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向东恶狠狠地大骂了起来。
父亲的怒骂声给了武媛无尽的勇气！
——还能这么中气十足的骂人？想来父亲的境况不算太差。
她哆哆嗦嗦的动作总算是利索了一些。
找灯油、摸着黑小心地拎开油瓶，然后摸着黑把油瓶里的油倒进油灯里，再摸着黑找火柴……
摸了好一会儿，她才总算是找到了火柴，再哆哆嗦嗦地划亮了……
这在武媛刚刚划亮了火柴的这一瞬间——
“霹雳啪啦——”
震耳欲聋的炮仗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这巨大的声音让正在打斗中的武向东和那个入侵者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也让武媛吓了一跳，手里拿着刚刚点燃了的火柴便跌到了地下！
她刚点着火就有这么大的动静……武媛还以为是不是她手上沾了灯油，所以一擦火柴就爆炸了呢！直到被点燃了的火柴掉在了地上、熄了……
那响彻云宵的炮仗声音仍在继续！
武媛这才意识到，那是村里有人在放炮仗，跟她点燃火柴无关。
她一呆。
愣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要继续再划一根火柴，把油灯点亮再说。
然而……
这么一来，那在黑暗中陡然亮起、又在一瞬间熄灭了的光……便暴露了武媛的位置。
还没等武媛从火柴盒里抽出新的火柴……
那个入侵者似乎反应了过来！
他朝武媛冲了过来。
武媛想逃。
但她刚转过身跑了两步，就被那人一把抓住了后背！
“爹——”
陡然的失重，让武媛预测到自己接下来的遭遇不会很好。
心中的恐惧油然而生，使她害怕地尖叫了起来，“爹啊！救命！救命……”
一语未了，她就被人高高地举起，又狠狠地往地下一摔……
武媛脸朝下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强烈的、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使武媛误以为自己漂浮在云端……
武媛努力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能近距离地感觉到狗子焦急而又悲伤地在她身边低声呜咽着，还伸出了温热的舌头拼命地舔着她的脸。
一阵咣咣当当的重物倒地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快，武媛就听到了父亲武向东愤怒的咆哮声音——
“马滴个匹的你再动她一下试试？老子搞死你全家！！！”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武媛闭上了眼睛。
第38章
呃……
怎么好像有女人的哭泣声音、有人嗡嗡说话的声音、还有热闹非凡的炮仗噼啪的声音、以及杂夹着小奶狗汪汪汪的叫唤声音？
闹哄哄的！
武媛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到头重重的、晕晕的……额头处好像被系了条叠成了条状的帕子, 还能闻到浓重的中药气味儿。
“二丫！”
母亲戚善珍的声音立时响了起来。
然而武媛的视线却非常模糊……
看得出来，屋里的光线挺光亮的, 要么就是白天、要么就是屋里点着灯。
可武媛却什么也看不清。
她只好喊了一声“娘”……
然后, 她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大姐引娣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娘……胡四叔喊你别动二丫！怕加重她的脑震荡哩！”
武媛便觉得身上一空。
很快……
也不知怎么的, 武媛便觉得心胸间一阵滚江倒海, 不由得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身，“呕”的吐了起来。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着武媛的后背。
戚善珍温柔又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胡四叔, 二丫这是咋的啦！这都呕了三四回了……”
有人应答了一声，“这是脑震荡反应……正常哩！好在二丫年纪小, 应该问题不大，先观察几天看看, 不行就要送医院哩。”
武媛大呕特呕……
然而, 她也听到了从外头传来的、她爹武向东骂骂咧咧的声音——
“草他马拉个机吧！不让老子过了……老子他马滴个匹了还不想让他过了咧！”
有人在外头低声劝说着什么。
武媛又呕了一回，这才慢慢地止住了。
她的视觉渐渐清晰，但仍有重影。
不过，至少她还能勉强看到坐在床边抱着自己的……可不就是她娘戚善珍？
以及……
戚善珍的眼圈儿红通通的。
“娘？”武媛虚弱地喊了一声。
戚善珍“哎”了一声，也顾不得赤脚医生胡老四的嘱咐，便将女儿揽进了怀里，泪如雨下。
武媛静静地伏在母亲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问道，“外头做什么放鞭炮哩？”
戚善珍难受得不得了，只是紧紧地抱着武媛、一句话也说出不来。
站在一旁的引娣便答道，“……昨晚上村东头的六太婆去了哩！按规矩, 每过一个时辰就要放一挂鞭炮……得放够一整天哩！”
武媛没吭声。
虽然视觉模糊、脑子也晕得厉害……
但她已经想了起来！！！
——前世武向东死的时候，就因为六太婆去世，他被喊到六太婆家里守灵、抬棺，后来六太婆下葬以后，那家人办了桌好酒菜，酬谢武向东和其他几个过去帮忙的村民……
武向东吃醉了酒，半夜一头栽进鱼塘……死了！
那、那……
武媛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前世武向东的死，真的是场意外吗？
可是，谁想让他去死啊？
换句话说——
昨天晚上那个人到底是谁？？？
此刻武向东还在外头指天指地的怒骂着……
武媛听了几句，一颗心突然就……哇凉哇凉的。
她知道昨天那个人是谁了。
但是——
为什么？？？
为什么啊！！！
那人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武向东和他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再说了……
虎毒尚不食子！
她自知忤逆，但反抗的也只是针对他的偏颇，他怎么能半夜摸过来……下这样的毒手？？？
“娘——”
