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父女俩回了屋。
天气热，武向东去外头的洗衣台（旧区的房子并没有独立供水）提了两桶水回来，在家里后门那儿冲冷水澡去了。
武媛则拿了篮子和带盖儿的铝饭盒，与隔壁张婶儿一块儿去了食堂。
食堂里人挤人、人挨着人的……
怕是有数千人之多！
个儿矮的武媛瞪大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张婶儿带着她往墙根儿走、还排上了队儿，又交代她道，“没事儿，你别看人多，大伙儿排着队，很快的……厂子里一共八个车间，每个车间下班儿的时间都不一样，差不多每五分钟放行一次……所以咱们跟着队伍排队就行！”
“呆会儿咱们先拿饭，拿到以后就顺着队伍去你郑叔的五号窗口打菜！对了你还记得咱们的饭锅是在那个蒸架上吧？”
武媛点点头。
果然……
人虽多，但队伍一直在缓行。
快轮到武媛和张婶儿的时候，武媛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饭锅！
几乎没什么耽搁的，武媛就拿到了自家的饭锅。
——早上送来的时候，是一锅浸着水的大米。现在却变成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米饭！
张婶儿提醒她，“抓着绳子！可别碰架子和锅，烫着呢！”
“好咧！”武媛眼儿弯弯的应了一声，翘起兰花指拎起了饭锅双耳上系着的麻绳，把沉甸甸的饭锅提了起来。
然后她们又随着人流去窗口打菜。
在这个时候，窗口是水泥墙糊的，不像后世那样是玻璃的、能看到各种菜式。
——打菜窗口的上方以价格从高到低、方向从右到左挂着木牌，木牌上写着菜名儿和价格。
武媛瞪大了眼睛看着。
她还不识字，不能完全看懂菜牌上龙飞凤舞的手写体。
不过，牛、肉、丁、才（菜）、子之类的，倒是可以勉强辨认出。
队伍一直在缓慢前行。
没过一会儿，就轮到了张婶儿。
张婶儿害怕武媛人太小被后头的人给挤开了，索性拉着武媛一块儿去了窗口那儿。她把自己的饭锅直接放到了窗口，冲着郑辉说道，“一肉一菜！你看着给！”说着，她递了两张饭票过去。
——张婶儿也不识字，看不懂菜牌。
带着白口罩的郑辉点点头，大勺一舀、再一倒……动作麻利到了极点。
很快，张婶儿的饭锅里就堆满了菜，完全看不到米饭了好嘛！
看到张婶儿打完了菜，武媛连忙把自己的铝饭盒打开，放在窗口处，“郑叔，我也要一个肉菜、一个素菜。”说着，她也学着张婶儿的样子，把“肉菜 壹”和“小菜 壹”的饭票分别放在窗口的两个专门用来放饭票的盒子里。
张婶儿见了她的饭盒，直抱怨，“哎哟你的饭盒太小啦！下午你去买俩大的吧！”
张婶儿话音刚落，武媛就惊诧地看到……
郑辉给她盛在铝饭盒里的两个菜，满到高高溢出了饭盒，盖子都盖不上了！
武媛心里偷笑，然后向郑辉道谢、又手忙脚乱的盖上饭盒盖，这才跟着张婶儿离开了食堂。
第47章
当武媛拿着饭菜回到家里的时候, 武向东已经洗完了澡。
武媛把饭菜拿出来放在桌上……
一肉一菜，外加满满一锅的大米饭。
肉菜是豆腐红烧肉，因为是郑辉的关系户的原因，所以豆腐和肉的比例是一比一, 价格是两块钱；小菜是红油豆芽，价格是七角钱。
“爸爸！不用自己做饭吃现成的还真好！而且价格也不贵……哎, 菜太多了怕是吃不完, 要是能打半份就好了……”武媛头一回吃食堂大锅饭，兴奋得不得了！
武向东也在扒饭。
他本就饭量大, 劳作了一上午，更是肚里饥得发慌, 先淋一勺子肉汁在饭上, 三口两口地就扒完了一大碗米饭，然后又添了一碗，这才开始吃肉。
听了女儿的话，他先是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照这么吃, 一天三顿都在食堂, 咱爷俩儿一个月得花多少钱？”
武媛一听, 心里立刻开始拨起了小算盘。
——早饭就按一块钱来算吧, 午饭三块、晚饭三块，这一天光是吃饭就得花上七块，一个月就是二百一……
武媛张大了嘴。
爸爸是临时工, 一个月的工资才五十多！
而且他现在还没上班儿呢，等下个月上了班、还得捱到下下个月才有工资拿！
