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也不例外,家里有‘草堂老翁’丁一新、‘博陵狂生’崔宝玉、‘如意儿’周莹、‘山阴亭旧友’金凤、‘黄龙阁阁主’陆心远几位好友。大家聚在一起,也不说别的什么,小说上的事情暂且放一边,谈论的都是些生活琐事。
周莹完全是一脸的苦不堪言:“我如今已经二十几了,再不寻一门亲事,哪怕是我也推脱不来啊!”
这个时代,女子婚嫁就是这样了,十几岁的时候一家有女百家求,是你挑人家。一旦到了二十来岁,完全就是别人挑剔你了!就算周莹是知名作者,社会上会自动宽容一点看,但到了二十几岁,这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年龄了!
王思齐听到周莹的苦恼,也连连叹气道:“你也该寻一门婚事了...你这样的佳人,又是才貌双全的,若是耽误了婚事,岂不是世人的损失?”
周莹忍不住道:“王先生可别拿我寻开心了,哪里有那样的事儿!只不过我如今年龄眼见得真是拖不下去了,非得找个丈夫不可。只是这样的事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大街上随便走走就能捡到一个!若不是一个合适的,那还不如孤独终老呢!”
周莹也不是一般女子,见识是有的。所以她很清楚找一个不靠谱的丈夫会有什么后果,那完全是一辈子全毁了!若是那样,真心不如一辈子不成亲。虽然那样在别人眼里会成为‘怪人’,背后少不了闲话,但至少落一个一生舒坦!
金凤人年轻,主要是他是男子,这种事好像离他很遥远——家中也有尝试催他成亲的事情,但也就是说说而已,频率并不高。
此时听了周莹的苦恼,感慨道:“说起来我们这一行中男女似乎都在婚事上紧迫,早些年有爹娘做主,早早成婚的也就罢了,其他的似乎都逃不过这一关!我也才二十出头,还是个男子呢,家中也催促起来了。至于周先生这样的女子...”
这样说着就摇起头来:“行内的女子,要么就是成名无望,只能回乡成亲。凡是打定主意混出名堂,又或者已经成名了的,拖着的好多...也是辛苦。”
周莹托着腮跟着叹气:“都不容易,只是女子尤为艰难罢了!我现在只想着连翘能快快回来,有她在,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商量这种事儿——说起来她也和我抱怨过家中催促,可是看看她的年纪,这时候家里催促还是轻的呢!等到了我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厉害!”
连翘到底是女子,周莹和她关心又比较亲近,自然更能谈论这些事。
这样说着,周莹顿了顿,又转而道:“不过这种事也说不准的,说不定转天她就成亲了,留我这个老姐姐一个人经历这样的艰难。”
周莹这样一说,陆心远皱着眉头道:“乔琏先生今岁也有十七八了吧?”
金凤反应最快:“十八岁!”
一般来说,女子的年轻绝对是秘密,在现代如此,在古代更是如此。只不过因为连翘成名早,很多事情瞒不住,她也没刻意去隐瞒。给她过过生辰的人,多少对她的年龄有些印象。
丁一新放下冰镇过的米酒,忍不住叹息:“十八岁?真是年轻啊!”
周莹却很不在意:“若是个男子,那自然是年轻的,这个时候只知道玩乐也不打紧。想要写小说,想要一个人自由自在,没人说什么!可是若是个女子,一切就不同了,十八岁还不算太大了,可是催促声已经很多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变成别人眼中的老姑娘!”
这就是女作者才能有的感悟与体会了,和男作者三四十岁才成名也没有关系不同,女作者是真的二十岁不成国手,一生无望!甚至,二十岁也算是很迟了!
简单来说,如果是女作者的话,大多都是出名要趁早。混出头来的,除了特殊情况,哪个不是十几岁的时候就名声在外了?或许女作者的人数远远不如男作者,但是成分比例、平均年龄,和男作者就是两个世界了。
对于男作者来说,他们动不动就可以尝试五年十年,甚至半辈子!但对于女作者来说,她们能够尝试着奋斗的时间大都只有两三年而已。如果两三年没有起色,绝大多数就只能放弃了。
并不是她们全都没有恒心,只是世情如此罢了!
这样一来,紧迫感就是悬在每一个女作者头上的达摩克斯之剑!这逼迫着她们快一些更快一些,在最短的时间内,压榨出最大的潜能!男作者可以厚积薄发,可以酝酿已久,她们却注定不可以,她们只能年少成名!
在场的男同胞们虽然不一定能够对周莹这些女作者的处境感同身受,但多少能够看到这些,所以也颇为心有戚戚然。
只有金凤忍不住拍腿叹息:“可悲啊!真是可悲!世人竟都是那般想法!即使如乔琏先生那般的奇女子,也只拿凡俗女子那些规矩左右她!”
