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戚善珍掌掴了招娣，这动静闹得不小。
孩子们都站在不远处看着……
见此情景，人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珍啊，咋的咧？”武老太在那边扬声问道。
霎时间，整个院子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戚善珍的方向。
戚善珍默了一默，转头看向了武老太，勉强笑道，“没什么……”
招娣却大声说道，“……我也要分家！”
戚善珍顿时变了脸色！
众人见是招娣这个小小孩子，不由得莞尔一笑。
“二狗，你姑娘厉害啊，这么小就要分家！你分个金山给她哦？”
“姑娘还可以分家？可以啊！厉害咧！分个马桶给她，哈哈哈……”
“姑娘要分家……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咧！”
众人七嘴八舌的，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自觉受到了羞辱的武老太、武二狗看向招娣的眼神……就跟要杀人似的。
倒是武向东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招娣一番，有些惊讶。
招娣朝着院子中心走了过去……
只是，戚善珍一把抓住了招娣的胳膊！
“招娣，别乱说话！”戚善珍又惊又怒地说道，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惶恐。
招娣坚定地扯开了她的手，低声说道，“娘，你放心……就算我离开了家，你也是我娘……永远不变。”
说着，她快速走到了村长与武老太的身边。
“村长，我也想分家……离开这里，不在这里呆了。”招娣认真说道。
这一次，众人张大了嘴。
半晌，住武家隔壁的武四太婆不悦地说道，“招娣啊，你昨夜里偷吃猪油了啊？心被猪油腻住了，嘴巴子也被油腻住了……所以乱讲话吗？哪有女子要分家的？何况你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大！你想分家……我问你，你想怎么个分法？你以为女子也有地的啊？”
招娣快速瞄了大伯一眼。
只见大伯也和其他人一样看着她、还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招娣大声说道，“那我不要任何家产！我只想离开这里……”
她话音未落，武二狗便忍不住站起身，就朝她踹了过来，“马滴个匹！狗还不嫌家贫咧……你个赔钱货还嫌弃我们穷、是吧？”
招娣机灵地躲开了。
武二狗一踢不中，见她还敢躲，更是生气，两步追上前去，又是一脚朝着招娣踢过去……
招娣索性跑到了村长身后，还对村长说道，“村长你看……我每天都是这样过日子的、不是打就是骂！我受够了！反正今天要是你不主持让我分家单过，要不我就干脆死了算了！要不我就报警说我爹家暴！我报了警、惊动了上面，村长你就说你怕不怕县长说你没把我们村管好吧……”
武二狗见她还敢跑、又口吐妄言威胁村长，更是生气，便追着她……父女俩围着村长，一个逃、一个追的，差点儿把村长的头都绕晕了！
“马滴个匹你还跑！还跑是吧？你看老子不把你的腿剁了！”武二狗跑了几圈都没能追上招娣，不由得怒火中烧，顺手抄起了放在一边的火钳，朝着招娣就打了过去！
招娣一闪身，险险地避开……
但她也因为这么一躲闪，动作慢了半拍，就被武二狗给一把抓住！
招娣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武二狗怒吼道，“老子今天打死你！打死你！”
戚善珍扑了过来，抱住了武二狗就拼命地往后拖，还尖叫了一声，“当家的！不、不能打啊！招娣还小……”
与此同时，被武二狗捉住了左手的招娣感觉到，有人在用力拉拽她的右手！
力量之大，疼得她“啊”的一声叫喊了出来！
再加上戚善珍又拼命地拖着武二狗往反方向走……
武二狗也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捉住招娣的手。
直到这时，招娣转头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大伯拉住了她的右手，这才把她从武二狗那儿给拖了过来的。