确实食堂里的菜便宜、份量也足。可要是她们爷俩儿一天三顿的敞开肚皮吃食堂……爸爸的工资也就只够吃一个星期的！
武媛顿时有些沮丧。
武向东扒完了第二碗饭，添上了第三碗，然后问道，“咱家还有多少钱？”
“只有三百五十多了。”武媛闷闷不乐地说道。
就这三百多，还是林业局发给的补偿款。
武向东道，“没事儿咧，这几天照旧，等你身体好点再说！以后嘛……咱还吃食堂，但是咧，嗯……改成三天吃一次肉！等咱们的菜种了出来，以后连七毛钱的菜也能省下！嗯……我还能去河边钓鱼，鱼不也是肉菜么……”
武媛点点头。
也对，穷人更应该开源节流。
开源嘛，她现在还没能想到挣钱的法子，所以也只能慢慢来了。不过，旧区里多的是一个人上班养活一大家子的情况，多问问人，应该有开源的办法。
这节流呢，如果早饭吃素一点儿，两人应该四角钱就能搞定：一角钱的白粥、三角钱能有六个大馒头，自己拌点儿辣椒酱、再向王老太请教一下做豆腐乳的办法……这样就能省下佐粥菜的钱还能有滋有味儿的。
午饭和晚饭以后就各打一个小菜吧！看看，今天的小菜（红油豆芽）份量多油水还重，那午饭和晚饭就是各七角钱，一天就一块八。就当一天吃饭需要花两块钱好了，一个月就六十……
这么一来，爸爸的工资应该也勉强够吃。
除此之外，家里的煤炉子每天都烧着蜂窝煤在，从老家带来的菜干啊、菌子干什么的也多，焖点儿吃吃，连七角钱都能省下来！
这么一想，武媛的心情又好了些。
父女俩吃完了饭……
武向东说要歇一歇，等暑气过了，下午他还得去河边继续开荒，又喊武媛下午去小卖部看看有没有鱼线鱼钩和鱼网之类的，他想去小河那儿试试运气。
武媛应下。
父女俩各自歇了午觉……
下午王璎和王珊跑过来找武媛玩儿。
武向东被仨叽叽喳喳的小丫头给吵醒，便扛着锄头、带着草帽出去了。
武媛和王璎王珊在家里玩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就用饭锅淘好了米、浸好了水，然后拎着饭锅去了食堂，把自家的锅放在蒸架上，又和王氏姐妹去了厂区门口的小卖部。
小卖部并没有渔具。
武媛只好依着小卖部老板的指点，走远了些……这才在街角处找到了一家五金店，买到了鱼线、鱼钩、鱼网等物。
等武媛买好了东西，王珊王璎帮忙拿着，三个小姑娘嘻嘻哈哈地又往回走。
王珊突然喊了一声，“方阿姨好！”
武媛与王璎扭头一看，原来王珊叫住了一个穿连衣裙、正在跟别人说话的、约摸三十出头的年轻少妇。
王璎低声对武媛说道，“这个方阿姨是阿珊姐家的邻居，和二婶玩得最好！”说着，王璎也跟着喊了声“方阿姨好”，还扯了扯武媛的衣角。
武媛知道从这时候起就得入乡随俗、尽快融入这个汽配厂这个大环境了，于是也跟着朝那穿连衣裙的妇女喊了声，“方阿姨啊！”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方阿姨和旁人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王珊。
直到王璎和武媛接二连三地跟着喊她，她才“哎”了一声，四处扭头看看，终于看到了三个小姑娘。
“……那今天先这样，多谢你了啊燕子！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真不知道永廊那边的国库券能比咱这边多出四块钱呢！这加加总总的，要我真找老齐兑了……这一算，真亏不少钱哪……啊，好咧，回头再请你吃饭啊，拜拜！”
方阿姨跟身边的年轻姑娘说完话以后，就转过头来笑盈盈地对王珊说道，“珊珊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王珊道，“方阿姨我和我二姐、阿璎在这儿玩呢！”
“你二姐？”方阿姨好奇地看向了武媛。
王珊连忙拉过了武媛，把武媛介绍给了方阿姨。
方阿姨摸摸武媛的头，笑着说了几句话……
正好路边有个卖冰棍儿的妇女，方阿姨就问，“珊珊、阿璎、阿媛……阿姨还有事儿就不跟你们玩儿了，请你们吃冰棍儿好不好？吃完了冰棍你们就回厂里去，别在外头晃悠了，知道吗？”
