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媛蹲下身子，揉了揉狗头，“虎子，刚才想我了吧？你有吃饱么……”
狗子舔了舔她的手，逗得她咯咯笑。
戚善珍看着女儿和小狗玩得开心，又想起了刚才女儿说的话，不由得陷入了怔忡。
这时，外头响起了接娣的声音——
“娘！娘？娘……大姐？二姐！”
戚善珍本能地就应了一声，“哎！我在这儿呢！”
武媛抱着狗子站起身，先是冲着引娣做出一个“哭泣”的表情，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对戚善珍说道，“娘，快去床上坐着……记着！你什么也不知道！”
戚善珍一怔。
她犹疑道，“连三丫也要瞒着么？”
武媛认真点头。
引娣在一旁暗中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又用手背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
这时，接娣已经快步从外头冲了进来。
“娘！娘！”
接娣扑进了戚善珍的怀里，大哭了起来，“娘！你上哪儿去了？刚才阿奶打我了！呜呜呜……我差点儿被她打死了！娘！娘！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不管管我……”
戚善珍下意识地说道，“我、我刚才……”
武媛抱着狗子，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戚善珍！
戚善珍看了武媛一眼，心虚地说道，“……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眼睛一黑就、就……”
此时，引娣已经入戏。
“娘、你别担心……医生都说了，你没事儿！死不了！不就是被打了几顿、又常年吃不饱么！不就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么！想要你死啊，也容易！再把你往死里打上几顿就成！”引娣刚才狠揉了一通的眼睛，这会儿虽然哭不出来，可眼睛红通通的，再加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接娣看看母亲，又转头看看大姐二姐，试探着问道，“你们……你们去医院了？”
武媛抚着怀里的狗子，没理她。
引娣“嗯”了一声，叹气，“说起来还生气……给娘抓的药也不见了！那可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呢！足足二十多块钱！”
接娣又问，“是去了镇上的医院？”
引娣又“嗯”了一声。
“从村里去镇上，这么快就能来回？”接娣一脸的不相信。
武媛接过了话头，“怎么，你的意思是……让娘在医院住上几天？我倒是想，可大姐说，这大过年的，要是娘在医院住着，怕是阿奶会不快活！要是早知道你也这么担心她，我肯定就让娘直接住院了，反正家里也有你给顶着不是？”
接娣道，“我、我可没说……娘，你看她！”
武媛抚了抚狗子，对接娣说道，“好啦，咱们为了赶回来，饭都没还吃呢！你去给我们弄点儿吃的来……啊，我的呢，就不劳烦你了！我爸爸妈妈阿婆和妹妹肯定给我留饭了，可婶子和大姐还饿着呢……快去啊！”
接娣扬起了下巴，“谁让你们偏在今天上医院！刚才祠堂那边摆流水席敬老，好多好吃的！我吃了三块巴掌那么大的扣肉！超好吃的……”
“好了！”引娣喝道，“你快去找点儿饭菜来给娘吃吧！”
“你不会去啊！”接娣不高兴地说道。
武媛道，“接娣，你去！大姐今天跟着跑了一趟镇上，够累了！”
“娘！你看她们！大姐二姐又欺负我！”接娣不喜欢被人指使，就赖在戚善珍的怀里不肯动。
这时——
“姐姐！姐姐！”屋子外头响起了武姿的叫喊声。
武媛应道，“哎，我在屋里呢！你进来……”
武姿蹦蹦跳跳地进来了。看到了戚善珍抱着接娣在，小丫头很机灵，连忙问道，“姐，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婶子还好吗？”
武媛叹气，“医生说是被劳累成这样的！还营养不良……我们着急回来吧，慌慌张张的，连花钱开的药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儿！对了阿姿，我们还没吃饭呢，快去找点儿吃的来给我们！”
“什么？你还没吃饭！”