说实话,金凤这话有‘政治错误’的问题。他虽然不像普通人那样强调男尊女卑,强调维护现有的男女制度。但总的来说,他也没有超前到想要搞男女平权运动。
他的关注点并没有着落到女子地位提升上面,只是觉得连翘、周莹这些女子已经和普通女子不是一样的了,理所当然不应该用凡俗规矩约束...也不能说金凤这个人思想觉悟有问题,只能说这是时代的限制。
有他这种想法的人已经算思想进步了——这到底是个封建王朝,哪怕社会开始变革,但出于历史的惯性等等原因,离男女平权,意识到是所有女子都不应该放上比男子更多的枷锁,还远着呢!
事实也是如此,其他人都很赞同这个话。
正在他们为女作者的烦心事儿叹息的时候,外头的仆人领来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唐宋!
唐宋手中捏着一封信,高声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在这里!你们可知道乔琏先生马上就要回苏州了!”
连翘要回苏州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不仅连翘来之前有写信告知这边的朋友,而且京城那边的报纸也大力报导了这件事。而这个消息就通过报纸,一手一手的传递到苏州这边。
但是唐宋这里这样激动,显然不是什么决定回苏州的事情,而是人即将到苏州!
唐宋放下信件,这是连翘写来的,信件里也就是一些家常问好的话。唯一值得提的就是信件透露的地址,唐宋就指着这个道:“这都到了江宁了,离浙江还远?这信件在路上也要跑一段时日的,说不定说话间船又走了老远!”
所有人也大为适意,金凤就掐着手指头算账:“从江宁来苏州,确实没有多远了!就算路上要耽搁,游山玩水一番,估计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越说越高兴,忍不住拍掌道:“正好到时候也要凉快起来了,多请一些朋友,一起给乔琏先生接风洗尘!”
唐宋是个连翘的脑残粉,这种事情自然是欢欢喜喜的了,跟着应和起来!只有丁一新觉得哪里不对,便道:“说起来好久没有听说文华的消息了...他往京城去了,难道没有和连小姐一同回来?”
听丁一新说起许文华,唐宋立刻就换成了晚娘脸。只不过因为对方是丁一新,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道:“前一封信乔琏先生就与我说了,她和许文华是一同返回苏州的。两人一起包了艘船,好像还贩货回来,顺便做了一趟生意。”
丁一新故意忽略了唐宋的不爽,笑道:“他们倒是有闲心,竟然还做起生意来了,怎么的,不打算要我的位置了,想要转行。做个富甲一方的富家翁...以连小姐平日的样子来说,这应该不难,就是不知道文华会不会因此吃亏!”
许文华脑子当然很灵,但这不代表他做生意也会很好。实际上,考虑到他那个时常不会上线的情商,他做生意,大家都有一些担忧呢!
“不管怎么说,连翘都要回苏州了,这是一件大好事儿!”周莹笑眯眯道:“咱们这儿又要热闹起来了!连翘在时不觉得,等到她去了京城才觉得无聊了好多!”
连翘不日回到苏州的消息一经渐渐传开了,行内各人不管内心真实的想法,至少表面上都是相当高兴的!这一点,反响比往年丁一新从益州回苏州还要大。毕竟,连翘如今的地位虽不如丁一新,可是丁一新是年年如此啊!而连翘,出门一年多了返回,这又不同了。
第496章
江宁,又称金陵,是本朝陪都,前朝又多为都城,气度不与其他地方相同。这里既有京城的恢弘大气,又有江南的富裕与风流——许文华和连翘是一天前抵达江宁的,因为船上有大量的货物要在江宁出,又有一些江宁的货物要贩卖到苏州去,所以会在此停留两三天。
对于这个停留,连翘是求之不得的。上次从苏州北上,船也在江宁靠港过。只是当时没有打算在苏州停留,只稍作补给就离开了。她自然也只得看港口几眼,对于这个曾经的国都不曾真的游玩过。
这次倒是有机会了。
而许文华,他倒是不很在意这个。苏州周围很多地方他都玩过,江宁虽然离苏州已经不算近了(按照古人的观点),但相对于真正的北方,这里也算是江南大区域。这样一块地方,又有秦淮河的名声在外,早年间许文华爱往外跑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来过!
对于连翘来说,江宁陪都不陪都的倒是没有什么,曾经的国都身份也只是让这里多了几座寥落的建筑...再多也没有了,王朝更替,很多东西都无奈地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当中。
相对而言,秦淮河倒是很好玩...那可是秦淮河诶!流人如织,香粉遍地,好多好多小姐姐!
这里出了太多有意思的风流韵事了,比起杭州西湖、苏州太湖,这里更加接近‘文人骚客’心中的风流故地——连翘是见识过苏州的秦楼楚馆的,但也只是远远地看而已,并没有真正登门过!如果倒是有机会了。
毕竟,她在苏州的时候算是个公众人物,去了这种地方,恐怕有人说闲话!别的也就罢了,传到吴美娘耳朵里,说不定她就要强制连翘去嘉定生活,不许她呆在苏州了!
