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君请回。”其中一只折纸拍着翅膀,发出的声音如同人言,在偌大的书库里回荡,令人胆战心惊。
第二只折纸接上:“琅嬛君请回。”
第三只。
第四只、第五只。
第六只、第七只、第八只……
林翊数不清总共有几只折纸,她只听见拍打翅膀时呼啦啦的声音,还有一声声的催促。
她爬起来,声音里带着点颤抖:“可我不是琅嬛君……”
折纸根本不管她,重复着之前的话:“琅嬛君请回。”
林翊向前一步,最先发声的那只忽然收拢翅膀,向着林翊直冲过来,纸折的翅尖居然带着点寒凉的微光,仿佛出鞘的薄刃。
林翊一惊,本能地抬手一划,灵力从指尖溢出。折纸撞上灵力化成的风刃,在一瞬间被切割成几片,下一瞬变成了小一点的几只,依旧向着林翊冲来。
别的折纸像是得到了指令,纷纷收拢翅膀,俯冲向门前的女孩。
“……淦。”林翊难以自控地骂了句脏话,转身沿着主道往回跑。
背后呼啦啦的声音简直是催命,她玩命地跑,心说当年大□□动会时要有这个本事,拿个跑步项目大满贯不是问题。
在她身后折纸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它们扇动翅膀,紧紧盯着林翊,翅膀交错时的摩挲在空旷的书库里回响。
它们齐声说话,最终汇成的声音如同洪钟。
——“琅嬛君请回。”
**
慎渊站在神台前,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青丘之国并非神国,神台上祭祀的也不是诸神,而是历来的国主。国主的名字刻在玉牌上,悬浮在空中,绕着石柱盘旋。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先看到的是寒澜的名字,视线往右侧偏一下,就是灵思。
更右侧浮着一枚空白的玉牌,等着他把名字写上去。
旭清杀了灵思,青丘之国却没有像灵思所想的那样报复,反而平静地接受了事实,甚至都没有追问原因。灵思没有子嗣,也没有徒弟,祭司就迅速地找到寒澜门下唯一还在世间活动的慎渊,把他推上了国主的位置。
因为青丘之国从来不需要为国主复仇的赞誉,所需的只是足够强大的君主。
祭司再度上前,恭恭敬敬地朝着慎渊行礼,请他把名字写到玉牌上。
“这么着急?”慎渊看都不看祭司,“不差这么一时。”
祭司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头压得低低的:“您知道我等在急什么。”
慎渊沉默一会儿,忽然嗤了一声:“是吗。”
他懒洋洋地伸手,分出一点灵力牵引,空白的那枚玉牌立即朝着他飞来,滑入掌心,乖巧地由他握着。
他垂眼看着手里的玉牌,神色平静。很久以后,眉眼间忽然浮上来一点微妙的笑意。
慎渊轻轻地说:“师父,当年你恨我至此,可有想过,最后这东西还是到了我手里?”
他缓缓闭上眼睛,玉牌上亮起一个小小的光点。光点下滑,所过之处留下痕迹,正是每一笔,交叠在一起就是两个清晰圆融的篆字。
慎渊。
**
林翊越跑越觉得不对。
琅嬛书库里不点灯不见火,能亮全靠旭清的灵力,但是旭清现在不见踪影,书库里渐渐暗了下来。林翊被折纸追得往回跑,她发现她面前是亮的,但她跑过的地方就陷入黑暗,偶尔她回头看,只能看见折纸翅膀尖上锋利的寒光,而更后方一片黑暗,书柜上的标记都没有亮起。
脚步声在书库里格外清晰,甚至隐隐有回响,林翊踩在光与影的交汇上,她玩命地向着光跑,追她的是无数的折纸,漫上来的黑暗仿佛她的裙摆。
胸口剧痛,嗓子发黏,唾液粘稠得像是胶水,林翊觉得自己要跑虚脱了,主道却仿佛没有尽头。她不敢停下,稍稍放慢速度,低头的瞬间看见一片精细的绣纹,刺在月白色的裙摆上,漂亮得超乎想象。
在她奔跑的途中,不知何时,她的衣服变了,套在身上的是极其华美端庄的广袖深衣,颈下垂着的钥匙恰到好处地贴合,好像是这身衣服自带的装饰。
她诧异地抬手,摸了摸头,摸到的也不是随便扎的马尾。她的头发跑散了,柔顺地披到腰上,两缕长发绕到脑后,固定头发的玉垂下流苏。
深衣绕襟,发间垂玉。
林翊忽然明白了,这是琅嬛君该有的打扮。在她逃跑的这段路上,琅嬛君的职责压在她肩上,但她的灵力不足以点亮整个琅嬛书库。
书库偌大,此刻她被认为是琅嬛君,也是琅嬛书库的囚徒。
身后呼啦啦的声音越来越响,林翊深吸一口气,埋头继续往前跑。
她想她莫名其妙做琅嬛君也就算了,但她不能死在这堆折纸里。
林翊跑出一段路,忽然看见一只立在墙边的柜子,柜门没锁,隐约露出一线。她来不及想琅嬛书库为什么会有柜子,伸手狠狠推开柜门。
作者有话要说:
老林:对,我出柜(?)了。
