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不大。
王璎走了两三步、就看到了依偎在大木箱里、把自己紧紧缩成了一团的阿宝。
让人觉得有些战栗的是……
阿宝是睁着眼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柄泛着血迹的匕首的手柄。
——她一直醒着吗？
王璎想了想，开口说道，“你这人还真奇怪……明明就是你绑架了我、干嘛自己哭得稀哩哗啦的！”
阿宝略微转头、看向了王璎。
“……你信不信、人有前世今生？”阿宝哑着嗓子问道。
王璎想了想，“信啊，前世你得做好事，今生才有好日子过……所以三姐，你……”
“放屁！”阿宝怒吼了起来，“前世倒透了霉！这辈子还倒霉！！！你费尽心机得到的……和你怎么抢也抢不到的……都一样！都踏马一样！”
“这辈子来娣抢到了出国的机会……可她不还一样？一样是个穷光蛋！一样要仰人鼻息！这踏马的是个见鬼的世界啊……”
她一边说、还一边挥着手里的匕首……
王璎深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姐，你是说……四姐冒充二姐出国的事儿吗？”
“三姐，我还在念书，没有踏上社会、也没有太多的见识……可从小，二姐就告诉过我，人、尤其是女的，一定要靠自己！”
“她常常拿着我妈和四姑来做比较……我妈和四姑都是从老家出来的，都嫁给了在镇上捧着铁饭碗的国营厂子里的工人。可为什么我妈和四姑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命运呢？”
“因为我妈靠自己！她不想当文盲、所以她十五六岁才开始学习文化……不能说她文化程度很高吧，可现在她好歹看得懂文书、坐得稳华欣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她想靠自己，所以当年在厂子里的时候，她拼命地练技术、甚至要跟男工一决上下！”
“别看我妈是个家庭妇女，修车修电器修家具……我爸还不如我妈能干呢！所以我爸在我妈面前……他有啥优越感啊？他根本就是娶到了一个各方面都比他强的女人，他怎么可能舍弃一个自身条件这么好、还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女人呢？”
“所以我妈在我家里的位置，一向都是稳稳当当的！可你再看看四姑……”
王璎说道，“四姑也是十六七岁去镇上的厂子里当临时工，然后她勾搭上了四姑父……如愿以偿地嫁人以后，她就安安心心地当家庭妇女，等着四姑父来养她……结果呢？四姑父出轨、还设局让四姑净身出局……”
“四姑离婚以后，也还是……不愿意踏踏实实地靠自己。可一个女人，如果想依靠别人，也总得自己有点儿长处吧？就凭她是个女人？就凭她会给男人生孩子？可天下女人多了去了、会生孩子的女人就更多了！除去这俩，她还剩啥？”
说到这儿，王璎大声说道，“所以四姑今年也已经四十了，可她却一无所有！”
阿宝陷入了怔忡。
王璎继续说道，“三姐，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真别怨别人。你羡慕大姐吗？你肯定羡慕的吧？可你只看到了大姐跟着大舅一家住在省城、吃好的喝好的还能上学高考甚至在华欣兼职个个月有工资的……”
“你有没有看到她的辛苦？大姐在华欣的广告宣发部兼职，如果她不想被同事认为是靠裙带关系才上的位、就必须拿出真材实料！可跟她共事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些可都是我们华欣从各大名校正儿八经请回来的高材生！大姐呢？她就是一高中生！”
“每年大姐过生日，都要求大舅给她买一块手表……带计时功能和闹钟的手表。大姐会在她的手表上设定几十次的闹钟……哪怕是她在家里，也会随身背个小包、小包包里放着她的速写本、铅笔和她要看的书……”
“她把每一分钟掰成两半儿来花，不夸张地说，她每天走路的时候、蹲大号的时候、和人聊天的时候都必定会拿着书看；在吃饭的时候、开会的时候、必定在练画……”
“这就是她完全不输给那些已经学过专业、而且已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们的原因！在她工作的广告宣发部里，大姐从来都不在乎别人说她是靠裙带关系进来……是，她是靠着裙带关系才进来，可她是靠着自己……才站稳的！”
