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直到这儿，武媛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个女孩儿……和她的母亲。
——这个女孩儿看起来很瘦弱，似乎和武媛差不多年纪，也是九岁十岁左右吧。她身上穿的衣裳虽然破旧、到处打着补丁在，但脸蛋儿和手脚却干干净净的，头上绑着的辫子也是清清爽爽的……
——那个当母亲的呢，体态适中，一张瓜子脸儿生得白净，五官普通但眼睛挺大的。其实要从她的皮肤、身材来看，虽然穿得土一点，但跟二十出头的乡下年轻少妇没什么差别。主要是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看起来就特别显老。
武媛说道，“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些冰棍儿就分你吧！”
女孩儿看着武媛，笑了。
她的嘴角立刻浮现出一枚好看的梨涡……
然后，女孩又抬头看向了母亲。
中年妇女急着对武媛说道，“哎哎，小妹妹……可不能！妞儿，快把冰棍儿还给姐姐！”
武媛松了手。
女孩儿捧住了手里的冰棍儿。
武媛朝着父亲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女孩儿一眼。
女孩儿低下了头看向自己手里捧着的冰棍，还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武媛走到了父亲身边。
这时武向东已经回过神来，无比尴尬的张开嘴冲着女儿笑，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武媛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刚才冲着那个中年妇女笑，还知道要把嘴巴闭起来，好遮住一口的龅牙。现在冲着女儿傻笑成这样儿，那口龅牙……他就无所谓了？
“姑娘你、你咋来了！姑娘你吃冰棍儿不？好、好吃着呢！”武向东讨好地说道。
武媛太了解父亲了。
此刻他的讨好，其实暗含着“不要拆穿我不要问太多”的意思。
可她还就……偏不如他的意！
武媛从他手里找出了一根糯米红枣的冰棍儿，揭开冰棍纸就吃了起来。
“嗯，好吃……真甜！”她赞了一声。
武向东正觉得女儿的眼神太犀利……
呃，其实他也没啥想法。
准确说来……
是他还来不及对这妇女有什么心思。
只是上一次他晚归的时候看到这卖冰棍儿的妇女在哭，正好他赚到了钱心里畅快，又赶上口渴，问了几句就把这女的没卖完的冰棍儿全买了下来。
直到这一回他又晚归，大晚上的看到这女的又一边儿抹眼泪一边蹲在厂子门口卖冰棍儿。看到武向东，她像看到了救世主似的，小小声哭着问他要不要冰棍儿……
武向东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随便问了几句、知道了她的经历之后……也不知怎么的，武向东的心里莫名其妙就起了那么一丢丢的小心思。
结果他的小心思就这么……被女儿给一眼看穿！！！
武向东觉得自己的老脸已经没处搁了！
所以这会儿，当女儿的注意被吸引到了冰棍儿上以后，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岂料——
“她谁啊？这么晚还在外头卖冰棍儿，她男人没意见啊？”武媛拿着冰棍儿漫不经心地问道。
武向东下意识地就答道，“……阿娇是个寡妇咧！”
“寡妇？阿娇？”武媛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父亲一眼。
哟嚯……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连人家的基本情况都摸清了啊？
武向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愣了一下，一张菊花老脸瞬间憋得通红，还讪讪地低下了头。
这时——
“谁让你拿的！谁让你拿的！给我还回去！还回去！”
身后传来了卖冰棍的寡妇阿娇低声叫骂的声音。
武氏父女站定，齐齐回头看去……
