么弊端。早知道会有弊端,那自然是有应对之法。再说了,厂长要是驯服不了属下,那能是厂长吗?”
“你可别站在高处看热闹!”赵婶子就说,“咱家儿子可被保送军校了,人家林师长人不错。”
这要你说!
更何况,你就不该说!
赵平探出头朝外看了看,才想起那位大姐出去了不在家,不可能听见,他心里一松,就点了点老婆:“你嘴上可千万带把锁吧!”
赵婶子‘嗤’的一声:“你也怕那位大姐吧!”
赵平又瞪眼:“还没完了你!”他朝外指了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要成长,他们就得过这么一关。谁也帮不了他!”
四爷还要人帮吗?
他该干啥就干啥去了。比如热情的挽留之前的勘探组,这些人可都是人才。一行七八个人,连同韩铁心一起,被四爷死活的给留下来了。
他是这么跟人家说的:“你们是行家,但我们是真不内行。怎么有效的利用矿业资源,我们更是门外汉。就我知道的,也仅仅知道,凡是矿产,就少有单一矿种。这都是有伴生矿存在的。咱们不能只一味的要了现在急需的铁,就把其他的伴生的共生的矿给当废料处理了。这东西不可再生,珍贵的东西不该被这么对待……”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是要把人家给留下来。
一般人招架不住这个架势啊!
毕竟之前,人家那是想办法给他们解决各种困难问题,尤其是吃饭的问题。不光给他们送了粮食,更是照顾到他们的家里。从一一五寄出去的粮食各家都收到了。
这吃了人家的粮食,说不出回绝的话来。
林雨桐呢?作为管人事的。把人家家里的情况也都了解的透透的。这家的姑娘到年龄的招工招不上,是因为眼睛近视,人家不要带眼镜的。那这没关系,林雨桐把人家孩子弄到银行学校,在里面学学财会,出来在银行系统哪怕找一份柜台的工作呢,那也是又体面又清闲。那家的媳妇还是临时工,没关系,只要安排来。咱们这以后的档案室、图书室还都是需要人的。
两口子这组合拳下来,只要是看上的人,就没有能走的。
而另一边的计寒梅,因为找人家粮站的事,后遗症终于是慢慢的显现出来了。
之前运粮食,差不多是五天一次。第五天的时候,不算苗大嫂暗地里扣下来的储备粮,明面上的粮食,是肯定吃光了的。
不过运粮食的车刚刚好能来,正好能接上茬。一般都是第五天半夜粮食就到了,不耽搁第六天这一顿早饭。可如今不了!人家还不留话柄,只推迟几个小时,粮食在第六天早上六七点的时候送来。
这都六七点了,赶得上做早饭吗?
要不是苗大嫂一天偷偷预留出来一点,第六天这早上必是要断顿的。
出了这事了,苗大嫂不找别人,就找计寒梅:“您看,这事该怎么着啊!”
“找他们去!”计寒梅冷笑:“找他们不行,就找他们领导去。”
然后气冲冲的又走了。
骄阳正在模仿的阶段,这段时间她学的最多就是计寒梅。走路雄赳赳气昂昂,昂首挺胸迈大步,胳膊甩的很起。朝阳在外面跟谁打架了,只要她知道了,一准挥着胳膊喊一句:“找他去!”
把朝阳气的不行,拽着她就往回走:“找谁去?找谁去?这是找谁的事吗?”
看!孩子都知道有矛盾找过去告状不是好法子。可计大姐还是单纯的认为,只要找过去就行了。
大冷天的,一趟一趟的跑人家粮站找粮食调度方面的主管领导。
可这叫人家领导怎么管?