招娣一旦脱离了武二狗的禁锢，便自动自觉地往大伯身后躲。
武二狗一巴掌就把戚善珍给打倒在地，然后就要不依不饶地冲上前来抓招娣。
武向东直挺挺地站着，对上了武二狗。
武二狗喘着粗气回瞪着武向东……
半晌，他突然冷静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然。
武向东对村长说道，“二丫过继给我，我少要六分地。”
众人又是一愣。
——众所周知，女孩儿都是赔钱货。从小养到大，得花用不少米粮。唯一能回本的，就是出嫁时收一份厚重的彩礼。
但是，乡下人家娶儿媳妇，也是要看女孩儿娘家好不好的。
像武家这样的人家么，二狗媳妇儿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到第五个才是儿子，所以他家的女孩子肯定都不是好生养男孩的！再说了，武家男丁少、劳动力就少，人丁单薄啊！
大多数希望人丁兴旺的人家，根本不会考虑跟武家这样的人家结亲。
当然了，特别穷的、穷到娶不上媳妇儿的人家是百无禁忌的。
所以，虽然没人把招娣的话成一回事，但武向东是个男人，他的话……还是有人听的。
几乎所有在现场的人，此刻都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武老大愿意让六分地来换个八｜九岁的女孩儿？武家村地富，亩产大米可达五百斤以上！这六分地嘛，也就是说，一年大约能出三百斤左右的粮食！
除去劳动力、税、种子……
要是除去所有的成本因素，良田六分地倒也可以勉勉强强养活个小孩儿。
但分家和过继是两码事。
分家呢，按着武家村的旧约俗成，责任制土地本来就是按着男子的人口来分的。当年土改的时候，武家老爹还在世、但富贵儿还没出生，所以是按着四个男人的份额分到的土地。
这些年，武老头去世了，但小胖子富贵儿出生了，所以武向东把小胖子富贵也当成成年男丁来公平分配武家的田产。
武家的土地，水田只有两亩七，荒山倒有两座山头。
刚才武向东在提分家的时候，说得清楚明白：两亩七的水田，四个男丁平分，就是一人七分田，考虑到武二狗家里人口多，所以武向东主动让出一分，也就是说……他拿六分田。
两座荒山么、那就是四个男丁平分了。
以及，今年田地里和荒山上的收成，武向东一颗米也不要！现在武家的这幢老屋，武向东也连一片瓦都不要！
可以说，坐过牢、杀过人的武向东在分家清算的时候已经算是很厚道了。
那么刚才招娣也嚷嚷着“分家”，在场的村长村干部、包括左邻右居的，都觉得是个笑话。
招娣是个女孩儿、又是个小孩子，她有什么资格分家啊？
不过，武向东所说的过继么……这倒是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无妻无儿女的，要是他兄弟武二狗过继个孩子给他、那也是天经地义。
那既然是过继孩子呢，武向东拿点儿诚意出来，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武家的几个女孩子也被养到了七八｜九十岁，对吧？
而且，武向东还说……他愿意让出六分地来换个小女娃？？？
那，他是愿意拿出六分水田出来换呢？还是拿六分荒山出来换？
众人正在心中琢磨着这个问题呢……
武老太果然出声了，“六分地？哪里的六分地？”
“西山。”武向东答道。
武老太面露鄙夷之色，冷哼了一声，把头转到了一边。
“不换算了！老子一个人独占半座山、六分水田，还好些！”武向东嘿嘿冷笑。
武老太一滞。
——是啊，老大是个滚刀肉、连人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看他这架式，怕是不分家也不行了。
但家里统共就只有二亩七分的水田和两座荒山……要是平均分，老大一个人能分走四分之一，可他却是个光棍！
再看看家里，十几张嘴要吃要喝，以后还得供老五上大学……
武老太咬了咬嘴唇，说道，“……换成六分水田！”
“不换！”武向东爽快地说道。
招娣咬住了嘴唇。
“大伯，我……”
——我会好好干活的，你就同意了吧！
但是，招娣只喊了一声大伯，就不再继续说了。
因为被大伯护在身后的她，突然看到大伯背在身后的手摇了摇、好像在劝她不要开口说话？
招娣闭了嘴。
这时，武老太犹豫再三，终于说道，“……好，那就西山脚下再移换六分地给二狗。”
武向东心里却另有沟壑。