只见阿娇正在教训手里捧着冰棍的女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要别人给的东西！不能要别人给的东西！！！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现在你拿惯了以后就会觉得心安理得！妞儿啊，你怎么老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那个叫做“妞儿”的女孩儿将手里的冰棍儿攥得紧紧的，毫不示弱地冲着她娘低吼了回去，“那个小姐姐又不是坏人！而且她给我的冰棍也是你去进的货，她既没坏心、冰棍儿也没有问题……为啥我不能要？”
阿娇被气得……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的。
妞儿又道，“娘！你不也拿了龅牙叔叔给的十块钱？十块钱够买二百根冰棍儿的！那你给龅牙叔叔二百根冰棒了吗？那十块钱你怎么就拿得这么心安理得呢？”
阿娇目瞪口呆。
别人教崽，武媛没有发言的权力。
但是……
她有点儿想笑。
龅牙叔叔？
哼！教你不刷牙、不爱干净、还不讲究个人卫生！！！
现在被人嫌弃了不是？以后还要这么继续不讲究下去吗？
武媛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父亲一眼。
只见武向东一脸的委屈，还紧紧地把嘴巴闭了起来。
第57章
对于武向东的心思……
武媛决定先冷眼旁观, 暂时当做不知道。
一来她又不是武向东的亲闺女, 有些事还真不好管；二来呢……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 她就是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啊。
所以……
顺其自然吧！
眼下最最重要的, 是算算这一次能赚多少钱。
父女俩一边吃着冰棍儿、一边回到了家里。
武媛盛了饭, 又端出了红烧肉和腌黄瓜出来, 让武向东吃饭，她则把家门上了反锁，然后开始数起了这次武向东兑回来的钱。
现金！
武向东去的时候, 带了八千九百七十五的国库券去。
现在摆放在武媛眼前的, 是每沓十元一张的厚厚钞票！每沓一百张, 一共有整整十沓！！！
除此之外, 还有零零散散的好多钞纸呢。
武媛激动万分！
她深呼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不要太手抖, 尽可能静下心来，于是便问道，“爸爸，路上还顺利么？”
武向东正被一口混了红烧肉的白米饭给噎了个半死，一双倒三角眼给瞪成了倒三白……
武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倒了杯凉白开、递给了武向东。
武向东一口气灌了下来，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
“爸！你慢慢吃……谁和你抢呀！”武媛嗔怪道。
武向东嘿嘿笑了两声，重新端起碗扒饭。
不过，这回他不敢再猛吃了，便挟了块红烧肉放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 说道，“顺利！那你老爸出马还有不顺利的？反正是顺利得不得了！这回我去啊，还见了银行里的一个……啥子主任！兑率啥的……我忘记了，他们说了我也记不住！但是我问了，他们说条件还和上回的一样！八千以上给加了一块二的利！姑娘你给算算咧，这回能赚多少？”
武媛已经在算了。
其实这一整个儿下午，武媛已经把那个数字翻来覆去地算了好几遍了！
现在……
只能说，是把她脑海里的数字，真真正正地变成了钱。
她数了一遍、数了一遍、然后又数了一遍……
“爸爸！这儿一共是一万零五百五十九块六角八分！！！除去八千九百七十五的本金……这回咱们净赚一千五百八十四块六角八分！再加上二姑那边还会退给我们百分之五，那就一共是……两千零三十三块四角三分！”武媛激动万分地说道。
武向东虽然不会算帐，但大概也能猜到个大数。
现在听女儿把详细的金额给报了出来……
他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跑这一趟就是两千多块钱！！！
要放在以前……
那他根本就敢想啊！
武向东吸了吸鼻子，嚼起了嘴里的红烧肉……可嚼着嚼着，他突然放下了碗，哭了，“姑娘啊，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说着，他还吸了吸鼻子，又用手抹了一把眼泪。
武媛也鼻子酸酸的。
不过，她抓紧时间给爸爸上思想教育课，“爸爸！只要你不票不赌不吃毒｜品不干坏事儿，以后咱们还能挣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咱可以住进高楼房子，嗯、电梯房！将来咱们还能买上小汽车！等闲了下来咱们开着车到处去玩儿，想出国旅游就出国旅游……”
