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就很清楚了，如果一切透露出去，甚至不需要其他，乔琏的名气都会立刻蹿一个台阶。
不过也只能想想了，宋文静可惜地在内心叹了一口气。或许这件事可以慢慢透露出去，但是想要短时间内达到效果，这绝不可能。主要是他不能刻意的、大张旗鼓地去做这件事，宋文静已经看出来了，今天才见面的这位乔琏先生，或者说连小姐，恐怕并不喜欢这样。
宋文静和作者相处的时候都是很注意和他们保持互相尊重的，他认为只有这样才是长久合作的道理。
第165章
“连小姐在小说本子上面确实和一般人不同,写小说的若是一部小说红火了，以后必然是照着这个路子下死力气写的。但是我观连小姐的小说,部部都有不同,新意十足,实在是有心了。”宋文静是真心实意说这些的。
相比刘盈盈是在长期相处中改变了称呼，由‘乔琏先生’到‘连小姐’再到‘连翘’，这位宋文静编辑显然从善如流的多。等到两人坐下，按照社交礼仪略微寒暄了几句,开始聊的越来越开放的时候，对话进入了‘商业互吹’阶段。
对于还没有熟悉起来的一对合作者，没有比吹捧对方更加安全的了。即便是性格再古怪的人也少有不吃这一套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连翘却摆摆手,更加真心实意：“可别说这样的话...我那些小说最多就是题材新罢了，然而引人入胜的内里是不变的。仔细想想,就是读小说的人最爱的那老几样。”
连翘这话确实很实在了,仔细想想确实是那样。装逼打脸、扮猪吃老虎、欲扬先抑、飞黄腾达...都是套路啊！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说起来天底下写小说的套路也就是那几样，是有限的——即使是无限的,但咱们写小说的人能想到的也是有限的。难不成因为套路有限,写完了之后就不写了？”连翘没有任何的收敛，侃侃而谈。
小说这种文艺形式,或者说任何一种文艺形式，类型、套路都是有限的。打个比方来说，人们一开始可以给小说划分为悲剧、喜剧、正剧,所有的小说都囊括进去了，一下就把类型写完了。
写完了三大类型，接下来就是对三大类型进行细分。每一种类型细分之后还可以接着细分，最后细分到越来越难细分的程度。这种细分一开始是很容易的，作者往往不假思索就能开山立派。因为当时的小说就是一片没有经过开垦的处女地，随便就能有所收获。
到后来就难了，再也难以复制曾经‘黄金时代’的辉煌——仔细想想，任何需要创造力的行业都有这样一个过程。行业成熟起来之后，吃瓜群众总会感叹说‘今不如昔’，却没有往深里想，时代是很重要的，不同背景做对比其实很没有意义。
连翘说的这些观点在后世也算是老生常谈了，稍微有点认识的人都能知道。但是在此时却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所有批评家们都忙着感叹新一代越来越不成器，大有后世说新一代年轻人是‘垮掉的一代’的调调。
甚至就连作者和读者本身也认可这个观点，他们大多数也是受着‘黄金时代’余晖照耀长大的，对那个时代也有自己的怀念。他们偶尔也会抓着脑袋自己问自己：你是怎么搞的？就只会重复重复再重复吗？老前辈那种开拓进取的气魄呢？
这种扪心自问并不是个别，而是很多人都这样想。这倒是很像后世网络小说刚刚开始进入模式化、套路化的时候，不少作者也会自我谴责，也觉得整个圈子被钱腐蚀了，曾经靠着梦想支撑的一代已经死去了。
但是到后来所有人就会发现，其实没有那许多的无可奈何、时代变迁，只不过事物变化的规律就是这样。在网络小说之前，许多的领域早就经历过一样的事情——这并不是洗地，行业创新与进步当然还是需要的，只不过创新越来越难也是事实。
宋文静虽然很看重乔琏，但是对乔琏很难说有小说之外的认识，再加上一碰面发现对方是一个少女的事实——这样说或许有一些不客气，可事实就是他多少有些受第一印象影响，轻视了连翘。
这种轻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自然而然存在于他这个人的本能中。
但是随着连翘的侃侃而谈，他的轻视再也不能冒头了，取而代之的是肃然起敬。
行内优秀的小说作者，宋文静接触的太多了。应该说连翘就算写出了惊为天人的小说，那也就是一本小说而已，最多就是觉得她不愧自己的才华横溢。而连翘这个时候所说的话却不同，是站在行业市场的领域，高屋建瓴。
说实话，对于行业市场的理解，编辑是普遍高于作者的。毕竟作者面向自己的小说，而小说面向市场，中间隔了一层。而编辑直接面向市场，他们的体会肯定更深。
然而对于小说业、报业，这个既古老又年轻的行业，其实大量的从业编辑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他们面前可没有多少已经把路趟出来的大佬可以学习、借鉴！对市场的把握够不够，很大程度上是看个人的悟性。
