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那一天的。”子初的内心十分坚定,他永远都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慕锦兮看待子初并不单纯是个暗卫而已,因为前世穷途末路下他依然忠心耿耿,所以她一直想把对方当成一个正常的下属。而自己一腔好意就这样被拒绝,此时多少有些难受。
哪怕明知道对方是不放心自己。
“你先下去吧。”没有什么需要安排的,慕锦兮深吸了一口气,先让子初离开了。
随着子初起身的动作,面上挂着的那滴血珠登时淌出一条线来,若不仔细看去,还以为是一行血泪。
慕锦兮看子初白皙的皮肤映衬着那一条血线,刺目非常。
子初走后,她看着自己抄得整整齐齐的佛经,随意扯了扯唇角,思绪翻飞,再也静不下来了。
惠和大长公主给慕锦兮精心准备了六个人。
按照十二地支和数字取名,分别是子初、寅三、辰五、午七、申九以及戌冬,这六人各有特长,而其中的午七有一手极好的易容术,无论是扮成女人还是老翁都活灵活现。
这天,京兆尹府忽然有人敲了登闻鼓,等衙役闻声出来时,便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后是七八个被绑成了粽子的男男女女。
这个汉子就是易容后的午七,他操着一口边北之地大方言,大声嚷嚷道:“这几个想拐我家宝贝闺女,也不看看我马老七走南闯北这么久,会逮不到他们?”
衙役一听是个涉及到人口拐卖的案子,立刻来了精神,要知道,前几日四皇子刚提点了他家大人几句,说是金陵那边便逮到了几个,圣上心中颇为不悦。上京也一定要注意拍花子们,今儿就来了事儿,这不是送上门的功劳吗?
原本的不悦瞬间淡了许多,衙役连忙招呼着同僚将那些人压上堂,而对待午七虽然说不上多客气,但也没有寻常人敲登闻鼓那般骂骂咧咧了。
拍花子们虽然不见得有多强的武力值,但向来狡猾不易捉拿,甚至可能动了一个就是打草惊蛇。
而这汉子看起来五大三粗,却一口气捉了七八个回来,要么就是脑子并不像外表一样不好使,要么就是绝对的武力碾压。衙役掂量着午七粗声粗气的模样,估摸是后者。
京兆尹很快来升堂了。
他心里记着四皇子的叮嘱,先仔细询问了午七缘何报案,以及发现这些人的过程,听着大致没什么逻辑上的问题,便急不可耐地去审绑成粽子的那几个。
既然要审案,再绑着是不成了,衙役给那八个人松绑后,堂上便整整齐齐地跪了一排,一个接一个地喊着自己冤枉。
一直坐在旁边的少尹却是思忖了片刻,凑到京兆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京兆尹定定神,便道:“去大理寺,请大理寺提人过来。”
这是要拉着大理寺一起断案了,少尹刚刚和京兆尹说的是要将金陵那边押回来的人和这几个一起合并断案,这些人贩子的流程他们心里多少也是有点数,但凡互相攀咬起来,还怕谁是冤枉的吗?更何况,不是还有一个悍匪的弟弟要寻吗?
刀疤脸的弟弟其实早在京兆尹门口找个角落蹲着了。
他被拐的时候已经六七岁,对家里的事情还记得清楚,这是苦于这些年也颠沛流离,整日被人压着做工,后来再打听,便知道哥哥也不在故里,早就歇了再寻人的意愿。
没想到却有人找上门,说能带他找哥哥,但必须要按照那人的要求做事。
他这才跟着一路到了上京。
作为一个小老百姓,真要见官了还是很忐忑的,他看着来来回回路过的达官贵人,以及京兆府门口凶神恶煞的狮子,害怕一阵阵涌了上来。上京这样繁华,他无论如何都能苟活下去的,可若按照贵人说的话做了,会不会活不下去呢?
慕锦兮还不知子初协助苏珩的人找到的那个汉子已经萌生退意。
她斜着眼看早早就等在门前的苏珩,不紧不慢道:“看你着两天果真无事可做了。”
“宁宁你心情不好,我总是要担心的。”苏珩眼巴巴凑了过去,“今儿可好了一些?能否告诉我了。”
刚刚他的人才找了过来,告诉他一大早便有人敲了京兆府的登闻鼓,他一听抓的是一伙人贩子,便寻思到是慕锦兮的安排了。只是却有些担心,会不会露了马脚出来。
他张了张口。
“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把细节都扫干净?”慕锦兮笑道,随手往池塘里撒了一把鱼食,“没有的,细查下来哪儿都是漏洞。”
可是她并不担心。
“也罢。”苏珩叹道,“只要结果是对的,是他想要的,谁还会查是不是人为送上门的证据呢?”