明天!完!结!章!有什么想看的番外(车布星,我怕被阿晋抓进去,有缘自会见面)我可以表演个欧洲魔术,没有的话我就开新文去了(搓手手
然后该来的总会来的,读者姥爷们球一个预收!下本我铁头莫问勇闯现言修罗场,十五万以下小甜饼就完事了,莫得预收就是轮空到完结的命TuT预收先救救孩子,等我搞完现言,回奇幻我们再续前缘(ntm
第八十七章 完结
林翊缩在柜子里, 双手卡在膝上, 紧紧蜷成一团。
柜子狭小, 闷得她浑身发热,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里面还有一股樟脑味,能从鼻尖一路窜到脑门, 乍一闻这味道估计得怀疑人生。
但是林翊喜欢。她贴着柜壁,蜷在角落里, 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她从小就喜欢躲在柜子里, 每次爸妈吵架, 吵到互相砸东西,她就在乒乒乓乓的声音里缩进柜子。柜门会过滤掉吵架的声音, 模模糊糊,听起来就不那么可怕了。
林翊往角落里再缩了缩,迷迷蒙蒙地听见了父亲的声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离婚,我就这么说, 离婚!房子、车子我不要,小孩你也带走。”父亲喘着粗气,“我不过这个日子。”
“小孩我带走?这时候知道有小孩啦?”母亲嗓音尖利,听得林翊捂住耳朵, 但是那个声音还是准确无误地扎进她耳朵, “我一个人怎么养一个小孩,她要吃要穿, 还要上学,哪个事情不花钱?”
“行。”父亲又说, “家里存折上还有多少钱,我只要一半的一半,每个月再给你打钱。够不够你们吃饭?”
“存的钱?你多大点本事,哪里有存什么钱?我告诉你,小孩要是跟我,抚养费你逃不掉的。”母亲也开始喘气,“你少做梦,把她丢给我,带着她,我不要过日子的啊?”
死寂一般的沉默,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尖叫。
最后“哐”的一声,林翊猜是父亲一脚踢翻了茶几。
他说:“随便你,反正这小孩我不要。”
“我也不要!”母亲尖着嗓子,“你倒想得美,一个小孩丢给我……”
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模糊,林翊紧紧蜷缩着,掌心里全是冷汗。
她想有什么好争的呢,不就是离婚以后她归谁吗,多大点事,至于吵成这个样子,多少年的夫妻,撕破脸成这样。
可是为什么……
……谁都不要她。
林翊靠着柜壁,昏昏沉沉,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手臂。她本能地抬手去格,两只手全被压住,她再抬腿想踢对方,腿也被死死卡住。
她想挣扎,可是对方的力气太大,死死地按着她,连动一下都不能。
她喘着气,声音里带着哭腔:“放开我……”
“你起心魔了。”压着她的人说,“平心静气,心神凝一。”
林翊哪儿听得懂,之前的挣扎耗尽了力气,她就只能茫然地睁着眼睛,眼瞳涣散,空空荡荡地倒映出美丽的青年。她脸色苍白,眼下到下颌却飞着不正常的潮红,眨眼时眼睛里的神采飞速变幻,一瞬间是威仪具足的琅嬛君,一瞬间又只是个陷在心魔里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女孩。
慎渊看这个样子就知道要命,又怕无意间弄伤林翊,稍微松了手上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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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一松,林翊立即弹起来,挣扎着想外跑。
慎渊连忙把她扯回来,强行把女孩固定在怀里。
林翊双手双脚都被卡住,动弹不能,她张嘴咬住慎渊的肩,恰好够到裸露的肌肤,犬齿死命地咬下去。
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牙尖狠狠刺破肌肤,嘴里一股血腥气,新鲜的血涌出来往喉咙里流,浓郁的铁锈气呛得她开始咳嗽。她不得已松开,喉头颤动,吐出来的全是血。
她咳得太厉害,单薄的肩膀颤动,落在身边的发梢一颤一颤。慎渊低头,发现林翊脸上全是咳出的眼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着抬手擦掉女孩眼角渗出的泪,极其笨拙地在她肩上拍了拍:“……别哭。”
林翊一抽一抽,声音黏糊糊的:“我爸妈要离婚。”
慎渊努力理解了一下:“……和离?”