而连翘则不同了，后世对市场的分析——不只是小说市场，应该说所有能当作商品的存在都有自己的分析，很多东西都是殊途同归的。一些看法堪称常识，而就是这些常识也足够让人惊叹，这其实是时代的优势。
“不能有新意，不是我们这些人不愿意写，是读书的人不接受而已。等到读者腻味了千篇一律的东西，开始抵制起来，写这些的人还会写么？必然不能够啊！”说到这里，连翘也笑了起来：“等着看吧，看看我们这些人能为了钱做出什么事来！”
宋文静本来是挺严肃的，这时候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不是这句话有多好笑，而是这种前后反差引人发笑。之前批评家们都说新一代的作者们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干的出来，所以才有了市面上千篇一律的陈腐文字。这个时候连翘也承认，他们这帮作者就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现在写套路化的作品才能赚钱，所以他们写套路文。但是当只有不断创新才能获得名利，他们这些人也会去符合‘市场期待’的。看起来前者低贱，后者高尚，然而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其实原始的驱动力都差不多。
对！我们就是为了一些非常庸俗的东西来的...很不好听，然而这就是事实。当一个行业拿不到钱了，大浪淘沙，或许真正为爱发电的人就能显露出来。但是需要注意的事实是，这样的行业看起来是活着，实际上是死了！
表面上逼格很高，然而实际上整个行业的人都苦不堪言。
君不见后世许多拍文艺片的导演都想往主流圈子里面钻，虽然也有真正无动于衷的存在，但是绝大多数的人还是选择了生活。
梦想很重要，写小说的人多少都是有这方面梦想的。但是梦想要一直能够持续坚持下去，还是需要一些另外的东西的。
“你说的对，不只是连小姐你们这些写小说本子的，就是我们这些人，谁又不是这样的呢？”宋文静放松了很多，随着交谈越来越深，他也找到了感觉。这个时候眼前‘乔琏先生’的年纪、性别或者是别的什么，甚至是‘乔琏’这个身份已经逐渐淡化了，变成了一个谈得来、有见识的朋友。
宋文静露出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谁知道我们能为了钱做出什么样的事儿？”
一切尽在不言中。
和聪明又有见识的人说话是很愉快的，特别是自己也是这个层次的人的时候。宋文静越来越欣赏连翘，甚至如果对方不是乔琏，他也交定了这个朋友。
临到快散了，连翘才拿出自己的两份稿件：“这是《药庐琐记》的第四篇《白头》，另外就是新小说开头的一部分了。新小说没发的时候先将《白头》发出来，这也是您说的，保住大家对我的关心。”
宋文静如获至宝。
要知道此时连翘还没有和三吴报馆签订文契，就这样拿出了小说稿件，特别是稿件中还有新的长篇小说的部分，这就是很信任了。他们这一行有伟光正的部分，也有见不得人的阴暗面。
不讲究的编辑不是没有做过欺压小作者，拿走他们稿件的事。虽说大作者一般没有这种事，但是风险是始终存在的。
连翘却像是真的很相信宋文静一般道：“等到我与贵社的文契签订了，到时候剩下部分的稿件也会慢慢送来的。”
宋文静敏锐地捕捉到重点：“新小说不止写了开头吗？”
连翘腼腆一笑，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宋文静秒懂，然后又是忍不住感慨：“您算是少见写的又好又快的了...《宦海》应该早就写完了罢？不然您原来的报馆也不能轻易这样放您来苏州。就这样，还出了新小说，这是多快啊！”
其实这还是连翘很慢的了，因为《神仙书》需要的前期准备很长，她又有意雕琢。不然这个时候进度早就不是这样了，就是写完了，又有什么稀奇？她可是巅峰速度能一日两回文字的！
连翘不免谦虚：“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觉得日常的娱乐没什么意思而已，还不如写小说来的有趣...我是个闲人，空闲功夫也多！”
说实在的，连翘这样说让宋文静既欣慰又担忧。欣慰的是手下能有这样一个无比好的作者——人家根本就是拿写小说当娱乐！看看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啊！让一直周旋在各色难搞大佬之间的宋文静一时之间感受到了春风雨露一样的滋润。
这样的好作者请再给我来一打！
同时担忧也是真的，话说苏州可是有很多娱乐活动的啊！关键是一群老油条还格外能玩儿。要是一不小心乔琏先生和这些人学坏了...还真是让人不敢想啊！
至于说连翘和那些人能不能玩到一起去，宋文静一点都不担心！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聪明人和聪明凑一堆，大佬当然也只和大佬谈得来。除非两边不见面，不然必然是能打成一片的。
