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小型的戏园子,包场的这一日不仅有驻扎在这个戏园子的戏班,还有连翘在外请的两个戏班过来唱戏。戏园子的戏班原本是不同意的,不过连翘请他们唱的戏少了,价钱却还是按照包场的来,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另外连翘还请了苏州的庖厨班子,这些班子有厨师、有跑堂的、有各种宴会用的东西,档次高的,不要说官窑的瓷器了,就是银器都能自带!
连翘往常不爱办大宴,从来都是三五个,十来个的朋友聚在一起就算了。等到年终的这一次,干脆就办的大一些。之前没有请过的同行,这个时候都来了。当然,这也是有做人情的意思。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平常那些大佬行里撒钱请客多未必没有这个意思。连翘平常没有惠及到一般的同行,这年终的时候就算是一次性照顾到了。来的同行不止管吃管玩儿,还有纪念品拿。
之前连翘特意托人从湖州买过来一批湖笔,这时候两支一盒装了,看着上档次,对他们这一行来说也非常实用。来赴宴的同行每人都有...东西虽小,却也让人高兴呢!
周莹来的稍微早一些,见到连翘发的湖笔。笑着道:“以往倒是没有人记得发一些小东西,你这个做的好!多花不了多少钱,但人情却是更到位了!”
自打开锦盒看了一下里面的笔,又点点头:“你寻了一个好经纪!这湖笔是天下名品,但撑起这个的是上供的御品。至于这以下的湖笔,其实良莠不齐。你挑的这些不是那些打着湖笔名头,实际上不堪用的那些——真要是那些,恐怕花钱送礼还要被人骂呢!”
连翘摇着头道:“我就想着我们这一行文房四宝用的多,用这个做礼十分实在。而且我要量大,与其在苏州买,还不如请人去当地采买。东西好得多,价钱也更实惠!”
听到连翘说价钱实惠,周莹忍不住笑了起来:“人家都说越有钱越吝啬,这话果然是说着了!你自己算算今年都赚了多少了!今日又大手笔地开大宴。这个时候倒是心疼起几支笔的钱了!”
正在这时关系比较近的朋友到了,大家似乎是结伴来的。
许文华的脸还有些绯红,眼睛里也有血丝。看其他几个人,也差不多如此。连翘知道,这恐怕是这些日子应酬多,不知道从哪个无法脱身的局里熬了个通宵。也来不及休息,更衣一番就直接赶她的场子了。
连翘立刻招呼人送热水和帕子,脱了手上的戒指,亲自给拧了帕子,递给这些人:“你们这是从哪里的场子来的?倒是该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番。哪怕是一两个时辰,那也比现在硬挺着过来强!”
许文华几个人接过热帕子,敷在脸上的时候觉得好了很多。金凤抹了抹脸,将帕子扔回到脸盆中,长舒了口气道:“可别提,躲都躲不开的场子,有什么办法?还是你们好一些,至少不用去这种场子。”
业内除了明火执仗耍流氓的,一般来说会过夜的场子都不会找女作者。而明火执仗耍流氓的,一般也找不上连翘和周莹这种级别的,往往是诱惑那些混不出头,又寄希望于歪门邪道的底层女作者。
“...这次是乔琏先生第一次开大宴,迟上一两个时辰,那不体面!”金凤又接着道。基本上他的话就是其他几人的心里话了。
办大宴是很麻烦也很费钱,但是行内的都知道,多的是人想办大宴还办不起来呢!
不是说请的人多,场子足够大就是大宴了。大宴还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大咖要多。如果没有几个压得住场子的大佬坐镇,旁的人不会对开宴会的满脸艳羡,称赞其混出头了。只会背后笑他傻,做这个冤大头。
连翘人缘好正当红,又是第一次办大宴,她给各路大佬发出的帖子基本上都收到回应。估计这一场大宴下来,就是苏州同行精英聚会了——除了丁一新没到,但丁一新那是回益州了,非战之罪。
这些人来立刻就将连翘的声势撑起来了,之前外头的人知道连翘红,知道她有地位有牌面。但是外头的人看里头一小撮人物都是雾里看花,很多事情都是不清楚的。这次的大宴更像是成就达成了之后的一个认证,这下所有人都清楚了她到了什么位置。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这几个朋友一点没有耽误,直接就过来了。
要知道这种场合,一点点的举动也会有很多解读。真的如连翘所说,休息一会儿再来,谁知道其他不熟悉连翘的人会怎么想!说不定就要认为这些人来的困难,来了也是敷衍。
无形之中对连翘的名声是一种伤害。
连翘也明白这一点,心里感激他们,连忙叮嘱春儿收拾两间包厢:“每间都摆上三张春秋凳,铺上厚实的软包,再拿来毯子和薰笼...”