“除去在工作上，大姐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你以为她呆在大舅家里，真是什么也不干的光享福吗？”
“以前她还没住校的时候、大舅家里的家务活由她一手包干！有一次大舅胃穿孔了可家里又没人，是大姐跑进跑出的把大舅送进了医院！那会儿她才十一二岁！阿婆的老寒腿儿犯了，是大姐连夜熬药膏、给阿婆敷腿儿！更不要说照顾二姐、阿霞、我和我哥了……她可是个真正的大姐！”
“你别说了！”阿宝大吼了起来，“……不就是人人都讨厌我嘛！”
王璎吼得比她还厉害，“那为什么人人都讨厌你啊？”
阿宝愣住了。
“因为你不想当姐妹中最差的那一个，对不对？”王璎追问。
阿宝张大了嘴。
“有这样的心思，很好啊！证明你有这样的需求……那既然不想当姐妹中最差的那一个，你就靠自己啊！大姐不是年年都有捎钱回去、供你和富贵上学吗？你有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有没有？”
阿宝不屑地说道，“读书有什么鬼用——”
王璎打断了她的话，“读书怎么会没用？好！老话都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对吧？可你如果在应该读书的年纪里不好好读书……那将来踏入了社会，需要跟别人拼技能、拼学历、拼知识的时候……你拿什么来拼？”
“当你没有文化、别人都有文化的时候……你怎么还能堂而皇之的说得出‘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再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本来就是读书人说的！”
说着，王璎又问她，“你在应该读书的年纪里不好好读书，你想要像二姐、大舅、我妈妈他们那样儿……挣大钱？”
阿宝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没有挣到钱？”王璎又问。
阿宝，“没有本钱啊！要是当初……”
王璎，“当初？很好，那我问你，当初二姐创办华欣的时候，也是穷得叮当响……她哪儿来的本钱？”
阿宝咬牙切齿，“不是老太婆把棺材本儿给了她么！”
王璎点头，“对，是靠着阿婆卖掉了房子……你说得对。可是，当时阿婆刚刚才认识二姐不久，而且阿婆的家庭还是因为大舅年轻时候的莽撞，才会变得支离破碎的，那阿婆为什么这么支持二姐？”
阿宝愣住了。
王璎大声吼叫了起来，“你自己说说，二姐跟这家里的哪一个人……是有血缘关系的？可凭什么家里人都服气她？”
阿宝再一次张大了嘴，满心满脸的错愕。
是啊……
这是为什么呢？
王璎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因为……二姐她真心真意、全心全意地对待家里的每一个人！！！她言而有信、不轻易答应人也不愿意揽事儿上身，但只要她答应了，必定尽全力去做……”
“她惜老怜幼，却把老人当成孩子宠，又把孩子当成老人来敬重！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家里人、她真会为了家里人而忘记她自己的……”
“你再看看你自己！打小儿掐尖要强我就不说什么了……你想当最顶尖的那一个，可你倒是靠你自个儿啊！专靠着踩别人上位……你这算什么要强？你不思进取、一门心思地想着把别人打倒你就是最强的？”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王璎追问。
阿宝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是！是……我自欺欺人！反正我这辈子也到头了，不如——”
说着，她看了看手里的匕首、又看了看王璎。
王璎厉声喝问道，“不如什么？不如什么！！！”
阿宝目露凶光，“不如我杀了你……让他们知道，看不起我……是个什么样儿的下场！”
王璎冷笑，“你杀了我、只是磨灭了你在家里人心中的那点儿念想，最关键的……是你自己的心、过不过得去！”
“那有什么关系，我害了来娣、还捅了你哥……我已经差不多了。”阿宝无所谓地说道。
王璎道，“三姐……在你杀我之前，我一定要提醒你，想想大舅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阿宝一呆。
半晌，她冷笑了起来，“你这是在提醒我，不要伤害你，免得……武向东来找我麻烦吗？”
