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云端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我还停留在原地?
面对莫芮麒的时候这样,就连面对白竞时也是这样。
她不想这么卑微啊。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飞机即将降落,请收好小桌板。”
听从空姐的指示,吴一芒将面前的小桌板收好。
人一闲下来就会瞎想,吴一芒现在就是。
她越是无聊的时候就越想努力奋斗,恨不得现在就搬个电脑出来给自己的大脑充电。
李艳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翻烂的报纸,飞机因为四周气流不稳有些颠簸。
吴一芒合上眼。光是怨天尤人有什么用?
还不如再今后的人生中继续努力。
吴一芒在大脑里虚空地列了一系列学习的时间表,下定决心一下飞机就要开始执行。
飞机的颠簸渐渐加剧。
“我怎么感觉这情况不太对?”李艳放下了报纸稍稍往吴一芒的方向靠了靠。
吴一芒望着窗外一片祥和。
“我也觉得不太对。”
飞机已经冲下了云层,在东行市的上空盘旋,下一步就是俯冲跑道降落。
飞机虽然在颠簸,但抖动幅度不大,属于正常范围之内。
可她的右眼皮开始不停地跳。
“我们不会出事吧。”吴一芒心虚地来了一句。
“呸呸呸,”李艳堵住了她的嘴,“你别乌鸦嘴。”
有的时候,人类的第六感是出奇地准。
李艳虽然不愿意承认吴一芒的话,但她脸上也是满满的担忧。
她们的担忧不过几分钟就变成了现实。
吴一芒看着飞机俯冲向了跑道,眼看着就要停下。
一声巨响,机身猛得晃动。
众人尖叫。
飞机又以一定的仰角复飞。
不过几秒钟的事。
飞机上的人都似如梦初醒,紧张地看着窗外。
李艳抓紧了吴一芒的胳膊:“你有听说过97年的空难吗?”
吴一芒的手开始发抖,声音低不可闻:“听过说。”
1997年,一架从渝市飞往深市的波音737飞机第一次着陆时跳了三跳,机体受损后复飞,再次着陆时因为下降率太大,机毁人亡。
网络上至今还流传着当年黑匣子录下的飞机驾驶舱舱音。
她前不久才误点进去听过。
李艳紧张地眼角泛着泪花:“我们是不是也会死?”
吴一芒没有出言安慰李艳。
因为她也怕死。
飞机复飞的那一刻,飞机上所有乘客都在惊慌。
空乘在广播里安抚着乘客,可整个机舱已经陷入了骚乱。
因为靠着右窗的乘客已经瞧见了飞机右翼上的熊熊烈火。
“哇——”一个小男孩的哭声响彻了机舱。
这一刻,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越来越多的哭声与啜泣声。
李艳也绷不住,没忍住哭出了声。
“我还不想死,”她哭声绝望,“我还没有见我老公见最后一面,还没有跟我爸妈道别。”
李艳旅行前刚刚领的结婚证,证领完的那天下午,她老公就去了外地出差,第二天,她也来了云城。
他们领证后连完整的一天都没有度过。
吴一芒呆呆着看着她哭,脸不停地抖,嘴唇紧抿。
她也不想就这样草草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她几天前还感慨自己命大,遇到坏人还能在莫芮麒的帮助下死里逃生。
可现在的情形,没有任何人能救她。
就算莫芮麒再有钱再神通广大,他都不可能买通老天爷放她一马。
吴一芒在自己小时候就思考过死亡的话题。
那一年她八岁,一天睡觉前躺在床上突然想到自己最多活到一百岁,那她余下的生命只有九十二年。
那是她学完一百以内数字加减法之后一次意识到生命的有限。
八岁的她不懂得乘法,不会将每一年乘以三百六十五天,更不会再乘上二十四小时,甚至再乘以三千六百秒。那时候的她只知道一百是小于一千,小于一万,远远小于一亿的数字。
而她接下来的人生比一百年还要短。
吴一芒仍记得,她当时在床上哇哇地哭,爸妈熟睡了没听到她的哭声,她又一抽一搭地起床,推开爸妈房间的门将他们摇醒。
吴妈妈见她哭吓了一跳,忙问她:“宝贝,怎么了?”
