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把庆山侯给参了,不过让内阁给压下了。”苏珩笑吟吟得看着慕锦兮,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般,眼里盛满星光,说不出的温柔笼罩着窗内的少女。
“看样子是准备憋个大的了。”慕锦兮趴在窗台上。
这段时间都是沈安和沈安的亲信一直在折腾着慕远,倒从来都没有御史台和内阁插手。御史台清高的很,从来不会没有真凭实据就参人,而内阁又很清楚一个道理,越早递给昭和帝其实伤害越小。
真压下奏折拖的时间久了,反而会闹出更大的事情。
“压一压也好。”苏珩忍不住低头亲了亲慕锦兮的额头,“总不能让这些事情扰了我们太子妃的大事。”
“什么大事。”慕锦兮抬手拍了苏珩一下。
苏珩一把拉住慕锦兮的手,柔软的嘴唇在她的指尖掠过:“成亲当然是大事,有这件大事在前,赵钱孙李都得靠边站。”
慕锦兮鼻子皱了皱:“哼,你这个穷太子可是捡了便宜了。”
陆得富的确是个经商奇才,他手下的人也很好用,自从一部分人到了慕锦兮的铺子后,她的铺子可谓是财源滚滚来,比三个月前翻了三番。而苏珩虽贵为太子,却是个流落在外的,在上京没什么财产,什么都得从头来,不只是人脉,还有私产,如今、、算起来慕锦兮却是比苏珩还要富有了。
苏珩点了点慕锦兮的鼻尖:“得靠我家宁宁来养我了。”
“看你表现吧。”慕锦兮抬了抬下巴,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孔雀,“表现不好,就不给你饭吃,也不给你衣服穿。”
苏珩忽然一声低笑,凑到了慕锦兮耳边,带着一丝喑哑:“在你面前……求之不得。”
慕锦兮先是呆愣了一下,而后骤然明白,红晕迅速浮上面颊,她目瞪口呆得看着苏珩,难以接受道:“你你你……你怎么回事!”
“宁宁,宁宁。”苏珩拿额头抵着慕锦兮的额头,“我真是希望明天就是腊月初七。”
腊月初七,太子立妃。
上京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四处都是白雪皑皑,街道和建筑都被覆盖,雪停之时则是天朗气清,一扫多日来的阴霾。
“瑞雪兆丰年啊。”
慕锦兮推开窗子,外面的世界由白色和红色混合在一起,既喜庆又干净,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突兀的地方。她向窗外伸出手去,一缕阳光从指尖掠过。
真是一个好日子呢。
“姑娘,快些换衣服吧。”竹青看了一眼时辰,有些急了,“再过一个时辰迎亲的队伍就要来了,您还没梳妆呐。”
这是在庆山侯府待的最后一个时辰了,想到这一点,慕锦兮吐出胸中的一股浊气。
她如同一个娃娃一般任绾衣为她穿上繁复的喜服。
大红的嫁衣上绣着金色的凤凰,长长的衣摆拖了一丈长,金凤凰在拖尾上展翅欲飞,阳光在喜服上映射着,仿佛一眨眼那凤凰就能挣脱喜服的束缚翱翔到天际去。
竹青先为慕锦兮净脸,又将手伸向一盒妆粉。
“粉扑得薄一些,妆容不用太刻意。”慕锦兮连忙道。
她从头到尾都蒙着脸,也就只有苏珩才会看她,别到时候盖头一掀,新郎官发现这个新娘他认不得了。
“这样大的日子,您何必那样朴素呢?”话虽这样说,竹青还是听话得为慕锦兮上了十分自然的妆。
而绾衣也为慕锦兮梳好了发,小心翼翼为她戴上凤冠。
金色的凤冠上大大小小镶嵌着数颗红宝,而凤头翎尾的雕刻更是精致至极,慕锦兮微微一动,凤冠上的凤凰便摇摇晃晃,栩栩如生。而凤冠下垂着由九九八十一颗珍珠织就的珠帘,慕锦兮的姝色容貌在帘后隐隐绰绰。
竹青和绾衣扶着慕锦兮缓慢起身。
一道阳光透过窗子打在慕锦兮的身上,果真是国色天香。
“姑娘,先去给侯爷请安拜别吧。”
门外的喜婆留意到了门里的动静,立刻笑眯眯道:“给侯爷请了安,姑娘就可以安心等着上花轿了。”
慕锦兮颔首。
此时还未蒙上喜盖头,珠帘虽然有些碍眼,但她还是看得见路的,于是也没用绾衣和竹青搀扶,径自出了门。
总归是最后再见慕远一次了。
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便是渐行渐远,不必再有瓜葛。
慕远早就等在了正堂,他看到翩然走近的慕锦兮,有些晃神。
慕锦兮一声不坑的朝慕远跪拜了下去。
“既入皇家,从此便该稳重持礼,如今当一个贤良的太子妃,日后也该对朝廷社稷有用才行。”
慕锦兮听着慕远的教诲,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他是想让她对江山社稷有用,还是对庆山侯府有用?