如今最难为的就是这些人了,处处要粮食,他们是想办法弄粮食。每天的事情千头万绪的,这点事之于你们是大事,但这样的事在粮食部门的眼里,就不叫事。迟了几个小时怎么了?饿死人了吗?我们天天处理的都是怕饿死人的事。你说你这么个老同志了,这点觉悟总该有吧。当然了,心里这么不满,但为了把这事赶紧了了,还是当着告状人的面把当事单位的主管领导给叫来,一顿臭骂。然后又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什么路况不好……路况不好就不能提早出发吗?什么车子老化出故障,那就得提前检修嘛!什么?你说路况不好你们不能提前预知,车子老化这是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这都是狡辩!都是找理由!光是我理解你们不行啊,得其他兄弟单位也理解啊!我知道大家难,大家苦,大家累,可是只要群众不满意,那就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
计寒梅气的啊!
这是批评吗?这是给自己捎话听呢。
她就跟人家吵,“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们都是困难!那照这么说,咱们的钢还炼不炼了,钢元帅升帐了,你们给让不让路。能不能做好最基本的后勤工作?要是做不好,那没关系,我可以上B京,可以找我们的主管部门……”
那可就捅到天上去了!
“哎呦!我的大姐!”这领导一听,赶紧道:“您看您说的这话……您放心,我们肯定给您把粮食提前运过去。但是大姐啊,是不是也得请您体谅体谅我们!咱们如今确实是粮食紧张,能给你们按时拨下去就不容易了。是!做好后勤保障是我们的职责,但是啊!咱们如今遇到的这个灾年……”巴拉巴拉的各种摆困难,把计寒梅说的气也消了。
她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的,跟林雨桐说:“放心,以后一定会按时给送来。”
是!不光是按时送来了。还都提前到了。
可这粮食的等级差了一级不止。
里面混着粉碎后没处理干净的穗子,这都是好的,还有混着石子等乱七八糟东西的。苗大嫂是叫苦不迭,这做一顿饭,得几十个人挑这些东西淘洗粮食。这得多费多少人工啊!这都是小事,不过是累一点罢了。但每顿饭挑出上百斤这玩意,无形中粮食就少了呗。
计寒梅这次是真气了!
能不明白是啥意思吗?这不光是阳奉阴违,更是伺机报复!
她气冲冲的来找厂长了,跟四爷是这么说的:“……如今啊,这是人心坏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罢休,得厂里出面,得向上面反映……”
林雨桐心里叹气:后世很多人认为,他们那个年代的人跟五六十年代的人比起来,是人心坏了,不如那个时候人心那么单纯。可当下却在跟战争年代比,在计寒梅的眼里,还是人心坏了。
她就说:“我们那个时候,宁可饿死,也不吃拨往前线部队的一颗粮食。可是现在呢?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你要找领导反应,向中Y反应。这种事情坚决不能纵容……”
口沫横飞的说了半个小时,来指导四爷怎么处理。
四爷好声好气的将人打发了,没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也没给人家脸色瞧,对人家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然后呢?
第二天直接就给B京打了电话,告状吗?
怎么可能?
这么直接告状的低端手段,他怎么可能用。
要论起告状,一般人是没有他的水准的。
不告状,那干啥打电话呢?
人家打电话是邀请B京的调查团的。
就在前几天,报纸上开始号召,号召大兴调查研究之风,要一切从实际出发。
这种调研,说是调研,可在下面的单位看来,这就是另一种特殊意义上的工作小组。这种性质的最麻烦,上级单位的人嘛!你得费心的应酬,还得紧着一根弦,不能叫人家看到不好的一面。这么藏藏掖掖的,能舒服吗?就这,万一人家嘴一歪,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怎么办?
有些问题可不是一顿批评就能完的事。这是随时都有可能把任何存在的问题都暴露出来的事。
要求大兴调查研究风,可真的欢迎调研的,却真心不多。
那么突然有这么一个,主动邀请去调研的单位,这就更难能可贵了。
四爷才去了电话,人在三天后就到了。
一行十个人,级别都不低。
后面跟着的是省报的记者,国家日报的记者。挂着照相机,手里拿着笔和本子,随时准备记录。
别人欢迎调查组,都属于要提前准备的。把最光线的一面亮出来给人家看。
如今还都是如此,大跃进嘛!
