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手一顿,深深看了一眼镜中妆扮得艳若桃李的蓁蓁,“主子可知道,皇上今晚若过来,主子往后就没有退路了。”
蓁蓁捏着妆台上的梳子,梳齿一排上的每一根都扎着她的手心。“我知道,我要退路做什么?不需要。”
秋华给她插上最后一只金步摇,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上,“既想好便去做吧,等下可要高高兴兴的。”
蓁蓁咬了咬娇艳欲滴的红唇,冲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
······
甫一进慈宁宫,只见贵妃正品大妆一派富贵天然,她穿梭在在大殿内招呼来往几位亲王福晋和公主。身上穿着简朴的石青色外褂,只在领口处露出内里金黄色吉服隐约彰显着她的身份。
她这会儿无暇顾及刚刚入内的蓁蓁,蓁蓁在旁看着来往的人群,想起往年这时候她都是跟在皇后主子身边,陪皇后招呼这些命妇。斗转星移,如今坤宁宫还空着,但似乎这女主人已经变了。
大殿里的外命妇以裕王福晋为首,她虽姿色平平但出身高华,颇有长嫂气度。旁边的则是恭王福晋,恭王嫡福晋前两年过世,如今的这位是侧室扶正的,这事闹的慈宁宫满心不快,当年皇帝和蓁蓁还闲话过。
这恭王福晋在一群亲王福晋里显得尤为体态妖娆面容姣好,但满洲亲贵从无侧室扶正的道理,更不要说堂堂亲王福晋了,满朝望过去连一个不入八分镇国公的福晋也比恭王福晋出身好,所以宫里内外都对这位继福晋颇有些微词。
“恭王福晋好肚量,去年还怯得不得了,今年也能应对自如了不是?”蓁蓁闻声回头,却是惠嫔揣着暖炉站在她身后。
“惠嫔娘娘安。”蓁蓁略欠身行了礼,也笑着问,“娘娘怎么突然说起恭王福晋来了。”
上回大阿哥的事后,惠嫔深居简出,连日报了病,连贵妃处请安都去的少了,这还是南苑回宫后蓁蓁第一回和惠嫔说上话。
惠嫔走到蓁蓁身边拉住蓁蓁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她虽没有说什么但蓁蓁却懂,蓁蓁微微点头,也回握了她一下。惠嫔头一撇,迅速地解了帕子在眼角处抹了抹,她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如常,全然看不出一点痕迹。惠嫔嘴角一弯,道:“只是瞧妹妹看得入神,引妹妹回神罢了。”
“听闻恭王就是散漫不拘的性子,恭王福晋或许多少随了点。”蓁蓁又瞧了一眼,几位福晋公主和贵妃说得正高兴,也没人注意她和惠嫔在的角落。
“性子是洒脱了,可皇上却头疼了,大约皇上还是喜欢大王爷这样的谨慎样子。”
蓁蓁颔首:“裕王福晋确是很有气度,据说大王爷府上规矩甚严,怕也少不了福晋治内的功劳。”
惠嫔听蓁蓁如此说,轻挑了眉毛,声音里带着微不可见的叹息,轻声说:“处在这样的位置,不谨慎是不行的。”
蓁蓁听得心底里先笑了,也轻轻回了一句:“妹妹相信姐姐也是谨慎人。”
惠嫔见蓁蓁明白,回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才走到贵妃身边与几位外命妇攀谈起来。
等皇太后伴着太皇太后出来,几位外命妇也是皇家儿媳,自然都凑到了老太太跟前,都哄着长辈们给了荷包做赏钱,等太皇太后赐到纯王福晋之时,身怀六甲的福晋由着两位侍女搀扶,才勉强给太皇太后行了大礼。
太皇太后面带焦虑,有点责怪地说:“隆禧这孩子也真是的,既然你身子不适就替你告了病,好好养着啊,不来又没什么。你可还吃得消,要不让你苏麻喇嬷嬷陪你到后头坐坐?”