武媛在母亲怀里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想要努力看清她的脸，声如蚊蚋一般地说道，“娘……我、我和我爹马上就要走了……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戚善珍的哭声一顿。
过了一会儿，武媛重新被母亲紧紧抱住。
她又听到了母亲绝望而又悲伤的哭声。
八月暑气重。
但武媛的心却冷得结成了冰。
戚善珍留在鱼棚这儿照顾了武媛一整天。
有了母亲无微不至又体贴入微的照顾，武媛被服侍着擦身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吃上了软绵糯烂的清粥和香喷喷的水煮蛋。
纵使历经两世，但武媛从不觉得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幸福过。
但是——
天快黑了。
武媛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她愈发粘着母亲，万般的不舍。
戚善珍也有自知之明。
她眼里噙着泪花，还总是摸摸武媛的头顶……
母女俩都变得沉默寡言，不肯说话。
正在默默相顾无言中……
一把老妇人的声音很突兀地响了起来——
“做人家媳妇也是要讲孝道的！我老的在山上拼死拼活地做了一日工，你年轻的不做工还一日到晚不归屋……这是你作媳妇该尽的孝道啊？你嫁到了我家里就是我的儿媳妇，但你放着屋里男人不管、弟妹不管、子女不管，你还配当别个的老婆么？”
戚善珍正坐在床边，将女儿抱在怀里。
虽然隔着门，可母女俩却听得清清楚楚。
武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恶气。
“我娘……”
她刚说出这俩字儿，戚善珍就死命地握紧了她的手。
武媛抬眼看向了母亲。
戚善珍紧皱眉头，冲着她缓缓摇头，眼中流露出了乞求的意昧。
武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戚善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凑过去，在女儿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乖儿，你……以后要听你大伯的话……”
她只说出了这几个字，后面的话……似乎再也无力说出口。
戚善珍拍了拍女儿的手，慢慢站起身、又慢慢地走到了门口。
“娘……”
武媛依旧试图说服母亲，“你跟我们一起走！”
戚善珍回过头看了看半躺在床上的瘦弱女儿，眼中泪花闪现。她含笑应了声“好”，然后推开门、垂着头慢吞吞地走了。
武媛心痛如绞。
“……跟你讲了多少次你是要避嫌的人！现在大家又已经分了家，男的你根本就不应该见了、细的也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还要往这里跑！六兰和宋霞来喊了你几次你也不回……你不把你男人放在眼里、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武老太兀自喋喋不休。
武媛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这时——
远远传来了武向东恶狠狠的声音，“……老不死的你还敢来我这里啊？你是真的想被我搞死是吧？马卖匹的你站着不要动！你要上门来送死老子现在就搞死了你去……”
这一番骂……
完全没有顾忌到什么敬老爱老尊老，甚至用辞十分恶毒！
但武媛心里却只觉得畅快淋漓！
而自从她爹一开骂，武老太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
很快，有人推门而进。
武媛还听到了她爹略带焦急意昧的声音，“二丫？二丫！”
“爹！”
武媛应了一声。
武向东看了看女儿，又问，“老不死的来干啥哩？她对你怎么样了？”
武媛用略带着鼻音的声音答道，“没，她没进来……她是来催我娘回去的。”
武向东这才放了心。
“我给你兜了饭来，趁着热，快点吃。”他将个大海碗递了过来。
武媛吸吸鼻子，接过了她爹递过来的饭。
——大海碗里装着满满一大碗白米饭，还有堆成了山的烧豆腐，还有凉拌黄瓜、凉拌皮蛋、凉拌辣豆皮和凉拌海带。
这是武家村一带的习俗。
家里有八十以上的老人去世，那就是喜丧。主人家会请附近的乡邻过去帮忙，一天提供两顿以豆腐和凉拌菜为主的伙食，忌食荤腥，俗称豆腐饭。等到七天以后送老人上山安葬以后，家里才会办上酒肉筵席，酬谢乡邻。
现在她爹给她捎回来的，应该就是六太婆家里办的豆腐饭。
武媛捧着这碗豆腐饭看了半天……
“爹，你吃了吗？”
武向东痛快地答道，“我在六姑婆家吃过了。”
武媛道，“爹，我吃不下……”
“二丫我跟你讲，平时你爱吃吃、不吃不吃，反正你又不蠢我就不说你了。但你现在生起病……最好的治病良方，就是攒劲吃饭！你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医病，是吧？”
武向东如是劝说道。
武媛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她知道她爹就是个言辞粗鄙的糙人，平时话不多、就算正常说话也会带上几句国骂……所以当她听到她爹这一大段不带一句粗口的话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方才心底的那些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爹！我病着哪，你就让我吃这些凉拌菜啊？”武媛笑道，“……你吃了吧！我娘给我熬了一锅粥呢，我吃点软烂的。”
武向东一愣，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将武媛捧着的碗接了过来。
“那我给你添碗粥哩！”他说道。
武媛笑着应了一声。
没一会儿他果然送了碗粥过来，然后就坐在武媛床前的小矮凳上，将他碗里的豆腐扒拉到了她的粥碗里，“你吃豆腐哩，下粥！不然那个粥一点味道都没得，不好吃！”
武媛应了，又问，“虎子呢？”
她话音刚落——
大约是守在门口的虎子听到了，立刻从大门外探了个头进来……
武向东立刻骂了起来，“……去外面！血糊糊的一坨！你敢进来就剁了你的脑壳！快滚！”
武媛这才看到，原来虎子的嘴里还叼着只血淋淋的东西？
看着像是死老鼠？
虎子捱了骂，叼着死老鼠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