他再次嘿嘿冷笑，“你想得美！老子……”
——老子反悔了。
然而，武向东也没能把这句话给说出口。
戚善珍高声尖叫道，“不行！我养大的姑娘！不能过继！”
第23章
“娘啊！”招娣有些着急，瞪圆了眼睛看向戚善珍。
但她没想到，戚善珍远比她想像得更激动。
起先戚善珍捱了武二狗一巴掌、跌坐在地，当众人嘲笑招娣小小年纪想分家时，她还没那么大反应。毕竟连她在内，也认为招娣是异想天开。
直到这会儿武向东和武老太谈起了过继的条件……
戚善珍这才惊觉，怎么突然之间……就谈起了过继？
更何况，武老太是武家实际的当家人，既然连她都开了口，所以说……招娣还真有可能会被过继到武向东的名下？？？
戚善珍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武向东跑去，然后把招娣拉扯到了一旁，像老母鸡护崽儿似的，将招娣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她抬起头看向武老太，眼里流露出哀求的神情，“娘啊！不能过继！招娣是我的姑娘！要、要是把招娣过继了……那、那还不如把我也分家分出去得了！”说着，戚善珍呜呜地哭了起来。
武老太瞪了戚善珍一眼，对武二狗说道，“把你媳妇儿领到一边去！”
武二狗狠狠地瞪了戚善珍一眼，上前就想把她和招娣拉到一边儿……
戚善珍咬着嘴唇将招娣护在怀里，转过身背对着武二狗。
她虽没有说话，但维护招娣之意已彰显无疑。
同时，这也表明了她的态度——她不同意把招娣过继出去！
武二狗见戚善珍用沉默来对抗他，不由得愤怒至极，便高高扬起了手、对着戚善珍那瘦弱单薄的背就是狠狠地一下子！
被娘牢牢护在怀里的招娣感觉到娘的身体重重地震了一下、还闷哼了一声……
招娣忍不住怒从中来！
她拼命地挣脱了娘的保护，上前就狠狠地踩了武二狗一脚，然后又顺手捡起了先前被武二狗抡着砸过她、现在跌落在地上的火钳，朝着武二狗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我叫你打我娘！我叫你打我娘！！！你特么再敢打我娘……我就打死你！”
武二狗是没料到招娣敢真打……
虽然说，昨天她确实拿了菜刀，但也没真去砍谁不是？
于是——
等到武二狗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捱了好几下！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不是说农村保守。
但家家户户堂屋神龛里供着的，除去自家祖宗的牌位之外，还有写着“天地君亲师”的红纸片儿。
亲，便是祖先父母的意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招娣这个小小孩子居然敢打她爹？
真是造了反了！
武二狗大怒，眼睛红得就快要滴得血来……
他上前就准备掐死这个小兔崽子算了！
戚善珍快被吓傻了。
回过神来以后，她急忙冲上前去，再一次由后向前、紧紧地抱住了武二狗的腰，还奋力往下蹲，又急道，“招娣！招娣你疯了？快、快给你爹道个歉！招娣！招娣……”
招娣拿着火钳，毫不示弱地回瞪着武二狗。
武二狗被气得已经濒临崩溃了！
“你踏马……”
突然有人冷冷地说道，“六分水田。”
武二狗一愣。
——啥六分水田？
他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说话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武向东！
这时，武老太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六分水田……你就把这个反骨仔带走吧！”
戚善珍一愣，哀嚎道，“不！不行！娘啊，招娣是我的孩子啊……”
武老太盯着招娣，眼神阴狠，恨恨地说道，“她昨天敢对我、对她爹、她弟弟动菜刀，今天又动手打她爹……留得这样的反骨仔在家里，迟早有天我们会死在她手里……”
“不会的不会的！娘，我会好好教她的！她要是再不听话你打死我！”戚善珍急急地说道。
武老太没有理会戚善珍，却对武向东说道，“你们今天就滚！滚得远远的！除了西山的北面，家里的一分一毫都跟你无关，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