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株植物不算太高,可却藤蔓交缠,站着观察片刻,他又摘了一串紫黑色的果实放入叶蕊手中。
成串的模样像是葡萄,可果实小而稀疏又不像。
见她好奇,邵亦轩徐徐解释:“《诗经》中所咏‘南有樛木,葛藟累之。’葛藟,就是这个野葡萄。”
有了八月瓜的惊艳,这野葡萄,叶蕊倒是期待了许多。
这野葡萄不是纯纯的甘甜,却又甜中带着股自然的酸,可那酸不呛人,倒是更添滋味浓厚,的确比之城市水果店的水果好吃太多。
见她喜欢,他又摘了许多野葡萄,细心地用保鲜袋封装好,放入布袋。
紧接着,邵亦轩又带叶蕊去摘了野生猕猴桃,野生枣子。
为了让她吃着放心,邵亦轩逐一跟她解释这些野果,说是《诗经》皆有记载。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苌楚,就是野生猕猴桃。”
“交交黄鸟,止于棘。棘就是这野枣,而这鲜枣晾晒后也就是中药助眠安神的酸枣仁。”
想到现在她正吃入口中的美味,与两千年前的古人所吃相同,像是穿越千年历史尘埃在与古人品评交流这美味无尽,叶蕊忽然有种奇妙的愉悦感。
邵亦轩只在旁边采摘解释,静静地看着她欢喜品尝。
采摘了大半袋野果,最终,他们在某棵树下停住。
叶蕊瞧着那只有核桃大小的绿色带刺植物,那形状有点像微缩版的刺猬。
这能吃吗?
邵亦轩拉她站在一旁,又找来地上掉落的树枝,就要打落这果实。
叶蕊疑惑:“要这个做什么?”
邵亦轩耐心讲解:“这是栗子,也就是野生板栗,城市里吃的糖炒板栗是同一品种。”
“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他又引用了《诗经》中的这首诗来佐证这东西能吃,“这个要多带些回去。”
叶蕊知道这首诗,诗歌内容是恋爱中的女子责怪心爱的男子不肯接近她。
忽然有些笑意,问他:“这是你的心声吗?”
邵亦轩只专心打落栗子,回她:“不敢。”
半晌之后,他又低声说着:“整个人整颗心都奉上给你,想要捏扁搓圆,都随你开心。”
有些感动,有些叹息,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后才学会珍惜。
所以,失而复得比一直拥有,更显珍贵,是吗?
两人没再说话,待摘满了布袋子,往回走时,叶蕊好奇的植被,随口问着,他逐一细心解释。
叶蕊笑问:“你怎么认识那么多植物?”
邵亦轩一手抱着盛满野果的布袋,一手抓住没注意脚下路的叶蕊,挽着她避开身后的小坑,随口回她:“只要是我看过的东西,就很难忘了。”
那她的身体他曾看过,会不会……
叶蕊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想到那里,待到意识到自己遐想太多,她赶忙抿紧了唇,快步前行,想要想甩开脑中绮思。
可快走着,没注意看周围情况,忽然听见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对于未知环境中的未知事物,人总是会有些惶恐的吧。
叶蕊心下打鼓,陡然停下脚步。
听闻响动的刹那,邵亦轩下意识地一把将叶蕊拥入怀里。
待两人定睛看清情况时,叶蕊脸颊早已绯红一片。
前行路上的草丛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自那对正在恩爱的松鼠。
是他们误闯松鼠领地,扰了人家的周公之礼。
隐忍整个下午的邵亦轩,此时心头燥热。
下午看她吞吐野果时的唇舌蠕动,他已经遐思连连,此刻怀中人儿又是那难有的娇羞可人,简直让他欲罢不能。
想到回去钱塘再没机会,邵亦轩任由绮念横行。
他将手中野果放于大树树根处,回来一把抱起叶蕊,将她放在茂盛柿子树的低矮树枝上。
那树枝大约有成人大腿粗细,她坐在树枝上抱着柿子树干横出的另一根树枝,又舒服又稳当。
邵亦轩双手拥着叶蕊的腰,亲吻啃噬她耳朵,低语:“我想吻你。”
真是奇怪,什么时候竟这么礼貌了?
曾经不都是想问就霸道地强吻,何曾问过她意见了?
不过,此刻既然问她意见,那就是……她有权利拒绝。
叶蕊被他抱坐在树枝上,悬在低空,她伸脚轻轻踢他,是想逼他后退。
是不许他吻的意思。
可他却顺势抓住了她细嫩的脚踝,放入掌心握着。叶蕊挣脱,可男女有别,她怎敌得过他力大无穷?