武姿是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
武媛只是催她，“嗯！妹，快去……剩饭剩菜也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会这么说，但武姿还是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
接娣阴阳怪调地来了句，“哼，姐姐妹妹的……叫得好亲热哟！”
“那是的，你是我亲妹妹，我喊你做点儿事，你动也不动一下！也不考虑娘……你娘还饿着肚子在！阿姿是我后母带来的继妹妹，我喊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了……你俩能一样嘛？”
武媛没好声气地说道。
接娣红了眼，“那确实不一样！我能跟你们比么？你们天天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我、我就呆在这个破地方挨穷受苦……”
“够了！”戚善珍轻喝，“是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跟着我挨穷受苦了，我、我……”
说着，戚善珍低泣了起来。
引娣是真心疼母亲。
见母亲哭了，她连忙一把就将接娣拽到了一旁，急道，“娘！娘……你别哭！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就说了，你就是总哭总哭，情绪不好所以身体也垮了的……”
本来武媛一看到母亲哭了，心里也很不好受；可一听到大姐的话，又觉得她入戏太深……也不知怎么的，她居然还有点儿想笑？
这时，武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姐！姐！饭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武姿身后还跟着金花、刘晴妞和宋霞、富贵儿！
人人手里都捧着盘子和碗什么的。有白米饭、鱼、猪肉、鸡鸭什么的……
武姿道，“就是都凉了，得想个办法热一热才行。”
武媛埋怨道，“热不热的不要紧，就是你怎么不拿筷子来，教我们用手抓么！”
金花道，“我家里有筷子呀，我拿给你！碗要么？”
“要！”武媛道，“金花姐姐，烦你再给我们来点儿水喝！”
没过一会儿，金花拿了碗筷和开水瓶过来。武媛便招呼引娣，“大姐过来，我俩吃！娘——婶子她在医院被医生灌过糖水儿的，恐怕现在吃不下，你把她那份带回去，等她歇好了再吃……”
引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武媛还要了一份饭，是打着让她和娘“带回去吃”的主意。
说话之间，武媛已经坐下，拿起碗添了些白米饭，就着已经冷掉的残羹、大口大口地扒起了饭。
老实讲……
引娣已经吃不下了。
但为了做戏，她也还是强逼着自己又吃了一大碗饭。
本来就对“大姐二姐送娘上了医院”而心存疑惑的接娣，在看到了武媛狼吞虎咽残羹剩饭的模样儿以后，也终于有一点点相信了。
第98章
武媛是真饿了。
虽然她和引娣已经吃过一轮, 但那会儿还太早、她又特意吃很少……
这会儿正觉肚饿, 管它冷饭还是残羹剩菜呢, 反正就扒着米饭吃了两大碗！
这时武姿才说道, “姐，咱们得走了！回去还得走上俩小时呢！”
武媛点头。
她站起身对戚善珍说道, “婶子，我回了……在医院里的时候你昏迷着，但医生说了什么大姐都知道！你啊, 好好养着吧！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跟着，她又把金花拉到了一边儿, 又从口袋里摸出了十块钱，塞在金花手里，说道，“金花姐，今天多亏了你和向明婶子！刚才你舅舅也不肯收我的钱, 这钱……你帮我拿给婶子, 让转给你舅舅……”
金花不如武姿心性玲珑，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便瞪大了眼睛说道, “那怎么行！”
武媛趁自己是背对着那一房人的, 便朝着金花眨眨眼，说道，“那我刚吃饭还使了你家的碗，我婶子还在你床上睡了呢……快拿着！”
金花只得收了, “我拿给我娘，要是我娘不要的话……这钱非退给你不可！”
武媛笑了，说道，“明天年三十儿！后天是初一，你们去我家么？”
金花顿时有些犹豫，“你家啊……可远了！”