这是武媛理想中的生活。
对于武向东来说，他的愿望更贴近现实，“那，咱能当上万元户吗？”
武媛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能！”
武向东没吭声。
他重新端起了饭碗，开始继续扒饭。
吃完晚饭，这次不用武媛吼，武向东居然主动拿起了牙膏牙刷，像是牙膏不要钱似的，狠狠地往他的牙刷上挤了一大坨牙膏，然后端着洗脸盆和洗脸毛巾去外面的水台那儿洗漱去了。
武媛收拾着碗筷，脑海里却响起了妞儿喊的那声“龅牙叔叔”……
她忍俊不禁，端着碗去水台那儿洗碗。
她看到武向东正在刷牙、非常仔细地刷牙，而且还一嘴的雪白牙膏沫子。
**
第二天是九月一日，是武向东上岗报到的日子，也是武媛上学的日子。
父女俩早早起来……
武媛把早饭张罗了一下，然后将兑国库券的现金用塑料袋包了，教武向东贴身收着；跟着，武媛也把自己的书包准备了一下。
七点刚过，武仪春和王干带着王珩王璎齐齐过来了。
“大哥你回来了？昨晚上回来的？还行不？坐一天的车，累吧？”武仪春先是冲着武向东打招呼，然后又转头对武媛说道，“阿媛跟着你姑父去……哎，你背这书包正好！好看！”
——武媛的书包是武仪春买的。
武媛抿嘴笑道，“谢谢二姑！辛苦二姑父啦！那咱们走吧！”
王干不擅言辞，所以也没啥说的，听到武媛说“走”，他就第一个转身走了。
王璎则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二姐二姐……我们幼儿园大班的所有小朋友全部都一起升一年级，等到了学校我就把我最好的朋友介绍给你！她长得可胖啦！特别爱笑……对了二姐，你看我的新书包！好看嘛？这个不是我妈妈买的，是阿珊姐的舅妈买给我的……”
武媛笑着赞了王璎的书包几句，便拎着盛了大米和清水的饭锅，与王珩王璎一块儿走了。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看了爸爸和二姑一眼。
——只见爸爸站在二姑身边，咧着嘴傻笑；二姑则紧紧地抓着那个装了钱的塑料袋，笑得见牙不见眼。
武媛抿嘴笑了笑，追上了已经走到前头的王氏兄妹……
王干看到武媛拎着饭锅，便主动带队往食堂拐去，然后带着王珩王璎在食堂门口等。武媛则拎着饭锅飞快地跑进食堂、把饭锅放在了蒸架上，才又飞快地跑了出来，跟王干他们汇合了，继续往学校去。
在通往汽配厂子弟学校的路上，熙熙攘攘地全是送孩子的家长们。
汽配厂里的职工子弟，基本都是认识的。不算窄的厂区马路上，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大人们也不时地和身边的人说着话……
显得又热闹又亲切。
不大一会儿，武媛就跟着走到了学校。
学校不大，建在厂子里的边缘地带，一共也就两幢四层高的楼，据说一幢是小学，一幢是初中。两幢教学楼的正面对着操场和跑道，背面是矮山。
王珩指着其中一幢教学楼对武媛说道，“二姐，这一幢是小学部，基本上是一个年级两个班，咱们自己厂子里的子弟上一个班儿，另外一个班是外招的，都是镇上的其他小孩子……”
“那一幢就是初中部，一个年级一个班……不过咱们初中部的师资力量不怎么样，所以一般家里有点儿钱、有点儿能力的同学都会去县城上初中……听说咱们初中部一个班基本也只有十几二十个人不到，以后咱们考到外边儿的初中去……”
武媛按着他的指点四处看看，点了点头。
都说知识改变命运。
前世她没有读书的机会。
但现在……
所以这辈子必须要努力啊！
王干去给孩子们报名儿去了。
所谓的报名，其实就是每个班的班主任在自己负责的班室门口放了张桌子，然后收钱再登记什么的，武媛也挤了过去。
从王干和班主任的对话中，武媛这才知道……
现在子弟学校贯彻了国家的九年制义务教育，本厂职工子弟上学是免费的，但要交几块钱的班费；而武媛的户籍不在汽配厂、且武向东也不是汽配厂的正式职工，所以武媛属于择校生，上学是要交钱的。不过，费用也不贵，一学期十五块钱外加三块钱的班费，已经包括课本啥的在内了。
但这么一来，武媛就被分到了隔壁的外招班儿，不能跟王璎同班了。
其实武媛倒无所谓，只要能上学就成，在哪个班有什么要紧啊？
王璎却不干了，死死地抱着武媛，站在教室门口就放声大哭，非要跟武媛一个班、否则就是生离死别似的，凭是武媛怎么劝都没用……
没法子，王干只好到处求人。
正好今天他的上级和汽配厂的厂长也送孩子过来报名儿，最后厂长出面，跟学校领导打了个招呼，武媛这才被调换到了王璎的子弟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