慕锦兮这次想一口气办两件事。
一件是暴露了慕锦然,让尔雅好好归家,这个不会有人查;另外一件才是苏珩担心的,便是那刀疤脸的弟弟找回来后,刀疤脸会拿出扳倒大皇子的实证。
真有东西拿出来,大皇子肯定会反击。但想按倒大皇子的可不知苏珩一个人,他原本便预备将事情引到太子身上去,太子对大皇子倒霉乐见其成,一时还不想探寻是谁这么好心,而大皇子也全心全意和太子互掐。
等太子想起来查查这件事的时候,也是火烧眉毛的时候。
第84章
聊了些许的正事,苏珩终于鼓起勇气捏了捏慕锦兮的指尖。
“我看你昨日十分不愉快,却不该是为了这些事情。”声音清朗,关心是半点都不少的。
慕锦兮凝神望着湖中的锦鲤一顿饱餐后缓缓离开,想了想才道:“我准备为爹爹寻一房继室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既能照顾侯爷的起居,也算是对寒门清流示好。”苏珩对于慕锦兮的想法十分赞同,可慕锦兮既然提出来,就不是准备旧事重谈,“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之前觉得十分合适的刘阁老女儿。”慕锦兮声音顿了顿,“有了皇室血脉。”
苏珩霎时听闻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却是以为昭和帝又准备给他添一个幼弟了,可转念一想又十分不对,倘若真是昭和帝干的好事,慕锦兮还不至于回来后还要对自己使脸色。
他尽量贴着慕锦兮的思路去想这个事。
“若是这样,确实一时半刻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也难怪你要生气。”苏珩小心翼翼,试探般地说了一句。
慕锦兮确实笑了笑,稍微带点嘲讽:“慕家确实不能接纳这样一位主母进门,可我想的却是,日后刘阁老和这位早便丧过一次夫的刘家女该如何自处。”
苏珩这些时日都没有进宫,并不知道刘阁老已经因为此事准备告老还乡,此时听了慕锦兮的话才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宁宁。”苏珩忽然就知道慕锦兮的想法了。
世上女人有诸多艰难,有时任何事情都会成为悬在女人头顶上的那一把利刃,而如果男人本身都护不了他责任之内的女人,实在是太过让人寒心。并且自此观来,不负责任的,远远比承担起责任的要多得多。
“你有没有想过。”苏珩忍不住道,“或许有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刘阁老难以自处呢?”
慕锦兮目光微凝,却没有接下话茬。
“宁宁。”苏珩叹了一声,又拉住她一根手指,“你不能因为那些人就给我判刑的。”
“我又哪里敢给殿下判刑呢?”慕锦兮不冷不热道,“我不是刑部,不是京兆府,更不是大理寺,宗人府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谁给我的权利判殿下的刑呢?”
苏珩抿了抿唇角,忽然笑了:“宁宁,你使这样的性子,我便要当你不生气了。”
“生气不生气有什么用呢?”反正欠你的还是要还的,慕锦兮心道。
“有用的。”苏珩格外认真,“你一生气,我便会忍不住想哪里做得不好,便会努力要做得更好。”
“行了。”慕锦兮将手指从苏珩手里抽回来,“你方才说,有人故意想让刘阁老告老还乡?”
她想了想,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济王家中有如花美眷,再逼迫勾搭丧夫还家的两家女实在看不过去,是什么逼迫他连名声都可以不要,非得搞出丑闻来呢?
刘阁老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坐了太久了,早就有人按捺不住。然而皇帝在挑选内阁的时候向来谨慎又小心,从来都是走一个才肯提拔上来一个。
“有人想将自己人安插进内阁。”苏珩用食指敲着石桌的模样和慕锦兮如出一辙,“看来十分熟悉刘阁老的品行了。”
只要刘阁老能离开,塞进去的人当首辅是不大可能,却也能顶上用。
“这个时候,谁会做这么明显的事情?”
慕锦兮想着这件事的时间线,最早的时候,是越贵妃暗示自己再考虑考虑,所以济王将人勾搭到手应该也是那之前不久,也就是两个多月前。太子正因为沉船之事小心谨慎,怎么可能再给自己添堵。
慕锦兮在桌上写了几笔什么:“济王觉得跟随太子实在难以出头,投靠了大皇子。”
太子正遇到麻烦的时候,大皇子最为蠢蠢欲动。
“你为什么从来不怀疑燕淖?”苏珩忽然道,“因为越贵妃的善意?”