武姿今天在村里交了很多朋友，和小伙伴们正玩得溜起，闻言就大声说道，“金花姐姐你来嘛！过年去我家玩，我家有好多好吃的！我们还可以去山上玩！山上可好玩儿了！”
金花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武媛告别了众人，和妹妹一块儿走了。
武阿婆、武向东和阿娇在祠堂那儿等她、顺便跟村里的老人们说说话。
武媛赶过去的时候，好些老人看到了她，先是赞她高了、漂亮了，又问刚才是不是送善珍上医院了，怎么样了？
武媛向老人们问了好，然后胡诌了几句戚善珍的“病情”……
因一家子齐整了，武阿婆就和好几个老人告别。只是，众人都是旧识，才聊了这么半天就要离开，都有点儿舍不得。于是武阿婆又跟众人约好了年初三回村里来，再跟大伙儿好好聊聊……
一家子这才婉拒了村里老人们的盛情挽留，离开了。
老人们还依依不舍地把她们送到了村西口。
一家子匆匆赶路，虎子在一旁跑来跑去……
武媛就问妹妹，“刚才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
武姿却转过头去看向了阿婆。
阿婆道，“你姐姐问你话咧你看我干啥？”
“阿婆威武霸气嘛！”武姿笑嘻嘻地说道。
——原来，武家村的流水敬老宴，是由公中出钱整大头，在祠堂门口摆上流水席；而村子里的每一户武姓人家呢，也被要求各献出一碗半荤半素的菜，拿去参与。
村里辈份最长、年纪最大的十来位老人们由始至终都端坐在称之为敬老台的“上座”。
各家各户的当家人呢，就捧着菜、领着自己一家人、跪在蒲团上，给敬老台上的老人们磕头、问好，还会请老人们试菜。
通常情况下呢，老人们也就挟上一筷子菜意思意思，再说上几句祝福的话，大抵都是“今年这一年你们都辛苦了、这养儿育女的真不容易、希望明年的日子能越过越好”这样的吉祥话儿……
小一辈儿的奉了菜、磕过头、问过好；老一辈儿的试过菜、说了祝福的话……然后年轻一辈儿的就能捧着自家的菜，去流水席上就座、开吃了。
村里会按着族谱上的排行，按人们的辈分、年纪的大小，排着队儿的先来敬老、再吃流水席。
众人吃完一席就得立刻离开，会有人马上再来安排下一席……而吃完流水席的众人还能按着花名册、去一旁领些公中派给的粮食、瓜豆之类的回家。
姚桂香虽然为人厉害，但毕竟是要在村里讨生活的，所以不能免俗。
但今年，十九爷爷武丽红回来了。
在十几二十年前，当武丽红还呆在村里的时候，她辈分虽高、却很年轻，所以年年都不肯上敬老台。
可近二十年没有回来过……
当年的风姿少妇已经熬成了老婆子。
再加上武丽红本就抱着刁难姚桂香的态度而来的……
她理所当然地坐到了敬老台上，跟着八太婆她们有样儿学样儿的向后辈们说几句好听的话罢了。
等了几轮……
终于轮到了姚桂香一家。
武丽红呵呵笑了起来。
姚桂香比武丽红略年轻几岁，本来两人的年纪也没差多远；可武丽红却比姚桂香长了一辈儿……她这个辈份儿的，连她在内也只剩下三四个人了。但姚桂香这个辈份儿的呢，却大多都在村里还正值壮年。
再加上姚桂香人缘不好，也没个人提前告诉她说武丽红回来了……
她是真没准备！
她手里捧着碗酸菜炒白菜，硬着头皮领着儿子武向南、小女儿武仪兰，带着孙子一辈儿的接娣和富贵儿，走到了敬老台前。
可是……
看着得意洋洋地端坐在台上的武丽红……
姚桂香她实在跪不下去。
村里年纪大一些的人，都知道这俩女人之间的不对付。又因为平时在村里吃够了姚桂香的苦头，所以大家更愿意看她的笑话。
于是，姚桂香不肯跪、武丽红没吱声……
众人也就都安着一颗看热闹的心，兴灾乐祸地等着。
八太婆年纪大了，脾气也有点儿爆。等了好一会儿见姚桂香始终没动静，便催促道，“姚氏，你也可以了啵，我们这都等了半天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不想敬老的话呢不如你就不要当武家人了……”
——那要在武家村立足，不入武家族谱还是不行的。
尤其是姚桂香这一家子都是文盲，所有跟土地有关的政策、手续啥的都得靠宗族；而且宗族里还有公中的地，每年产出的作物，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一点儿。
姚桂香今年是特别特别的困难……
所以她迫切地需要从公中领些米粮回去。
——刚她都已经看到了，有人领了十斗米（约十五斤）、两三斤黄豆、外加五块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