她默不作声地磕了三个头,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可惜娘亲无缘看到我出嫁了。”
慕远怔了一下,没想到慕锦兮怎么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阿娘嫁到慕家之时,想必外祖父外祖母对她的寄语是希望她永远平安喜乐,顺遂如意。”
原本以为嫁到一个好人家,却不想踏进了深渊。
慕远蓦然起身,快步走到慕锦兮的面前:“你在乱说什么。”
若不是慕锦兮今日出嫁,嫁的还是当今太子,他必然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再大发雷霆一番。
她微微笑了下,容貌在珠帘后不甚清楚。
欢天喜地的吹打声逐渐接近,喜婆笑眯眯地跨了过来,手中捏着红盖头就要往慕锦兮头上落。
借着一个转身的机会,慕锦兮飞快地看了慕远一眼:“你后悔吗?”
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慕远听清。即便只是一个瞬间,慕锦兮也足够看到慕远的神情,在怔愣之后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
他不后悔,隔着盖头,慕锦兮如释重负。
沉甸甸压在心上数日之久的事情,终于得了一个结果,她不会再对慕远抱有任何期待。
慕谨之等在门口,看到慕锦兮被搀扶过来,弯下挺直的脊背:“来,大哥背你出嫁。”
“大哥小心些,路滑。”
庆山侯府已经很仔细地清理了积雪,并从正堂到正门铺上毯子,又不知从哪里采了精心温养出来的花瓣洒在毯子上。
慕谨亦扶着慕锦兮上了慕谨之的背,却还拉着自家姐姐的嫁衣袖子不撒手:“阿姐阿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要出嫁了。”
他满是不舍地追在慕锦兮和慕谨之的身后。
竹青和绾衣捧起慕锦兮嫁衣的后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正堂,只留慕远一个人如同孤家寡人一般站在原地,门外的喧嚣仿佛都进不了他的方圆。
他远眺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阿宁,若是他欺负了你,可得告诉大哥,记得,大哥永远是你的大哥,是你的后盾。”锣鼓喧天的声音并没有遮挡住慕谨之的话语。
他担心日后慕锦兮会如同沈氏一样,暗地里吃了多少苦头都不敢言语。
可慕锦兮怎么会是那样的性子呢。
慕锦兮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慕谨之大约是看不到的:“大哥你放心,我怎么能被欺负了去。”
“还有我,还有我!”虽然不知道怎么苏珩忽然就成了太子,但一点都不妨碍慕谨亦依然看他不顺眼,他嘟嘟囔囔道,“我会尽快长大,绝对不会拖大哥和阿姐的后腿,虽然……虽然我不能替阿姐教训他,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欺负阿姐而不管。”
“左一个被欺负,又一个受伤害。”红盖头下面,慕锦兮的声音满是笑意,“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想到要把你托付给别的男人。”慕谨之似是悠悠叹了一声,“没把他拉墙角狠狠揍一顿便是好的了。”
慕锦兮差点笑出声:“大哥你和他过不去什么。”
抢了自家妹子的人,当然要过不去。
慕谨之又把慕锦兮往上拖了拖,由衷希望这段路再长一些。小时候,他想,妹妹还是快些长大吧,早早长大就不用再在这个家待下去。可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了,又想,要是再慢一点就好了,永远那样天真可爱,不知世事。
看着她越过越明白,慕谨之的心就越来越难受。
他其实不希望慕锦兮的希望彻底破灭。
她的性格本就执拗,他一度很担心让妹妹知道那些充满希冀的亲情都是泡沫之后,她会越走越远,彻底上了一条难以回头的路。变得让他觉得越来越陌生。
考虑到这一点,他又很感谢苏珩。
至少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人陪着她。
慕谨之抬起头,看着门口负手站立的那个红金色的傲然身影,眸中全然是复杂的神色。
大燕的太子原本不需要亲自迎亲的,他执意要来,也不过是想昭示天下,他对自己的太子妃爱重非常。
苏珩似乎是有感应一般,也扭头看向这个方向。
隔着好长的一截距离,苏珩的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慕谨之的背上,那个穿着他同款的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少女,不,以后就再也不是少女了。
苏珩难以压制住心中的欢喜,双手攥成拳头又放开,放开后又紧握成拳,如此反复,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迎接自己的新娘子。
紧张非常。
再长的路也是有尽头的,更何况从正堂到正门的这条路并没有慕谨之想象的那样长,他终究是背着慕锦兮来到了门前。
慕锦兮再也听不到慕谨之说话,甚至连苏珩都没有声音。
她被红盖头遮住了双眼,连现在是什么情况都不能分辨,只听到门外有不断的道喜声,还有迎亲的队伍在吹拉弹唱。
但安静就好像在他们周围画了一个圈。
没有人吭声,也没人说话。
慕锦兮还在慕谨之双肩上的胳膊无意识地用了下力。
“我来吧。”苏珩忽然伸出手,想接过慕锦兮把她送上花轿。
慕谨之感受到了慕锦兮的紧张,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苏珩伸到他面前有些颤抖的手,骤然就是声轻笑:“我怕你把阿宁摔了。”
慕锦兮有些迷茫,忽然又轻轻捶了下慕谨之的肩膀:“大哥,我有那么沉吗!”