武媛还想推辞，但王珊和王璎都拍着手儿笑了起来。
她也只好不作声了。
卖冰棍儿的妇女一听，连忙打开了自己的泡沫箱子，“……哎小朋友吃冰棍儿吗？有红豆的、绿豆的、牛奶的、还有糯米红枣的！好吃的！五分钱一根儿！还有凉粉绿豆粥！五分钱一碗！”
方阿姨找出了一角五分钱，递给了那个卖冰棍儿的妇女，跟孩子们说了一声以后就匆匆离开了。
武媛看向了方阿姨的背影。
她陷入了沉思。
“……二姐！二姐！你要啥冰棍？我要的是红豆冰棍儿，阿珊姐要的是绿豆冰棍儿……二姐！”王璎冲着心不在焉的武媛喊了起来。
武媛回过神来，“啊？啥……冰棍？呃，那、那我要个糯米红枣的吧！”
她还没吃过糯米红枣的冰棍儿呢！
卖冰棍儿的妇女拿出了一根冰棍儿，递给武媛；武媛撕开了包装纸，看到了白白胖胖又有些透明的冰棍儿，头顶上还有颗红艳艳的红枣！
虽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但是好好看啊！
“娘，我也想吃……给我一个吧！”有人小小声说道。
武媛扭头一看——
一个瘦巴巴、身上穿着破衣裳的瘦小女孩子冲着那个卖冰棒的妇女说道。
妇女道，“一根冰棒儿的进价都要三分五！这一下午才卖出去六根……咱娘俩的晚饭还没着落呢！妞儿乖，娘今天要是能把这一箱冰棒儿全卖完了……保证最后一棍冰棒儿给你吃，好不好？”
“可我想吃糯米红枣的！除去她买的这根，咱箱子里就只剩下最后一根了……”小女孩撅着嘴儿说道。
妇女叹了口气……
“二姐！二姐快点啊我们走了！”王璎和王珊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前面，又停下来朝着武媛大声叫喊了起来。
武媛回头看了看卖冰棍儿的妇女和小女孩，拿着糯米红枣的冰棒，朝着王璎王珊追了过去。
第48章
吃完了冰棍儿, 武媛带着王璎王珊一块儿回了家属大院，三人分了手、各回各家。
武媛有点儿心神不宁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五点半钟、等食堂那里开了蒸架，武媛赶紧去拿了饭、又打了菜回来。回到家里先把饭菜放下，她又跑去河边把武向东喊了回来……
父女俩坐在饭桌前吃起了饭。
武媛就问, “爸爸，四姑到底是为了啥离婚的？”
武向东奇道, “你不晓得啊？不就是宋明搞大了他厂子里那个女会计的肚子吗？”
武媛道, “不啊，当初……刚开始的时候四姑不是说啥国库券啥的？”
武向东正在猛扒饭, 一口气吃掉了大半碗饭，这才有空“啊”了一声, 不屑地说道, “那是宋明做局哄她呢，她还信了……明明就是男盗女娼的事儿，她还当是宋明救了她呢！个傻缺！”
武媛顿了一顿，说道, “不是……爸爸, 今天我和阿璎阿珊在外边玩的时候, 听到有人说, 永廊那边兑的国库券, 比咱们镇上要贵出四块钱哩！”
“那又咋滴？”武向东道, “……说得好像咱家有国库券似的。”
武媛急道，“爸爸！你还不明白么？永廊那边的信用合作社兑国库券的钱，跟咱们这儿不一样！那也就是说……可能还有别的地儿, 这兑率比永廊还高呢？”
武向东道，“那关咱们什么事咧？”
武媛叹气，“爸爸！咱们镇上只有一家信用合作社，还是个不兑国库券的！镇上的人要想兑国库券呢，要不就得自己上县城去，要不就得把国库券卖给别人，让别人代兑……”
“所以，咱们也可以去打听一下哪儿的兑率高，然后咱们收国库券，再拿去兑率最高的银行兑掉咧！那天六姑怪二姑不供她复读的时候，我听到二姑算过帐……原来她和姑父每个月的工资都有好几块钱去买了国库券、听说这还是上边儿规定的哩！”
“所以我就想，要是能找个兑率高的银行来兑国库券的话，这一百块钱咱们能多收四块钱啊……多倒几次，赚点儿差价也好啊！”
武向东皱眉道，“这不是投机倒把么？”
“那你说吧、咱们要不要试试？”武媛嗔道。
武向东压根儿就没犹豫、更谈不上思考，直接就把三角眼给瞪成了三白眼，“只要是能赚钱的事儿，咱必须试试啊！不然咱爷俩下个月吃啥！”
武媛笑了，“那咱晚上就去二姑家串门儿，看看她和姑父怎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