春秋凳就是类似木沙发的一种长椅,本来在苏州不甚流行,是一种外地所有的家具。还是连翘有一回看到了十分喜欢,给加上了厚厚的软包和靠垫、抱枕之类,然后放进了自家花厅。
大家在她家看到了觉得好,立刻风靡了整个朋友圈。大概是明星效应吧,现在在市面上有了很多这种木制沙发,已经成了一种很多人选择的家具了。
连翘收拾出这样一个地方,立刻就将他们塞了进去:“包厢的大窗口已经放下帘子了,多少比别的地方安静一点儿,你们且休息罢!”
这种看戏的包厢为了看戏方便都是半封闭的,想要绝对安静,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尽力做的好一些。好在几个人本就累极了了,并不需要太好的环境,给个能躺着的地方几乎就能睡了。
戏台上唱的热闹,整个园子高朋满座,连翘穿梭其中与大家打招呼。等到实在要开席了,这才让人叫醒两个包厢的朋友。
这些人也就是下去露了个面,然后就回到了包厢。楼下大堂吃席面,想来敬酒的人少不了。昨晚已经喝了一整个晚上了,就算他们大多数酒量不错,那也不是那么造的。所以干脆让人摆了桌子,就在包厢里开席。
连翘下面照顾了一下,半顿饭的功夫就过去了。许文华在上面看的紧蹙眉头,想了想对自己的小厮道:“你去下头将乔琏先生请回来,就说我们找她有事。”
连翘正招呼客人,不好动。但是如果是楼上包厢的朋友找,那就能顺理成章脱身了。
旁边的朋友吃吃地笑了起来:“文华,你一个人寻乔琏先生有事就有事罢,做什么拉上我们?做人就不能实在一些?说实在的,你说你一个人,乔琏先生才能记你的好呢!”
许文华显然是看不惯连翘到现在为止连口热的都还没有吃上,找借口让人来吃饭。朋友就不解了,承认这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有那么难吗?那样才能博得好感呀!现在这样‘深藏功与名’,这是图什么呀!
然而许文华只是瞪了一眼朋友,让后自顾自地坐下了。
连翘得救一样上楼来,果然大家已经空了一个好位置给她——甚至蘸酱都给她调好了!
连翘这次办大宴,因为是冬天,首先想到的就是吃火锅。吃火锅好,准备起来不麻烦,而且可以满足各人喜好。冬天一炉火锅,一杯甘蔗汁,多美!连翘为了照顾所有人的口味,准备了甘蔗汁、橘子汁两种果汁。又准备了高度烧酒,中低度的黄酒,另外果酒也有。说实话,对于整个冬天都快喝酒喝傻了的同行来说,真是大救星。
之前熬夜喝酒不知道喝了多少的几个朋友,这个时候人手一杯甘蔗汁!一边喝还一边称赞好喝:“之前倒是不知道,冬日里甘蔗汁和火锅这样配!”
周莹嘲笑了一声:“你们当初还说喝甜水儿是女人家的事儿,娘兮兮的,现在可怎么说?喝酒多了始终不是那么好玩的罢?”
大型真香现场。
连翘虽然能喝,但也从来不觉得喝酒如喝水是一件好事,这时候喝的也是甘蔗汁。周莹说话时正忙着捞肉片吃,还记得跟着道:“就是就是!”
“吃你的罢!”许文华坐在连翘的左手边,用漏勺给连翘捞了满满的干货,拿这个去堵她的嘴。
里头是竹笋、肉丸、豆腐皮、菌菇之类的,连翘见其中夹杂了一些海带丝,伸手就要去夹:“我不爱吃这个。”
正在找一个装这个的器皿,许文华先将自己手边的一个小碟子推了过来:“就你麻烦,放在这里了。”
第299章
都是熟人的情况下吃饭显然是比较舒服的,特别是吃火锅这种!相比起那种一席十几个菜,还分几道上的席面,这显然市井味的多。大家一边捞东西吃,一边说说笑笑,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就算是最古板的那种,此时也说不出‘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煞风景的话。
正吃着的时候,金凤忽然问周莹:“之前仿佛在听周莹大家与乔琏先生说什么吝啬不吝啬的,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当时他正欠睡眠,自然没来得及问,此时想起来,好奇心依旧。
周莹将‘湖笔’的前后与众人分说了,这才笑着道:“你们说说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是不是越有钱越吝啬?连翘她赚的够多的了,却要计较这样一点儿差价。”
连翘收入确实很好,她的主要收入来源在两块。一块是写作事业及其相关,她本来就是大神了,作品赚钱多。再加上她勤奋,别人两三个月才够出一册单行本,她一个月能出一册半,无形之中又多挣了好多!
另一块就是她的副业了,主要是‘玩票券’。她没有精力去倒腾生意什么的,只是见到有好机会的时候就会去票券市场看看,做几笔生意。这个知道的人不多,但确实非常赚钱!