林翊再抽了一下,心说这是什么见鬼的古装剧调调,她想吐槽,眼泪却不受控地噼里啪啦往下掉:“他们都不要我……都不要我……”
她哭得起劲,后脑勺一股压力,直接把她压进怀里,领口熏着清淡的伴月香。她闻不出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那个怀抱太温暖,隐约像是回到故乡。
抱着她的人轻轻抚过她后背,手法有点不得劲,但勉强也能感觉到努力了,他轻轻地说:“我要你。别哭了。”
林翊往那个怀抱里缩了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很听话的……”
“知道。”
林翊心满意足,困倦的感觉涌上来,她眨眨眼睛,眼皮一点点耷拉下去。在遮住眼睛的前一刻,她的右眼里闪过月白色的光,恰巧是嵌在眼瞳里的纹样。
**
林翊醒过来的时候有点儿懵。
她记得她为了躲那些乱飞的折纸,情急之下藏进了柜子里,但她现在看到的哪儿是什么柜子。她靠在一个人的怀里,且这个兄弟身材不错,肩膀宽阔,腰线收紧,靠着很有点安全感。
林翊茫然地撑起来,眨眨眼睛:“……慎渊?”
慎渊“嗯”了一声,“嗯”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林翊总有种他会突然暴起杀人的预感。
她沉默一下,决定找个话题,视线在慎渊身上转了转,试探着用手指戳戳他肩上红色的印花:“这……绣得不错。”
慎渊看了她一眼:“这是血。”
林翊的手僵了:“啊?!”
“你咬的。”
“……我咬的?!”林翊惊了,“我……我为什么咬你?”
“心魔。”慎渊也撑起身,“你入神道了。”
林翊不太懂这个专有名词:“……什么?”
“你以人身入神道,先前起的心魔是神道上的阻碍,所见皆为幻象。”慎渊抬手勾了一下,林翊颈下的钥匙颤了颤,“现在你是琅嬛君了。”
信息量太大,林翊比划了几下才找到自己的舌头,磕磕巴巴:“我?琅嬛君?不是……那,那我师父呢?”
“不知。”慎渊叹了口气,“总有他能去的地方。”
“……那我能去找找他吗?”
慎渊摇头:“天下从来只有自己想现世的,没有被人找到的。”
“……这样啊。”林翊有点失落,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对,紧张地搓手手,“那个,咬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咬人居然能这么狠。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慎渊又“嗯”了一声,垂着眼帘,没说话。
林翊也不知道说什么,乖乖地缩回去。
缩了一会儿,林翊觉得这架势是相对无言,再下去恐怕得惟有泪千行,她舔舔嘴唇:“那……我现在该干什么?”
“讲讲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自己?”
“这具身体,是你自己的吧?”慎渊说,“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原来你看得出来啊。”林翊挠挠脸,“其实长相没差,我还以为你一直就没看出来……”
慎渊抬了抬眼:“我没瞎。”
“……行吧。”林翊从善如流,不与慎渊论长短,“我的故事啊……唉,其实我没什么故事啊,就超普通。那我说了啊……”
她看了慎渊一眼,慢慢地开始说。
和面对扶疏时不一样,这回她可以一点点地说,不用挑拣也不用斟酌,絮絮叨叨地把过往的事情全部说了,有的没的,有些事情她自己提起来就觉得好笑。
她讲了很久,讲到后来都不知道该哭该笑,揉了揉发僵的脸:“……讲完了。反正就这么回事,唉,说真的我感觉看网文真是害人害己……”
慎渊敏锐地捕捉到信息点:“你后悔了?”
林翊挠挠脸,想想还是实话实说:“有一点吧。”
慎渊沉默一下,刚想开口,又听见林翊说:“但是现在我想想,其实也还好。”
“按照扶疏的说法,我在那个世界,本来就是要死的,死了以后什么也没有。但是阴差阳错,我在这里又活了一次,有完全不一样的经历。这样想想还是我赚了。”她看着慎渊,忽然笑了一下,“而且我遇见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