我们怎么怎么了不起,我们的工人怎么怎么的能干,无所不能。说的天花乱坠!可实际上呢?又是提前扫马路,又是提前搞清洁的。反正这一套一直延续了几十年,都没褪色,还愈演愈烈。
可四爷呢,这事只跟赵平打了招呼。别人压根就不知道有调查组要来。
去接人,也没有搞什么夹道欢迎,所以,这些人看到的都是原生态的。
这一路行来,修路的,建厂房的,手抬肩扛,就是最原始的办法,哪怕是冻土,也照干不误。来来回回吆喝的声音,还有干急了小组长骂人的声音。因为调查组挡了路,埋头干活不认识这些人的工人们呵斥着叫远离的声音。
各种声音夹在在一起,是一副非常真实的画面。
如今能身居高位的,无一不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这位组长就说:“谢谢!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了最真实的情况。”
到了吃饭的点了,赵平就邀请人家去办公室,还特意说:“专门给留了小灶。咱们小灶的手艺还不错。”
这组长就摆手:“才说最真实,结果又来这一套。就在工地上吃嘛。”
吃就吃!
赵平故意将小灶的饭给送来了,这边才拿起筷子,那边就是工人们此起彼伏的‘呸呸呸’的声音。
行了!啥话也不说了,对方看在眼里了。
这个调研组,短期调研十天。最爱做的事就是下基层,亲近最普通的劳动者。
那你猜这些最普通的工人对伙食的事是说还是不说!
计寒梅就跟赵平说:“这林家的女婿也还行。做厂长嘛,他也知道他资历浅,明白借力打力的道理。这事干的漂亮。看这事捅出去,他们粮食部门怎么说话?怎么有脸说话?”
可计寒梅要是以为四爷是把问题往上捅,就又错了。
四爷先是给粮站那边打了电话,跟能平等对话的主管领导说了:“……这调研组来的叫人措手不及,想遮掩都没办法遮掩。这边的人员又庞杂,嘴上都没把门的。要是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你们可得想个办法补救啊!”
那边可亲热了:“老弟啊!咱们之间那是什么关系!你帮我我帮你的,这事还得跟兄弟道一声谢啊! 要不是你,我这边真是一点风声也听不到啊!”怎么也没想到去调研别人,倒叫自家给漏了腚了。如今还得人家那边替自己兜着。这叫什么事!他就说了:“你放心!这些问题我马上就解决。绝对不拖延。”
然后那边特别利索的调拨来的好粮食,把不好的粮食又给拉回去了,弄了好的来替代。
计寒梅以为是要闹的天翻地覆,把这省里的粮食系统的大小干部不说一网打尽吧,也差不多。这明明就是变相的告状嘛。
可结果呢?这被告状的和告状的亲的跟兄弟似的。
计寒梅跟赵平说:“我以为是借力打力,闹了半天,唱了一出狐假虎威。也不过如此。”
可等调查小组在腊月二十八离开之后,大年三十了,报纸上给登出来了,还是国家日报上给登出来了。
题目叫:他们到底要隐瞒什么?
中央一再强调要实事求是,要看真事讲真话。
在重工机械看到的都是真的,好的坏的都能罗列出许多条来。但是唯独没有做的就是隐藏和隐瞒。可是调研组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至少就发现了面对调研组的时候,粮食部门的前倨后恭了。
如果真的没有好粮食,如果你们没有从中做手脚做破坏,那么随后你们又为什么要调换粮食?这些好粮食又是从哪里来的?你们粮食部门到底是隐瞒了什么?
赵平点着报纸,跟计大姐说:“大姐,服了吧!您啊,首长以前就说大姐你,是做冲锋的材料,做不了元帅。您还不服气!您看看,您想不到的,人家就想到了。这是调研组第一次上岗,他们得树立标杆,他们得叫大家觉得,他们的工作是有成效的。他们的工作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那么,在调研的过程中,一旦发现问题,必然是要上报的。不会因为谁说几句好话,就改变什么!他们不对粮食部门的领导负责,他们只对……”他的手往上指了指,“只对上面负责。咱们需要顾忌的关系,在人家那是不需要的!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