毕竟她操作佳、本金多,用后世的投资技巧摆弄此时的市场,又懂得见好就收。一路以来赚多赔少,年底算账,竟是并不比写小说来的少多少。
其实很多出名了的作者赚了钱之后都会发展副业,但多数都是小打小闹,。毕竟像现代明星利用名气赚餐饮业、美容业等行业的钱,此时还没有条件。所以连翘这样轻轻松松就赚了那么多,可真是少数了。
周莹算是知道连翘的,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旁边有朋友也打开盒子看了看作为纪念品的两支湖笔,笑着替连翘辩解:“话可不能那样说,真的吝啬的,做事情哪有乔琏先生这样大气?在这些小节上注意,这才正说明乔琏先生会过日子,而不是什么都没有算计。”
说着收起盒子,不怀好意地添了一句:“就是不知道将来乔琏先生会被哪一个得了去了,做人家的贤惠夫人!”
这话说的,有好几个人都呛着了,咳嗽起来。
连翘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好容易缓过来了,道:“你这人真讨厌,怎么说起这件事来了?”
那朋友笑眯眯道:“这怎么就讨厌?乔琏先生翻过年去就十七了罢,男婚女嫁本来就是应该的。”
说这话的时候一向好脾气的周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相比起连翘的年纪,已经年过二十的周莹显然紧迫的多。不提还好,一提就让人满心不忿起来了。
连翘撇了撇嘴:“不管了,反正这件事我是能拖一年算一年,等到实在拖不下去再考虑。”
“为何这么说啊?”虽说女作者,特别是混得好的女作者,晚婚是很常见的事情。但这不是她们自己没有结婚的意愿,而是婚事不好弄。
混得好的女作者,就算不到连翘和周莹这种,再低一个等次的,那也是受尽追捧,见过大世面的。这种女作者,想让她们寻一个普通人家嫁了,很难接受那种心理落差。但是如果换成是那种大户人家,大多都很传统,很多对女作者有意见。
这样一来,可不是婚嫁老大难了么!
连翘是现代很多年轻人的思路,算账道:“我现在一个人活的自在舒服,若是成亲了,我得打理一个家,伺候别人。算计日子起来,还不如不成亲的时候好过,那我图什么啊?”
有的男作者就忍不住掉书袋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顺应天理的事情...怎么怎么...”
连翘当即笑道:“可别说什么顺应天理的事情了,天底下不顺应天理的事情多了去了,还差这样一件?许多男子与女子在一起,一个是想着给家里传宗接代,有人打理家里家务,照顾生活。另一个想的是有人养活自己,保证自己生活。这是有所求才在一起的,成婚了之后比成婚之前好——我可不是这样。”
掉书袋的男作者还想说什么,坐在他旁边的王思齐伸手按住了他一边的肩膀:“你可别说了,那些天理、道理、世俗之类的话,能拦住咱们乔琏先生?人家看的透彻着呢!为什么一些人宣扬着女子无才便是德,怕的就是乔琏先生这样。读书太多的女子就是这样,不好糊弄了啊!”
王思齐当然不是在为那些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辩护,他本就是在讽刺那些人。
说完之后又遥遥地向连翘的方向举杯:“有的时候看的太透彻也不是什么好事,糊里糊涂一辈子,往往幸福。乔琏先生那个样子,以后可有的是苦头吃...算了,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只能祝您日后开心快活事事如意了。”
连翘将甘蔗汁举起来:“共勉。”
太清醒地活着,往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王思齐一样聪明通透,在过去的生活中已经体会过那种痛苦了,才会对连翘有这种敬告。而连翘也将这个从来开开心心,似乎真的无忧无虑的前辈看的清楚,所以有了这样理解的回应。
许文华的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神色,叫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在连翘喝甘蔗汁的时候,他特意看了王思齐一眼。王思齐放下酒杯,笑着点点头,算是个示意。
许文华和连翘挨着坐的,方才那话,是给连翘听的,其实也是给许文华听的。到现在为止,王思齐作为对头,也有点可怜许文华了——美人好是好,但难搞定也是真的了。
若许文华心中有意的人不是连翘,而是另一个同行,就算是周莹,事情也要简单的多!
许文华是什么人,有才华、有名气、有钱,还有一张好脸。就算脾气有些古怪,但他认真对一个女孩子示好,看在其他好处的份上,行内又有几个女子能拒绝?对行内的女子来说,找一个同行做丈夫,本就是十分好的选择了。
偏偏他看中的就是连翘,不好搞定的女子中也排的上名号的那一个,那就只能坐蜡了。从连翘以往的小说作品就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聪明通透,见识不俗的女子。而接触过她人的王思齐可以说,满天下,无论男子女子,能超过她的眼界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什么都不知道的那种人,无论命运给安排什么生活,都只是接受而已。王思齐就见过一些愚夫愚妇,什么都不懂,于是也就什么都不想,对于外界给予的一切,都是逆来顺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