她此刻便如深陷那蜘蛛网里的幼虫,越是挣扎,越是被缚得毫无还击余地。
……
不是邵亦轩双手稳住她的腰肢,叶蕊早就从那树枝上掉下草丛去了。
叶蕊腥红了双眼,几乎歇斯底里地哭出声来。
邵亦轩将浑身无力的叶蕊抱起,让她靠坐在树干上,稳定自己,不至于掉落草丛。
而他慢条斯理地自口袋里拿出纸巾,细细擦拭自己。
叶蕊臊得没脸抬头,更不敢看他的脸,此刻是如何的狼狈。
终于休息片刻,待体力稍微恢复了些,叶蕊一股脑地跳下树枝,想尽快离开。
山路她本就不熟,又是身娇体软之后动作匆匆。
前行间毫无意外地摔倒在草丛中,长裙被荆棘植被缚住。
邵亦轩爱怜叹息,他几步上前,将她扶起。
待她站稳,他即刻蹲在她脚边,想要帮她解开被荆棘刺丛束缚住的长裙。
看见他又蹲下去,叶蕊又羞又臊,她双手将裙子攥得紧紧的:“不准再碰我的裙子!”
她身上穿的是黑色薄纱曳地连衣裙,薄纱轻盈,容易勾丝粘黏,此刻满身的树叶枝干。
邵逸轩不理会她的羞意拒绝,他耐心地将她裙上的荆棘枝叶全部清理干净,将她裙子从那草丛荆棘里解救出来。
成功救出裙子,邵亦轩将手中攥紧的酒红色小物件递给她,说:“穿上再回去。”
叶蕊脸上火辣辣的,简直羞到无地自容。
她一把将那物什抢夺过来。
她怒声命令:“转过身,不许看。”
女王发号施令,他听命便是。
邵亦轩很是顺从地转身不看。
待到藏在树丛隐秘处的她那响动声消失,邵亦轩这才上前去。
叶蕊快步往山下走,不知方向,可却实在不想看他的脸。
邵亦轩在身后不住提醒:“慢点走。”
叶蕊真是一个字都不愿意跟他说。
是真的生他气了。
邵亦轩低声申诉:“我刚刚打过招呼了。”
提起这个就来气,叶蕊转身,怒目瞪着他:“你以前只是吻我的耳根、脖子。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吻我的唇。刚刚竟然……”
邵亦轩深邃双眸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他一本正经地反问:“刚刚,我吻的不是你的唇吗?”
血气上涌,叶蕊惊得哑口无言。
他真是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口!
燥红了脸,胸口起伏,她又羞又怒,侧眼瞧见身旁树下掉落的柿子,她想都没想,立刻捡起了那柿子,朝他扔去。
看见她所有动作,他竟也不躲。
叶蕊仍出的软柿子,正巧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身上,溅了他满身。
她是有气,但也不是故意撒气,她以为他会躲开的。
当真砸到他时,她有一丝内疚,可也不想道歉。
转身,大步往山下走去。
山间森林树丛她不熟,有他在后面指点向左向右,最终得以顺利下山。
回去时,正是夕阳斜照的傍晚。
厨房阿姨端来煨了整个下午的红枣桂圆汤给江意映尝,江意映小口啜饮,笑着称赞:“很甜。”
叶蕊路过恰巧听闻,脸蛋又是瞬间燥热,她以后都不想听到这两个字了。
抬头看她们定然被瞧出端倪,叶蕊没打招呼径自进了房间。
阿姨和江意映看着叶蕊这个样子,不明所以。
直到看到邵亦轩身上的柿子印记,江意映似乎悟出些什么来。
可阿姨尤自不解,还关切问着邵亦轩:“邵先生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柿子沾上衣服是洗不掉的。”
“没关系。”他说。
容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会儿,可总不能一直待在房里不吃饭。
暮色时分,邵亦轩前去敲叶蕊的房门,可房门紧闭,是从里面锁住了。
在她门外站着,他柔声哄着:“蕊蕊乖,出来吃饭。”
木门不厚,四周静寂,他的声音轻而易举便穿透木门,抵达她耳畔。
将脸埋入被窝的叶蕊,真是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可他一直守在她门外,好声好气地哄着。
叶蕊实在过意不去,不能让所有人都等着她吃饭,她想要推他走远,隔着门板,她心平气和地说:“我不饿,今晚不吃了。你们吃吧,不用等我。”
门外的邵亦轩被她晾了半晌,也没半分不耐,他自始至终都声色温柔:“你中餐就吃得少,晚餐不吃,半夜会饿的。”
邵亦轩话音刚落,却忽然发现学校正门处似乎走来一人,这夜幕降临的时刻会是谁来造访?