“妈妈,我是不是还有九十二年就要死了?”
吴妈妈愣住:“怎么了?”
她越想越难过:“我还有九十二年就要死了,我还不想死,我该怎么办?”
妈妈当时是怎么安慰她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后来她长大了,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好幼稚。
九十二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人生圆满了,一百岁死亡又有什么不好?
可她今年才二十二,她的人生还未圆满。
吴一芒环视着四周,她后座有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正低着头认真地做着祷告;一点钟方向有一位妈妈紧紧着抱着自己的孩子,强忍着哭腔安慰宝宝:“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李艳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疯狂地打着字,像是留下最后的绝笔……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游戏里还没有成为国服第一,事业上还没有做到事业有成,感情上——
没有同爸妈谅解,没有感谢一直陪伴身边的好友,没有——
没有同他说一句,我爱你。
飞机越飞越高,机翼上的火越烧越猛。
如果飞机在空中爆炸,在手机上留下再多的文字也没有用。
那些最后的信息会随着飞机一起灰飞烟灭。
吴一芒没有去提醒李艳,这也许是她最后的精神寄托。
她已经对生命失去了希望,又为什么要剥夺她对人间最后一丁点的感情寄托。
吴一芒也不想死,但她除了发呆,也无事可做。
她不是一个勤奋的人,可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遵循着“天道酬勤”的原则。
只要付出努力就会有所回报。
可是现在的情形,是人力挽救不了的。
除了老天垂青,她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飞机再次冲入了云层,不知道是飞往什么方向。
空乘在广播中紧急播报:“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机因为不可抗力将在宁城迫降,请大家不要惊慌,系好安全带。”
空乘的声音也在发抖,却强装着镇静。
有精神崩溃地乘客大吼着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可没有人回应他。
死亡面前,大家已经无力去怪罪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站在死神的镰刀之下,只要有人这时候能拉他们一把,那个人就是神。
而大家唯一的星星点点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最有可能成为神的坐在驾驶舱的机长身上。
就像电影大片一样,主人公凭一己之力扭转生死大局,将大家挽救后受到众人的拥戴。
而他们现在所期盼的,就是眼前能出现这样的画面。
飞机又以一定的角度俯冲,空乘同时播报:“飞机正在降落,落地之后请大家从安全通道尽快撤离。”
李艳突然放下手机,抬起苍白的脸问吴一芒:“当年的事故是不是还有幸存者?”
吴一芒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李艳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睛闪着光亮:“我们会不会也是最后的幸存者?”
当年事故中幸存者占到10%。
她们也可能是这次10%中的一员。
更可能是90%中的一员
生命只有一次,谁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沉默了很久的吴一芒终于开口,安慰着她更是安慰着自己:“会的。”
可她声音沙哑,这两个字声音很轻,轻到她自己都听不清。
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
可李艳就像是受到了鼓舞,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们会是的!”
两人的眼眶里不约而同地泛起了泪花。
吴一芒根本没有做好突然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她理想中死法是知道自己具体会在哪一天离开。
然后在此之前安排好一切。
而现在的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准备。
飞机以很快的速度越飞越低,眼看着就要降落到地面。
吴一芒终于拿出手机,输入一条简短的短信。
在飞机落地的那一霎那,她迅速关掉了飞行模式,点击发送。
她祈祷自己能活着,如果没有活着,那就希望这条信息能够成功发出去。
如果都不能,那她也只有认命。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阵阵轰鸣,飞机渐渐停稳。
手机屏幕上的那条信息前面仍有一个大大的红色惊叹号标记。
而短信的内容是——[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第41章
吴一芒的记忆就像是断了片,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飞机, 隐约记得大家推推搡搡急着离开, 出舱门的一瞬间先看到的是疯狂燃烧的红色烈焰,她站在舱门口迟疑了一秒,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 再后来,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针管插进她左手的血管里, 被胶带纸紧紧地粘着。她整条左臂又麻又僵硬, 努力了半天根本使不上力。她反应了很久才回味过来自己在哪儿,目前又是个什么情况。
她被安排在一个单人病房, 目眼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
她突然间心慌,她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被医生单独隔离了?