他想要提醒慕锦兮,这样的直觉是不牢靠的。
可是慕锦兮却知道,前世四皇子落败太早,但却十分安稳,甚至苏珩同时对上大皇子和太子的同时都并未顾忌四皇子,根本不怕对方起复的模样,起初她还以为是四皇子十分懂得形势,如今看起来,应该是因为四皇子真心待苏珩,苏珩便也还对方一个安宁。
她又有何不信任的呢?
但这话她却不能和苏珩交代,只好道:“四皇子光风霁月,比起权势,倒更像是喜读诗书的模样,如今这个高度,也不过是大臣们一厢情愿想捧起来罢了。”
苏珩听到慕锦兮居然在夸四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稍稍委屈地看向少女:“宁宁,我哪里不好吗?”
“你……”慕锦兮呼吸微微一滞,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珩当然是最好的。他身负龙气,是天命选中的帝王,而无论才学还是容貌,也是一等一。这样的人,慕锦兮如何能说出不好来呢。
可苏珩的样子显然有些紧张,手已经不自觉得在膝盖上摩挲了好几下了。
真是可爱。
“你很好,你是最好的。”慕锦兮毫不违心地夸赞了一句。
苏珩却尤为不满足的模样:“好在哪里?”
认真询问的郑重模样,就如同遇到了什么惊天大事一般,但仔细看去,还能发觉他眼底的一点小得意,如果有尾巴的话,说不定就已经摇起来了。他期待着慕锦兮再次夸奖他。
结果慕锦兮却忽然起了身,远远朝着长廊的另外一头看过去。
苏珩没有等到回答,却看慕锦兮忽然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不由皱起眉头。
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便见迂回的长廊上慢吞吞地走过来一个稍微笨拙的身影,那人一手举着糖葫芦,另外一只手拎着个油纸包,不知道又是什么吃的。此时,他看到苏珩和慕锦兮站在一起,顿时想起来什么一般,加快了步子。
“郡主!”辰五将糖葫芦举着递给慕锦兮,不忘警惕地看了一眼苏珩。
又疏忽了!居然又让这人和郡主在单独相处。
慕锦兮接过糖葫芦,而后才问道:“京兆府那边怎么样了?”
“孙家老爷子老夫人哭着上门了。”辰五闷闷道,“哦,那个瘦竹竿也进去了。”
瘦竹竿说的是刀疤脸的弟弟。
慕锦兮关注的却在前一句话上:“孙家老爷子和老夫人?他们去做什么。”
“敲了登闻鼓,然后哭哭啼啼说自家孙女丢了好久,曾经报过案,不知道这次逮了拍花子还能不能将人找回来。”
慕锦兮抿了抿唇角:“你说的是孙家二房的老爷子和老夫人?”
辰五使劲点了点头。
慕锦兮心里一声叹,孙家大房真是本事了,也不知道怎么能把二房劝动的,按理说自从分家后两边也只是面上的交情了,又怎么可能还聊得来呢?
这个且还放在一边不多想,慕锦兮又问道:“别家可有什么动静?”
“去了几波人在打探。”辰五细细想了想才回答道,“不过都没什么反应。”
也可能是有异样他没有看出来,苏珩心道。
“松鹤院和三房那边你可要拦着消息?”苏珩看着慕锦兮。
慕锦兮摇摇头:“瞒着做什么,总归要看看她们的反应的。”
三房知道了又如何?老夫人没本事给慕锦然压下,孙氏恐怕只会哭哭啼啼,至于她的三叔慕迢?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在朝廷上更没有实职,此时能做什么呢?
苏珩悄悄往慕锦兮身边凑了凑,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辰五,继续问道:“你还没说呢,我哪儿好?”
慕锦兮哑然失笑。
然而她却不知,在松鹤院里,慕远正和老夫人过招。
“侯爷如今手握要职,在圣上面前十分得脸。”老夫人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茶叶,“可圣上的差事不好办啊,老二又是个吃笔墨饭的,在政事上对你助力不大。”
慕远恍若未闻地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并不接这个话茬。
老夫人稍稍拧眉:“你也知道,你三弟在如今这位置上待太久了,是不是该动动了?”
“三弟的官职是圣上亲自指的,圣上不给动,就只能待着。”慕远却是一副刚刚听到模样,抬起头缓缓说了这一句。
“你在圣上面前得脸,就不能说一说吗?”老夫人强忍下心中的不耐。
“母亲。”慕远不卑不亢地唤了一声,“大燕是圣上的,朝廷是圣上的,满朝文武也是圣上的,您却想做圣上的主?”
连太后都要退居慈宁宫,你一个老妇算得了什么!
老夫人瞬间息声:“这话……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慕远放下茶杯站了起来,顺手掸掸袖口:“三弟若是想换个官职,便拿出些政绩来,不然便是给他调了了,圣上却对他做的事不满意,那可要又大罪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