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调侃她来的, 听到卿如是耳中倒像是情话。她挽唇自得道,“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那一会把我做出来的菜都试吃一遍,直到它味道正好方停。”
月陇西盯着她正握着番茄的那双纤细的手, 白皙的肤色和番茄的鲜红相互映衬,更显清致匀净,他想起昨日她也是用这双手帮自己的,莞尔道, “乐意至极。”
汲取初次的教训, 卿如是重做第二遍就顺手得多了。月陇西用足尖勾了个板凳过来,坐在灶台后面, 拿起火钳,亲自帮她把控着火候, 不至于再让自己吃顿糊的。
经由厨子的指点,卿如是放盐也谨慎了许多,出锅时再洒上一小把葱花,翠倒是翠了,就是红黄不够鲜艳,整体黯淡且浑浊,卖相仍不是太好看。
月陇西自觉起身,毫不犹豫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偏头看着她笑道,“了不得了不得,小仙女儿进步神速。”
“那是自然,我又不笨。”卿如是顺势拿走他手里的筷子,自己尝了尝,也觉得很有进步。但终究勾不起食欲。
正想着再重来一次,月陇西按住她的手,笑吟吟道,“你做三道菜的工夫,一上午就过去了。你的办法未免太慢,须知好坏都是要比较出来的。想要我爹感受到你的诚意,只需要有个对比起来毫无诚意的人。你且等着。”
卿如是停住,站到一边去。只见月陇西就着那口油锅,丢下半个尚未切成丁的番茄,又随意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并吩咐小厮添柴加火,直至火盛。
饶是他不过是在胡玩乱搞,垂眸时从容慵懒的神情仍是教人挪不开眼。生得俊美,做起菜来也格外赏心悦目。卿如是心底不自觉想要亲近,遂坐在灶台边撑着下巴瞧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月陇西这人真是越瞧越好看,越看越心动。
月陇西的余光瞟见她的神情,不禁翘起嘴角笑了笑,心猿意马间,人已经俯身凑过去,在她眉心亲了口,蜻蜓点水的一下,不待她害羞,他自己的耳梢却先莫名烫了起来。可算晓得他的小仙女儿为何那么爱脸红了。
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做菜上,且本就是抱着要把菜给做糊的心态动的手。不消片刻,一道惨不忍睹的菜出了锅。
他随意将锅铲丢到锅里,唇角一挽,指示小厮道,“去,把这两道菜都摆上桌,再添些美酒佳肴,菜冷之前跑个腿将父亲请回来,让二老都来西阁里用午膳。”
小厮得令,端着菜出了门。
“可以了罢……”待厨房的人散尽,月陇西转过身抱着她,噙着笑轻问道,“折腾够了,咱们可以回去圆房了罢?”
卿如是神色凝重地思考了会,郑重道,“我不,说好要等你爹松口,不再罚我们跪祠堂才行。何况这青天白日的,你不嫌害臊啊。”
“我不嫌啊,”月陇西捏着她的手指头,凑到唇畔浅啄了口,满眸的春意朦胧,“诶,咱们又不是不关门……”
“那也不行。”她怨怼地念叨了句,便挣脱开他的束缚,红着脸往门外去了,边走还边自言自语地碎碎念,“谁知道你爹娘什么时候突然就过来了,多丢人呢。这般白日宣淫的德行怎么跟月一鸣似的……”
月陇西跟在她身后,笑盯着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啊,卿卿啊,你别总走那么快,现在要等着我了。我追你追得很辛苦的,啧。”
两人回到房间,边看书边等了小半个时辰就有人来递消息,说是老爷和郡主都到了,现在已在膳厅。
月卿二人赶忙过去,撩起膳厅的珠帘,先看见的是脸色沉沉的月珩。旁边坐着拿着筷子夹菜的郡主,见他们两人走过来,也只盯着卿如是瞧,眸中笑意满满。
卿如是回了个笑,随即跟着月陇西给二老见礼,这才被招呼着入座。
刚坐下,月珩便拍桌一声怒吼,“这菜谁做的?!”吓得卿如是险些又站起来。
月陇西瞧了眼,恭顺地回道,“爹,这道菜是孩儿做的。旁边那道,是卿卿做的。”
月珩一愣,似是完全没有料到,他脸上过于狰狞的怒意瞬间消失殆尽,随即又扭曲着眉毛匪夷所思,“你们做的?好端端地你们进厨房做什么?”