纯王福晋头摇的和拨浪鼓似得,忙推辞:“儿臣吃得消,王爷也嘱咐儿臣万寿节上的礼数不能缺,要周全。”
“身子重要,身子重要。”太皇太后见纯王福晋颇为坚持便叫了两个宫女在纯王福晋身边伺候。
“尚家怕是要保不住,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秋华对蓁蓁耳语,这事蓁蓁也有所耳闻,纯王是皇帝活着的弟弟中最小的那个,当年为拉拢三藩,几位公主陆续嫁给三藩之后,尚可喜之子尚之隆娶的是先帝养女和顺公主,后来尚之隆侧室所生的女儿又亲上加亲嫁给了纯王。但三藩战事陆续收尾,吴氏不必说皇帝已经下严令必须悉数押解回京受审,尚氏和耿氏则复杂许多,两家人口庞大有的从吴逆反叛,有的如尚可喜是至死不反。
但皇帝如何看,会如何处置,到现在怕是明珠索额图几个大学士都摸不清楚,现下三藩关联的所有亲属都是头悬利剑,惴惴不安。
纯王福晋也牵扯其中,但这层窗户纸谁也不敢在这场合里捅破。往年纯王福晋最是娇生惯养,如今这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是为了什么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几位福晋后,是嫁在蒙古但年长后归京的几位公主,她们也领了太皇太后的赏赐,蓁蓁细瞧着却看见了一个生面孔,她不动声色地拉过秋华问:“那个瘦高的公主是谁?”
秋华悄声说:“那是和硕恪纯长公主,原本的建宁长公主。”
秋华这一说蓁蓁马上就知道了,那一位是太宗皇帝的幼女,先帝在时指婚给吴三桂之子吴应熊的,也是爱新觉罗氏第一个嫁到三藩的,三藩叛乱之后额驸吴应熊被斩,之后公主甚少进宫,所以她一直没见过。
秋华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今日怎么突然来了。我在宫外的时候邻居是公主府的下人,听他说公主府如今也就如半个活死人墓一样,京城里都说每逢年节宫里给公主府的赏赐是各府之首,这流水的宝贝们送进去,也抵不过里头的半死不活。”
蓁蓁见公主捏着荷包,神色阴戾站在淑慧公主一旁,和热闹的大殿格格不入,如说是来贺寿的,可公主的表情实在是一点没有个喜字。
“也是可怜人。”蓁蓁心有不忍。
秋华听蓁蓁此言赶忙制止她:“这话您藏心里就好了,可千万不能说出来。”
蓁蓁自然懂得,只和秋华在一边静静站着。隔了一会儿,太监传旨皇帝已在太和殿受礼毕,正往慈宁宫来。内外命妇们忙各自站好,蓁蓁也站在了郭贵人身旁,郭贵人人已经略有些显怀,只是脸色不是很好。蓁蓁客套地向她问安,郭贵人一惊,忙转过身去连一句礼尚往来的客套话都没说。蓁蓁略有些奇怪,只想着她大概是有孕以来连翻惊吓才落得如此。
此时皇帝和三位王爷共同进殿来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行三跪九拜大礼,礼毕后,内外命妇又向皇帝行大礼,之后才由苏麻喇姑带着人开始进膳桌。
皇上奉两宫坐了上座,其余人按位次而坐,大殿里另竖了屏风,屏风后设了三位王爷和王妃的座次。
宫中三大节的菜色都是看着丰盛,但说到底都是御膳房统一做的,等一堆客套事儿都结了,菜式都凉透了,蓁蓁心想怕是还没有自己那儿的小厨房的做得好,又记着秋华的话不让在永和宫外随便乱吃东西,一桌的菜她不过装了个样子略动了动筷子罢了。殿里的人也都是这样不过夹了一两口应景,其他时候都在看着上首的太皇太后和皇帝说话。
等上到饽饽桌时,贵妃率先举了酒杯向皇帝贺寿,皇帝含笑受了,其他嫔妃也跟着一一祝酒。
之后,殿内监上前来说裕王福晋要领着恭王纯王福晋向皇帝贺寿,蓁蓁这些日子和皇帝相处得多了,多少对皇帝的神色变化多了些敏感,听到恭王福晋时皇帝的眼神是有那么些厌烦,而听到纯王福晋时则眼神就立刻冷若冰霜。
第57章 第 57 章
“免了, 朕不在乎这点子虚礼, 弟弟们给朕省点心比什么都强。”
恭王夫妇似是见怪不怪了, 连脸都没变只当是耳旁风一吹就过, 屏风后头的纯王和纯王福晋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太皇太后插嘴替皇帝圆场:“皇帝的意思是你保胎重要,你好隆禧才能好啊,等纯王长子生了, 皇上比什么都高兴。”
殿内的人哪能不知太皇太后这是帮纯王福晋讨脸面,贵妃从来都是一副好人脾气,此时也温言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些燕窝,回头就送到妹妹府上, 听说怀孕时候多吃些燕窝孩子能生的白。福晋可得为了小阿哥, 咱们未来的纯王小世子好好养身才是。”
贵妃话音未落, 就听得一旁窜出一个冰冷的声音:“世子?”