王璎叹气，“三姐，你总会想歪别人对你的好意……我让你想想大舅，不是让你很肤浅的去想他表面上的厉害……你想想他的经历啊！”
阿宝一怔。
“大舅坐过牢……他在最青春、最有作为的时候被抓去坐牢，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四十了。按说，他这辈子也就那样儿了吧？可是……”
王璎说道，“可他现在，是华欣集团最大的股东！他手里的股份超过百分之五十！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否决华欣内部所有的提议！他每一年的分红达到了千万！”
“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三姐，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阿宝像哭一样笑了起来，“你让我去学他……你想说什么？且不说……还不知道我会不会被判死刑，就是没判死刑、我也和武向东一样，坐上十几年的牢再出来？那我也四十多了！还有谁会要我啊！真是好笑！我……”
殊不知，王璎像不认识她似的，一脸的失望，又顿足捶胸地说道，“你怎么还在担心‘没人要’？刚我跟你讲了那么多，不就是想告诉你……女人如果总担心‘没人要’，那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真的没人要了。”
“可要是，一个女人从来也不担心自己‘没人要’，或者说她根本就忙着提升自己、完全没有时间去考虑‘没人要’的话……大约行情也是紧俏得很了！”
这时，石若幽幽地说了句，“……阿宝，你别担心，我要你。”
王璎与阿宝齐齐一愣，转头看向了石若。
石若背倚着个大木箱，坐在不远处、面色潮红地看着阿宝。
“阿宝，我、我也是个没人要的……要是你、你不嫌弃我……孤苦伶仃、又身无分文的话……我、我要你……”他气若游丝地说道。
阿宝呆住。
石若朝她腼腆一笑，“如果你看不上我……也不要紧的，我、我给当你弟弟……以后，我、我好好锻练身体……争取变强壮一点，我、我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沙哥……欺负你了……咳咳、咳咳……”
王璎跑向石若，在他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啊！”王璎惊呼道，“石若哥哥，你发烧了！三姐！快想办法送他去医院！”
她话音未落——
“笃笃笃——”
有人敲门？
王璎一惊，转头看向了这屋子唯一的门。
阿宝和石若也很吃惊，齐齐转头。
阿宝甚至还激动地站起身，跨出了大木箱，拿着匕首迅速走到了王璎身边，一手抓住了王璎，另一只手就想用匕首抵住她的脖子。
王璎拼命挣扎，“三姐！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们是亲戚啊，是我自愿跟着你过来的好吧……你要是这样儿，万一别人看到了误会了你、怎么办？”
阿宝一愣。
“哎！里面是不是有人啊？是谁在里面啊？”有把苍老的男人声音在门外喊了起来。
阿宝咬住了嘴唇，还急促地喘起了粗气，显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她纠扯王璎的决心、也就没有那么大了。
王璎眼珠一转，大声应道，“我们姐妹……就是进来玩一下的！但是大门……不小心被我们给锁死了！伯伯、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们打开门？”
那男子骂道，“干什么跑这里来玩啦！你们搞什么的！等下啊我去找人来开门！”
王璎暗自松了口气。
门外重新变得安静了下来。
王璎转过头对阿宝说道，“三姐，呆会儿要是有人来帮我们开门……咱们得第一时间让石若哥哥去治伤！你看他的腿……”
闻言，阿宝低头看了看石若的腿，眉头立时紧紧地揪了起来。
过了许久……
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说道，“好。”
王璎彻底地松了口气，又提议道，“三姐，你身上有没有……水、或者吃的？让石若哥哥吃点儿吧！”
阿宝摇头。
想了想，她又说道，“有……以前我在这儿的时候，葡萄藤上刚刚才结出了葡萄崽儿，现在应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