“父亲息怒。”月陇西唤了句,随即交代道,“这是卿卿的主意。卿卿跟孩儿说她嫁进府中后尚未和父亲有过交流,唯恐父亲认为她失了孝道,思来想去,二老什么都不缺,便只好凭着心意亲自下厨,诚心为父亲母亲献一道菜,还望爹娘不嫌弃她拙劣的厨艺……至于孩儿,孩儿昨晚带着她在祠堂嬉闹,她静思己过之后,也说了孩儿一顿,硬要孩儿也跟着做一道菜聊表孝心,不求能为昨晚的事将功补过,只求父亲看到我俩认错的诚意,别再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卿如是瞧了他一眼,心道胡诌得还挺像是那么回事。她赶忙点头应和,“昨晚如是与夫君在祠堂反省之后,心存愧疚,不知该如何表达歉意,只好出此下策。可怜如是和夫君都不是擅长厨艺之人,想要做好这道菜实在不易,已尽心尽力为之,还请爹娘体谅一二。”
本也没打算多为难他们,听他们服了软,月珩心底的气消了一半,但瞧着那菜实在难以下咽,他搁下筷子叱道,“你尽心尽力我倒还信,却不必为这小子开脱,他若非敷衍了事,怎会将如此简单一道家常菜做成这般模样?!”
“父亲英明,一眼就瞧出来了。但您可莫要怪罪卿卿,这事如何能说是卿卿为孩儿开脱呢?都是孩儿的错,卿卿不过是担心父亲因着这一茬会继续罚孩儿的跪,这才为孩儿遮掩。”月陇西笑,“父亲别跟孩儿一般见识,不如先尝一尝卿卿的手艺?”
说着,月陇西站起身给月珩夹了一筷子菜,那不太鲜艳的红黄翠三色与旁边黑糊的颜色相对比,瞬间就成了美味佳肴,月珩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抬眸晲了月陇西一眼,哼声冷笑道,“你小子倒是挺护短。”
月陇西顺势也给郡主夹了一筷子,继而笑道,“孩儿这不是自小瞧着父亲便是如此对待母亲,耳濡目染的吗?”
好会说话啊月狗腿子。卿如是看向他,眸中隐有笑意。他三两句就将月珩一开始的气焰压了下去,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话题引到“诚意”二字上,最后又避重就轻,绕回到品尝她做的菜上边。于月珩来看,整个引导过程毫无痕迹。
然则,天时地利为卿如是铺垫得妥妥的,人和这方面终究是差了些。
只见月珩毫不犹豫地将菜夹进嘴里,然后毫不迟疑地又吐了出来。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整整七个弹指,他都未发一言,没有一个动作,神情间满是一言难尽。
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月珩来说,这道菜给他的感觉过于另类。总结一下就是色香味样样都缺,很缺。
他拿筷的手微握紧,沉了口气,抬眼别有深意地看向卿如是,然后又看向月陇西。
郡主倒没觉得有他那般难以下咽,拿手绢掩唇轻拭唇角,轻声道,“如是第一次下厨,我觉得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难得了。总比某人敷衍了事的强,夫君觉得呢?”
月陇西舔着嘴角,嬉皮笑脸地。
“嗯。”在月陇西过于欠揍的神情映衬下,月珩到底还是给了卿如是的面子,肯定了她的心意。
“既然如此,那父亲可要多吃点。”月陇西说着又站起身给月珩夹了一大筷子,笑说道,“倘若吃不完,不就浪费了卿卿的一片孝心吗?”
月珩抬眸,动也不动地瞪着他,半晌才咬牙低叱道,“……你皮痒了是罢?”
“咳。”月陇西握拳抵住唇畔,低笑了声才坐回去。
卿如是唇角微抿出一个弧度。
“菜我是吃了,心我也领了,但这些总归都算不到你的头上。所以……”月珩盯着月陇西,冷声道,“你今晚接着给我跪祠堂,自己穿厚点,别指望着谁再来给你送衣服。”
卿如是微挑眉:这话的言外之意,岂不就是她可以不用跪了?
“多谢父亲免罚。”卿如是乖巧道。
月陇西故作怅惘,唇角却漾着笑,“那我就多谢父亲责罚了。”
若不是郡主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月珩险些又要发作。这顿饭吃得不算愉快,但还挺热闹,总归没有卿如是想象中的沉闷。
膳毕后,月珩又要出府办事,月陇西也因着要去刑部不能久留,临着跨出府门时,他朝卿如是笑着眨了下左眼,随即转身而去。
那一眼里,净是得逞后的欣然与从容。他知道她很喜欢。
卿如是鼓了鼓脸,红着脸转回头往西阁走。皎皎就跟在她的身后与她闲聊,在快要回到院子时,瞧见了走廊那头有一道熟悉的倩影,皎皎一愣,下意识便笑着喊了出来,“诶!巧云?”
卿如是疑惑地抬眸看过去,果然是巧云。恰好巧云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堪堪与卿如是的视线衔接,一瞬的视线触碰,她又匆忙低下头躲闪,隔着走廊远远地给卿如是施了一礼,紧接着就迅速拐过走廊,往避开她们的方向跑了。
“嗯?”卿如是微蹙眉,稍一思忖后问,“她躲我做什么?……话说,怎么地这两日也不见她来给我梳妆了?”