气氛为之一松。
慕谨之笑着侧头对慕谨之道:“阿宁小心些头,大哥要送你进花轿了。”
花轿和平时坐的软轿并不相同,首先一个优点就是足够大,花轿内部的空间能坐下三四个人,而慕谨之背着慕锦兮走进去也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慕锦兮放下,扶着她找到座位:“坐好,轿夫虽然找得最好的,但八人要抬着轿子绕上京一圈,许多地方的雪还没清扫干净,便是铺了毯子也会有所不稳,你可别伤了。”
扭头又对帮慕锦兮整理衣摆的绾衣道:“照顾好姑娘。”
绾衣低声应‘是’。
慕谨之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本想抬手拍拍她的发顶,又想起来此时正带着凤冠,干脆改成了肩膀:“多余的话大哥也不说了,待你回门,大哥送你一份大礼。”
慕锦兮笑着点头道:“那我便等着了。”
慕谨之转身低头钻出了花轿,又看向刚刚翻身上马的苏珩:“阿宁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我说过的。”苏珩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是红金色喜服,身后是装着他心爱新娘子的花轿,整个人说不出的春风得意,“我会同大哥一起收拾欺负了宁宁的人。”
阳光映在积雪上面,又折射到苏珩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好似发光一样。
或许,这就是阿宁的救赎。
慕谨之心想。
第114章
雪色覆盖的上京就如同换了一副面貌,每年都会有这样几天会见到这样的上京。
而今天格外不同。
冰雪之上,又雀跃着喜庆的红色,还有充满生机的花朵。
禁卫军小心地护卫在街道两侧,生怕看热闹的人冲撞了花轿。
慕锦兮头上盖着盖头,她不能随意张望外面的风景,也无法估算到底走到了哪里,却也听到了熙熙攘攘中那些满满的祝福。
绾衣则低声和慕锦兮说着外面的样子,有小姑娘追着她轿子后面洒落的花瓣捡,有少女朝禁卫军丢了帕子,有人嘻嘻哈哈朝太子府的人要沾喜气的铜板,还有无数人艳羡的目光。
想象着绾衣形容的那些画面,慕锦兮原本有些紧张的心,莫名就被一点点抚平了。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从庆山侯府抬了出来。
也就只有侯府嫁女的时候才能看到贵不可及的庆山侯府究竟有怎样的家底。
慕锦兮的嫁妆有自己筹备的,有慕谨之添的,有苏珩抬进来的聘礼,还有许多宫内的赏赐和好友的添妆,更多的,则是当年沈氏的嫁妆。慕锦兮决定带走这批财物的时候,慕远也仅仅是挥了挥手,示意她随意。
这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贪慕权势,又偏偏不是那么在意钱财,沈氏当年的嫁妆,他当真是一分没动。
外头的吹打声又重了些。
慕锦兮甩掉不着边际的想法,微微抬起头,纵然什么都看不到,也清楚是太子府到了。
燕洵之前有一座太子府,后来被查抄了,昭和帝也没随意到再把这样一座太子府指给苏珩的地步。干脆就让人仔细修缮了前朝太子留下的宅邸,生怕苏珩会觉得他小气,又把京郊外一座修了三朝的园子给了苏珩。
苏珩原本想新婚就在京郊外的园子过,仔细过上月余清闲自在的日子,也拉着慕锦兮好好散散心。
慕锦兮却是不肯:“你如今是太子,总不该离上京太久,园子放在那儿有的是时间去。”
她是不想让苏珩带着自己出去,却错过了上京的大事。
苏珩如今这座太子府离着皇城十分近,巧的是,庆山侯府也在皇城根上,原本从庆山侯府出来到太子府只需要短短的一截距离,但苏珩却觉得这样不够气派,对不起他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于是加上了上京的一整圈。
此番轿子忽然停下落了地,慕锦兮便估摸着大约一个时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