然而多想无益，宋文静只能捧着文稿，小心地收起来，叮嘱连翘道：“连小姐，回头我立刻同报馆的人说，过两日有空的话随时能来报馆签订文契！”
连翘也没怎么犹豫地就答应下来，毕竟这件事情也算是个大事了。就算她不愁下家，但早点定下来早点安心嘛。
第166章
一壶浓浓的大叶子茶被冲开,报馆里有相熟的人凑过来看，笑道：“宋主编今日兴致不同呢！平常茶叶上可讲究了,二钱银子一两的茶叶都是不喝的。怎么这时候喝这种茶汤了？这是报馆里不要钱的茶叶罢！”
宋文静虽然是副主编,但职场上一惯的潜规则就是副职省略‘副’字,所以这样称呼也算是平常。
宋文静这个人别的无所好，就是好一口好茶，从来看不上报馆给员工提供的提神茶。这种茶叶大多数是本地的苦丁茶，提神效果是好,但是口味就不能挑剔了。他自己有自己的茶叶罐，里面都是顶贵的好茶，轻易不让人蹭来喝的。
茶水的热气扑在脸上,茶汤的苦香吸进肺部,宋文静觉得眼下的疲惫少了一点。摆摆手道：“就是图这个提神罢了，今日要是没有浓茶,恐怕做不了事了！”
说是这么说,宋文静却没有立刻做事,而是拿起一叠稿子去了总主编那边的办公室。这叠稿件正是连翘的，关于连翘和报馆签定文契的事情连翘上心,宋文静更加上心！昨日和连翘见过面,今日才来报馆就想着去和总主编说。
总主编唐思远听说乔琏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苏州，也颇为讶异：“这可是...到底是大家,各有性格。这位乔琏先生的性格就是行事干脆了，这倒是不错——对了，乔琏先生新送的稿件如何。”
说到这个,宋文静满腔的话说。拿出稿件，又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的青黑，道：“实在是极好的，这一篇《白头》也就罢了，不过是《药庐琐记》第五篇，一惯的水准，并无什么太多可说。倒是这《神仙书》真是精彩，极为吸引人的！气魄格局和《宦海》差不多，而在引人入胜上做的更好！”
说着又苦笑：“您看看我，我也是一个最会调节自己的人了，哪怕有再好看的小说本子在眼前，也没有熬夜来读的——一旦熬夜了，第二日就会精力不济，还怎么做事？可是昨日就是没把持住！也幸亏乔琏先生只给了一个开头，不然昨晚就别睡了！”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宋文静也和没有睡差不多。凡是读过小说的都应该知道，读完一本小说之后意犹未尽的感觉。特别是这本小说还未完结，心里头就越发容易胡思乱想了。昨晚宋文静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折腾到快天明的时候才模模糊糊闭上眼。
宋文静不需要如何形容小说的优秀，光是这个情况唐思远就知道小说确实好了。宋文静浸淫这一行的时间也很长了，又因为性格的关系格外严谨。天底下的好小说何其多！他不是没有看过好东西的年轻人。然而即便是这样依旧熬夜看起书来，可想而知书的质量了。
这样一说也勾起了唐思远这个总主编难得的好奇，将文稿揭开了一两页，沉吟道：“这样罢，这文稿留在这里我看一看——对了，关于乔琏先生签订文契的事情快些办理好！”
宋文静从总主编这里拿到了准许自然是加紧去办事，而唐总主编忙里偷闲，开始阅读起小说来。
确实如宋文静所说《白头》就是《药庐琐记》的篇目，水准依旧在线，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连翘写《药庐琐记》基本上核心就是一个梗而已，有的时候梗是一个剧情、一个套路、一句歌词，同时也有可能只是一句情话，《白头》就是这样。
‘我想与你一起走过白雪纷飞，从街头到巷尾，直到白雪满头——因为这样可以和你一起白头’，这句话由这一篇的女主说来。女主是妖怪，拥有比人类长的多的生命，所以注定无法和人类爱人一起白头偕老，这话又甜又凉。
这其实就是后世可以算是土味情话的句子了，但是不能否认，这话刚刚出来的时候也是认真让无数少年少女感动过。放在这个时候，听来自然更加动人。
这也是《药庐琐记》到现在为止真正意义上比较甜的一回了，虽然人和妖的爱情本质上就是一个悲剧——身为妖怪，要比自己的爱人活的久的多，之后会有无穷无尽的寂寞。但是故事并没有写到那里，当主人公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有的只是这对恋人珍惜当下，不管以后。
尽量留下美好的记忆相知相伴，这样便对得起明明白白的时光了！
不去想将来身为妖怪的女主角要经历的悲伤的话，妥妥的甜文了。
而且说实在的，《药庐琐记》系列悲剧看多了也是很伤神的，这时候来一个甜的发腻的，确实不错。就连自认为不会被小说轻易打动的唐思远也是微笑着看完这一回的...悲剧虽然让人记忆犹新，但是圆满才是大家的永恒追求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