皎皎挠了挠后脑勺,摇头称不知,“奴婢只晓得,她前几日被世子调到后院去洒扫了,说是让她不必再在前院伺候,但工钱可以照着前院的丫鬟标准拿。”
“月陇西调的?”卿如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们俩不是认识,而且很熟的吗?后院的活哪有前院的好,为什么要把她调到后院去?……月陇西舍得啊?”
皎皎亦狐疑地偏头,反问道,“世子跟巧云认识吗?好像不认识罢……奴婢没听巧云说过啊。”
卿如是有些惶惑,继而不明所以地沉思起来。
不认识?是月陇西为了保护巧云,不让她私底下被旁人嫉妒,才没有把他们俩的关系告诉旁人吗?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第八十九章 圆房的套路
她自顾自地掂量了会, 思忖着要不要把巧云唤来问问清楚, 最终又觉得女孩子的脸皮薄, 刚才都躲成什么样了,还是等月陇西回来之后直接问他比较好。
卿如是盯着走廊拐角看了会,直看得心里生出难以排谴的失落之感, 才进了屋子。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眺望发呆。
不是,她不是怀疑月陇西对自己的喜欢作假, 她是觉得好像有别的女人在跟自己对半分他的好。
或许月陇西对巧云已经不再是喜欢, 但幼时的情谊那么珍贵, 或许他存有眷恋和同情呢?
再往惆怅点的方向想想,如果月陇西因为这份难以割舍的情谊纳巧云为妾呢??
“夫人?夫人??”皎皎唤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走过去一看,发现她满面愁容,看似望着窗外的花,其实心思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皎皎坐到她旁边去, 双手捧腮盯着她,直看得卿如是回过神才问道,“夫人,你是不是在想世子和巧云的事啊?”
卿如是瞟了她一眼, 斟酌片刻后问她, “……你觉得,月陇西以后有没有可能会纳妾?倘若他以后没有那么喜欢我了, 跑去喜欢别人,就比如巧云……”
话没有说完, 皎皎就大摇其头,缓缓地说道,“夫人不了解巧云,她人很好的,不会去勾。引姑爷。”
卿如是匪夷所思,“我没说她勾。引啊,我是说月陇西先弃我,再去喜欢别人。”
“那不可能啊。因为世子不会不喜欢夫人的。”皎皎掰着手指头道,“如果夫人要起这个头,就绝对不成立了。但按照奴婢刚刚说的那样,巧云若是去蓄意勾。引,下那些劳什子药,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可能罢。若从世子的角度,奴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的。”
卿如是盯着她,陷入了沉思。皎皎这个笨脑袋都能这么想,自己却患得患失的。这不寻常。显得她一下变得很弱智。
但不知怎地,饶是觉得弱智,她仍然很在意地追问道,“为什么?”
“嗯?”皎皎抿了口茶,想了想,故作高深地说,“因为,世子看夫人的眼神很好奇,很期待。源源不断的期待。好像不管夫人说出什么,在世子看来都很新奇有趣似的。因为总保持着新奇有趣,所以肯定不会腻的。世上几个男人像世子这般,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式儿的,不自觉地把夫人的一切都当有趣之处,看什么都觉得可爱,自己就很愿意跟夫人一直保持新鲜感,如此怎么会腻、会不喜欢了呢?”
卿如是捧着脸颊,皎皎已经说得很熨帖了,可她还是忧心忡忡。
“唉,说白了,夫人这般患得患失,还不是因为世子对你太好了,你害怕失去这份好。换句话说……”皎皎喝完一杯茶,站起身来准备继续打扫,“夫人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世子了,离不开世子,所以不能失去,也不容别人分享。”
皎皎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哎呀,夫人总算开了情窍,奴婢欣慰得很。”
说完她就哼着小调走开了。
卿如是惆怅地叹了一声,依旧挂心着巧云和月陇西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没能释怀。她的脑子已经为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构建了一系列不可言说的美妙画面。跟看戏本子似的,越看心底越为他们两人久别重逢的戏码蔫酸。
她搬了把椅子坐到院子里去,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一边频频盯着门口,打算等月陇西一回到家就把这事问个清楚。
然而傍晚时分,听闻月珩去扈沽山办事的都回来了,月陇西这个就在扈沽城刑部上工的竟还没回来。
祠堂没人跪,月珩遣人来西阁问了好几次。连月珩都不知道月陇西去了哪,卿如是蓦地有点慌,随即唤小厮跑腿去刑部瞧瞧。
待到夜幕降临,天色完全黑透,仍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跑腿的小厮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卿如是都顾不得吃醋,自己换了身便装打算去找他。
街道上人影寥落,未至深夜,街市却因风雨逐渐呼啸而散尽。豆大的雨点敲在屋檐,砸落到身上,秋意萧条,惹得卿如是原本就慌乱的心愈发忐忑。
骑马赶到刑部时,雨水已将她淋透。她没来得及栓马,跳下去几步跑到门口,拿出令信示意门口侍卫,“世子在里面吗?我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