这个时候在江宁,无人认得她,只要避过吴美娘的眼睛,一切都好说...吴美娘倒是很放心连翘跟着许文华游览江宁,当然了,正常情况下也没人想得到一个男子会把喜欢的女子往那些地方带。
关于这个,其实许文华也很冤,将连翘带到秦淮河上,这种馊主意...他倒不是想不出来,只是他不会去做啊!到底还是连翘跃跃欲试想搞搞事情,他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不能去告密,若是不一起去,就等于要看着连翘单独去了!
“你是一个女子...到时候怎么上船?”这话其实是许文华最后的挣扎了。实际上,女眷想要上秦淮河上的花船,也不是没有办法,譬如说扮成许文华的小丫鬟啥的。花船上,带着丫头小厮的贵人也是不少的。
连翘却对这个没兴趣,想要体会一下小说里面女扮男装逛花船的乐趣...当然了,这件事得需要准备准备。所以头一天她没有去,只是在逛看江宁之余,买了一些东西,就是男子的衣物之类。
连翘这次的女扮男装和前次在苏州时不一样,当时的她女扮男装就真的只是穿男装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将自己往男子方面打扮。所以看起来只是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这一点是很清楚的。
这次就不一样了,目标是越像男子越好!
女扮男装这件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后世影视剧里那种是不可能的了,基本上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但是看过后世一些男装大佬视频的就应该知道,就像女装大佬雌雄难辨一样,男装大佬也一样分分钟让人怀疑人生!
首先连翘就用了束胸,虽然有些透不过气来,但是配上款式宽大的一件衣衫,真的完全看不出胸部了!再然后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吐槽过的喉结,说实话,喉结这个东西并不是男人都有,也有喉结真的非常不明显的那种男子。
连翘用了一些接近肤色的颜料,再加上化妆品,用那种打造阴影的方法弄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喉结。属于看看还行,只要不上手去摸,这就没问题了。
再然后是身高,连翘在此时的江南女子中并不算矮,足足有五尺恰好,换算成后世的度量单位,就是一米六五!为了拔高身高,连翘用了高底靴,又在靴子里头加了内增高。好在曾经穿高跟鞋的功底还在,不然走个路都得小心翼翼。
另外,头发被高高束起,连翘没有如时下一般男子一样挽发髻,而是扎了个高马尾,然后用金玉的束发冠装饰。这种发型倒是在视觉上将人拔高了不少——加上靴子增高的部分,连翘已经有一米七出头了,再加上束发的视觉误差,让人觉得她至少有一米七五。
这样一来,甚至有些超过此时的江南男子平均身高。
除此之外,最后就是脸了!这个脸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手,另一个是真正的脸。
手是人的第二张脸,甚至比真正的脸更能够暴露一个人的来历。连翘的手属于很修长的那种类型,不至于让人说像个男子,但也没有让人一下就觉得是女人的手。连翘并不会帮手化妆,只能用一些饰物稍作遮掩。
譬如玉扳指之类男性的装饰物,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暗示其他人这就是一双男子的手。好在到时候连翘就算上了花船,也不会真的喝花酒,露出手的机会不多,她自己也会注意这一点。
最后就是脸了,也是连翘最关注的一点!
化妆术是很神奇的,虽然这个时候化妆品并不齐全,但连翘也没有打算施展出后世堪称魔术一样的手段啊!利用已有的化妆品,在脸上涂涂抹抹、描描画画...其实重点就是突出棱角、制造阴影,显得无关立体而锋利一些。
于是等到连翘摇着扇子出门的时候,许文华也惊住了!
连翘穿月白色罩衫,头戴金玉束发冠,眉目如画,手上轻轻摇动着一把墨骨折扇,踏月而出,仿佛真的是哪家的风流公子一样!许文华听说某些女子为了方便也会男装行事,但也没有这样雌雄难辨的吧!
更何况许文华很清楚,连翘本来的长相一点也不像男子!
连翘笑意盈盈地点点头:“幸好是晚间了,这个时候即便是点灯也不如白日,更容易遮掩过去!”
许文华带着她往秦淮河边走:“我觉得你白日也能唬住人了!”
说着似乎想要上手去摸,连翘躲了躲:“用了粉黛才能这个样子的,可别上手去摸!”
许文华这才安生下来,两人胡扯了一会儿闲话,很快的,秦淮河像连翘展露出了出来——这可能是连翘见到的最接近现代夜景的一片景色了!秦淮河上的花船何其多,至少码头附近是一只连着一只的,经过码头的时候会停一停,招徕客人。
这倒是和后世的公交车很像,都是逢站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