吴一芒根本来不及庆幸自己刚刚脱离死亡的恐惧,现在她更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又被拉回到死亡的边缘。
房间门口传来脚步声, 有人推门进来。
她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莫芮麒的白衬衫上满是褶皱和灰色的脏印,衬衫的前两个纽扣不知道被谁扯了下来,头发被风吹乱,面容很是狼狈。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帅到让人只一眼就动心。
见她醒来, 他几乎是风一样地冲到她的床边, 眼睛里全是惊喜与激动。
声音却与表现出来的激动不同,温柔得像是糖化成的水。
“你醒了?”
吴一芒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莫芮麒, 一时间受宠若惊。
她磕磕巴巴道:“嗯,醒了。”
声音沙哑, 像是失了声。
莫芮麒伸手想抚摸她的侧脸,但被吴一芒抽身回避。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吴一芒紧张地问着眼前的人。
她头顶上的药瓶里装着不明药剂,她生怕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品。
莫芮麒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没有,你因为受到了惊吓,下飞机之后就晕倒了,被送到医院挂了一瓶葡萄糖。”
吴一芒舒了口气,随机又立即警觉:“那为什么我会安排在单人病房?”
“我替你安排的。”莫芮麒从容应答。
“为什么?”吴一芒皱眉,“我又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不为什么,”莫芮麒耸肩,“我有钱任性。”
吴一芒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吐槽莫芮麒过分的自我,还是应该认怂地先道谢才对,她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在一句话里同时表达这两层意思。
“大家都受了伤,我不应该被区别对待,”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不过,还是谢谢你。”
最后还是感谢了他。
莫芮麒歪了下头:“区别对待?”
吴一芒顿时心惊,难道他给飞机上所有创世的员工都安排了单人病房?那她刚刚的那番话不是很显得自己自作多情又很傻逼?
“我没有区别对待。”
“这样啊。”她红着脸低头。
“你是我女朋友,和其他人当然不一样。”
吴一芒猛得抬头,瞳孔地震。
难道她不仅仅是死里逃生,自己中间还失忆了?
她什么时候成了莫芮麒的女朋友?
她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讲述的是男主一觉睡醒之后发现十年已经过去,枕边人是个热辣的美女,并不是他十年前深爱的女朋友。
她现在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失了忆。
“你刚刚说什么?女朋友?”吴一芒怀疑自己听错,小心翼翼地确认。
莫芮麒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仿佛他们已经交往了十年。
吴一芒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印象?”莫芮麒挑眉,“我三个小时前就已经收到你的告白短信了。”
吴一芒愣了大概有一分钟,单人病房里的时钟在寂静下缓慢地转动,秒针每走一下,她的心脏就跟着滴答声猛地一跳。
她目前记忆混乱,下飞机那段时间的记忆零零散散,她的大脑本能地将那些恐怖的事件过滤。
包括莫芮麒所谓的那条告白短信。
吴一芒瞥见安放在她病房柜子上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抬手去拿。
可左臂一抬起,就是钻心的疼。
“你慢点,”莫芮麒见她想要拿手机,连忙主动将手机送到她的跟前,“你左臂划了一道大口子,缝了几针,千万不要用力。”
吴一芒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左臂露在外面的一道伤疤。帮她缝针的医生技术很好,针脚整整齐齐,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难怪她一直觉得左臂隐隐作痛,她原以为是因为挂着吊水的缘故。
“会留疤吗?”吴一芒有些担心。
人是贪心的动物,好不容易捡下一命,却还想活得漂亮。
“应该不会,”莫芮麒一本正经,“就算留疤也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