待那人一步步走近,他才得以看清。
来人气度不凡,从容俊雅,手中拖着行李箱,即便沾染仆仆风尘,可也一眼能够瞧出是不属于这深山的雅致高人。
不是别人,正是千山万水、长途跋涉而来的叶蕊的男朋友,韩恕。
第36章
身后寂静的山林空谷在这黑沉沉的夜里隐而不见, 可自那山林而来的下山风却是呼啦啦地刮来,这十月中旬的西北深山夜晚秋意阴冷。
邵亦轩和韩恕安静地站在灯火通明的学校里,两人气蕴矜贵, 相视而望,无声对峙。
从头至尾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先行收回目光的是韩恕,才来这深山小学,不知此刻叶蕊究竟在哪间房里,在做什么。
韩恕眼神四下观察着, 轻柔唤道:“蕊蕊。”
房内的叶蕊,此刻脸上心头羞意尚未尽褪。
她本就极为骄傲、倔强、自尊, 脸皮很薄, 在山林里被邵亦轩那般逗弄着,骂又骂不走, 逃又逃不掉,她越推他,他吻得愈发狂野动情, 她被迫生生地受着。
最终臊红了脸,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那般狼狈溃败。
视觉、触觉、知觉和心理的冲击力太大,更是全然刷新她对羞耻的认知。
她需要时间冷静和消化。
叶蕊房间很小, 木门不厚, 室外除了偶然刮来的风,便再无其他声音。
因而, 自房外传来的那声呼唤她得以听得真切。
不是他低沉磁性的声音里绵密悠长的柔情万种。
刚刚那声呼唤更绅士、更内敛, 也更温厚。
是此刻断断不会出现在这儿的声音。
韩恕。
叶蕊犹疑着开了门, 果见是他。
韩恕穿着一身像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墨色西装,匆匆而来。
他眉眼温和,沉默却似又宠溺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情况?
跋山涉水,为她而来?
真是受够了他们相顾无言时的情意绵绵!
他们眼里就只剩下彼此,看不见他的存在了,是吗?
邵亦轩几步前去,他的手臂已自叶蕊背后穿过,想要将她的纤腰拥入怀里,宣誓主权。
可下午之事,叶蕊还未消气。
她更不想在韩恕远道而来的时刻立即挑起战争。
见邵亦轩要拥她,叶蕊巧妙避开。
来者即是客,叶蕊轻声问韩恕:“你怎么来了?”
韩恕伸手揉揉叶蕊的黑发,他眉间眼底极尽宠溺:“我想你了。”
朝思暮想,辗转反侧。
等待许久不见动静的江意映已从厨房出来,她站在廊下,唤道:“蕊蕊,来吃饭。”
刚刚唤完,江意映这才发现室外竟然有三个人。
而叶蕊身旁此刻正站着的不是邵亦轩,而是另有其人。
灯光不甚明亮,只远远地瞧见,只能大概窥得那人像是……韩恕。
听闻江意映叫着吃饭,叶蕊笑回:“映映,这就来。”
她言语温和地跟韩恕说:“我们一起吃饭。”
学校厨房,面积不算太小,可新铺就的水泥地面和新粉刷的墙也难掩其间粗糙,这怕是他们一行人生平从未置身过的简朴。
江意映见人来,忙添了一把木椅,又拿来一双碗筷,放于破旧木桌充当的餐桌上。
餐桌上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配上几道颇显精致的菜,还都是迁就她的口味喜好。
可见,是用了心的。
他们待客周到,即便不熟,韩恕还是跟靳豫和江意映微微点头,算是问好。
叶蕊在一旁往水盆倒水,正要喊韩恕过来洗了手再吃饭。
可刚转身,话还未出口,忽见厨房门口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尚在呼次呼次喘气的小人儿。
小人儿正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却又无畏地盯着众人。
是他,不,是他们的小情敌。
小情敌穿着厚厚的棉袄,双臂抱紧自己。可能因为跑得太急,此刻脸蛋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番茄。
这初秋天气微冷,但远不至于冷到要穿棉袄。
叶蕊正要问,小人儿就已低头解开棉袄,一言不发地将胸前用新毛巾包好的圆鼓鼓的东西递给叶蕊。
这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人儿有心,时时都记挂这她。
礼物很轻,情意极重。
叶蕊是真的感动:“谢谢云扬。”
小人儿眼里黑亮发光,他不说一字,只是看着叶蕊,眼里有情。
那情浓烈深重,却又不会给人任何负担。
质朴、纯净、坚韧,像这西北深山山涧的清浅溪流,明知力量弱小,无法如大江大河波涛滚滚,成功汇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