这声音冰冷得似同阿鼻地狱传来,满殿的人不由看着那出声的人,恪纯长公主带着讥讽的神情打量着每个人。
贵妃脸一下子白了,太皇太后的次女固伦淑慧长公主伸手轻轻挽住恪纯长公主, “雅图,不是说好今儿不提的么……”
恪纯长公主一把甩开淑慧长公主的手, 举起酒杯向沉着脸的皇帝道:“都说皇上今年时来运转,真是不枉臣这些年守得寡了。”
她一口喝下了手中的酒,复又倒了一杯举向纯王福晋,“福晋自求多福吧, 有没有世子不都是皇上说了算的么。”
纯王福晋听得花容失色, 眼看连坐都要坐不住了, 纯王忙搂住了福晋,福晋头靠在他肩上一下就哭了出来。恪纯长公主轻蔑地笑了笑,一口饮下了手中的酒,又说:“别哭,哭什么,好歹你儿子姓爱新觉罗,命总是保得住的。”
“雅图,休得胡说!”太皇太后听此高声呵斥公主。公主突然嘶声竭力地叫道:“皇额娘,儿臣哪句胡说了!您告诉我!我儿去了这么些年,我说都不能说了吗?他不是您的外孙,皇上的表兄了吗?”
太皇太后面带疲色道:“雅图你累了,让你姐姐带你去歇息吧。”
皇太后先站了起来,“皇额娘,儿臣也觉得有些闷,先让雅图和我一起去歇息吧。”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皇太后拉起公主,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半推半拉地将她拽走了,经过蓁蓁面前时,蓁蓁看见豆大的眼泪划过恪纯长公主瘦弱的脸庞。
恪纯公主这么一闹,在座的人都变得战战兢兢,纯王福晋更是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强撑着笑容,而纯王虽一声不吭,脸色却阴沉的吓人,一连灌了好几杯酒。皇帝神色虽然没有挂脸,但他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久久不言,隔了一会儿就起身回乾清宫。
皇帝一走,太皇太后便让大家都早早散了。蓁蓁退出大殿,慈宁宫外的暖阳照得她浑身一激灵。
“怎么了?”秋华扶着她自是感受到她的异样。
“无事,外头突然热了。里头挺凉的。”
“那快些回去吧,一冷一热小心着凉了。”
蓁蓁遂带着秋华回了永和宫,入得东次间,碧霜先上来问道:“主子是否要用些点心?”
这是宫里主子们的习惯,毕竟大宴的膳桌味道如何人尽皆知。蓁蓁摇了摇头,碧霜又问:“主子早上让人备了些金丝挂面,不用些吗?”
蓁蓁复又摇了摇头,她撑在炕桌上,扶着额说:“去吩咐不用留了,今日应该用不到了。”
碧霜点头退了出去,霁云上来想为蓁蓁拆头发,秋华挥了挥手让她也退了出去。
“皇上今日应该没心思过来了。”秋华轻手轻脚替蓁蓁拆着头上的金钗,“主子别难过,不是什么要紧事,皇上今日心烦,不来对主子也是好事。”
蓁蓁揉着额角想到刚才的事不由叹道:“天家富贵,却也伤心呐。”
“你这话听得老气横秋的。”
“公主金枝玉叶尚且如此,没法不为她难过。”蓁蓁想起公主离去前脸上的泪又是一叹,“其实我瞧着,皇上也是伤心的。”
“皇上自然是伤心的,都是骨肉血亲。说来几位年幼的公主,有嫁三藩的,有嫁鳌拜家的,如今死的死寡的寡,终日以泪洗面。”
“我瞧着纯王福晋那样,怕是……”蓁蓁挥了挥手,“说是近亲,却要日日防着,甚至刀兵相见,我瞧皇上刚才的神色里丝毫没有愤怒,却是落寞啊。”
蓁蓁等秋华拆完头面便嘱咐她去取了玉箫来,自己默默在窗下看着玉箫,看了一会儿便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抱着玉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