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赵芮咳了半日,想到儿子,手上的奏章一时也看不下去了,便起驾去了仁明宫。
  杨皇后刚看着赵署吃了药,等他睡了,自己还未来得及用膳,便听说天子来了。
  她连忙迎了出去,正要行礼,却被赵芮给拦住了,只听他问道:“可是好些了?”
  杨皇后自然知道对方在问什么,心中一时有些心酸,却又只得道:“才吃了药,如今睡了,陛下可是要去看看?”
  赵芮换了鞋子才走进去,也不出声,只站在床边看了一会,见赵署虽然睡得不甚安稳,到底还是睡着了,终于松了口气,走得出来。
 
 
第404章 弹劾
  仁明宫内,大晋最为尊荣的一对夫妇相对而坐。
  明明富有天下,辖治亿兆之民,两人脸上却是全无半点欢欣之色。
  杨皇后把下午御医留的脉案拿来给赵芮看了,又说了几句皇子赵署的起居,犹豫了一会,还是道:“陛下,不如还是同娘娘说一声,请三弟、四弟搬出宫去罢。”
  当今天子儿子只有一个赵署,兄弟倒是不少,除却异母所生,跛了一足,早已就藩地的长兄,另有三个弟弟,皆是同胞。
  按着大晋的规矩,几位皇弟早该行冠礼、出阁并就外地了,多年以前,宫中确实也这般做过。
  借着当时钱迈同济王赵颙争魁首的机会,赵芮顺利地把三个弟弟都送出了宫。可好景不长,几年前,赵芮最小的那一个皇弟外出打猎,不小心掉下马背,被乱蹄踩死。
  张太后哀伤不已,许久都未能恢复,提出要把两个亲生儿子接回宫来。
  面对太后的请求,赵芮着实左右难为,他一方面觉得出于一个“孝”字,很难拒绝——年纪大了,想要儿子都在身边,也是人之常情,可另一方面又觉得,两个弟弟都已经有妻有子,住在宫中,到底诸多不便。
  他不愿意硬拗张太后,也不愿意让弟弟们进宫,想来想去,干脆把事情透了出去。
  一时激起千层浪,大晋少有弱冠之后还居住在宫中的王爷,出阁建府之后,还搬回宫中的,更是闻所未闻。
  言官们便开始接连上表,表示不能行此乱事。
  可张太后又岂是这般好相与的。
  她拿着“天属之亲,莫如兄弟”的旧例,又把“孝”字、“兄友弟恭”搬出来,直言天子当以纯孝治天下,当着赵芮的面,把那几个上书最积极的言官递上来的折子从头批到尾。
  张太后是垂帘过许多年的,对政事也好,言官们上书的套路也好,简直是熟得门清,三言两语,就把奏章中那看似充分的理由打得七零八落。
  她对着赵芮又是哭又是骂,硬生生逼得他开口承诺“遽远朝夕,岂胜此情。尚体眷怀,往安无亟。所请宜不允。”,又盯着将那几个言官贬谪地方了,才肯就罢。
  有了这一轮前车之鉴,从此,几年当中,虽然偶有几个小官上书请诸王外出的,赵芮顾忌着张太后,皆也只敢留中不发,久而久之,便再无人提及此事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原来还好,随着二王在宫中住的日子越长,四王不说,三王那边是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地生,赵芮这边却是闷个屁出来都要憋半年,外头便渐渐有了些莫名的传言。
  据说家家户户的子嗣都是有数的,诸王搬出去了,便算是分了家,不搬出去,依旧还做一家,三王生得多,便意味着其余兄弟必然生得少,此所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单是寻常人家这般,便是天家也是一样。
  况且天家乃是龙气,更为稀罕,所以才会出现天子同四大王都不好生的结果。
  这流言甚是无稽,原只是在宫外传,后来竟进了宫。
  杨皇后比不得张太后,她出身很是一般,虽然偶尔会犯些小脾气,可多数时候,还是个以夫为天的性子,约束起宫人来,少不得也跟天子一般慈软,自是没怎么能控住。
  后来流言入了张太后的耳朵,被她或打或撵,立时熄了下来。
  宫外怎么传,传成什么样,嘴巴长在百姓身上,宫中不好管,也管不着,赵芮更不是个严酷的皇帝,一旦宫中熄了火,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然而自那一次之后,杨皇后便开始有些不得劲起来,偶尔会在赵芮耳边提一提,但她也知道这件事情,天子也做不得主,是以只是抱怨两句而已。像今次这这样,说得如此直白的,却是从未有过。
  夫妻多年,赵芮自然知道自己这皇后的性子,不由得问道:“可是宫中又有了什么闲言碎语?”
  杨皇后叹了一口气,道:“下午清华宫来了人,说是三弟家的那一个又得了喜脉,一同诊出来好事将近的,还有他的一个侍妾。”
  她说到此处,心中实是有些难过,只道:“陛下,是妾不中用,帮不得天家开枝散叶。”
  一提起这个话题,赵芮只觉得自己下午才吃进去的那碗药在肚子里头翻滚,从胃往上,由心到喉咙都是苦的。
  可这又哪里能怪得了杨皇后。
  这些年来,对方的行事,赵芮也看在眼里,自己这个皇后,想要后嗣的心,并不必自己弱半分。
  然而难有子嗣,依旧是难有子嗣,不但难生,一样难养,纵然他贵为天子,在这一桩上头,也是一般地只能听天由命。
  赵芮不由得安慰道:“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这一句,也不知道该要怎么接了。
  与皇后没有关系,那与谁有关系?
  天子是能生的,皇后也是能生的,偏偏生了也养不住,这又能怪谁?
  夫妻两默默对坐了半日,杨皇后又道:“陛下,虽说当日那传言无稽,可……”
  她话只说了半句,赵芮却十分清楚后面半句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传言无稽,可如今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了。
  此时小孩难养,不长到十岁,都不敢说是养住了,更何况赵署身来体弱,自出生以来,药都未曾离身,纵然不能往不吉利的方向去想,可谁又知道将来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皇家气运的事情,本来就难说,万一当真是因为两个藩王住在宫中,才引得自家子嗣不好……
  就算有一丁点的风险,此时的赵芮,也不愿意再去冒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待朕再想一想。”
  旁的都不要紧,只是要对上张太后,他总有些底气不足。
  心中有事,又生着病,再次回到崇政殿之后,赵芮看起奏章,难免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一连几日,除了军情要务,其余折子他都暂时压下了。
  好容易挨过了一阵,病情稍缓,赵芮才终于打起精神,打算把积压的政务快些处理干净。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察觉出不对来。
  无他,弹劾杨奎的折子,实在是太多了。
 
 
第405章 调兵
  朝堂之上,杨奎与范尧臣都是赵芮极为倚重的大臣,前者领枢密院,后者带着政事堂,当真说起来,其实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在赵芮的居中撩拨之下,两边硬生生拉帮结党,斗成了眼下这副情况,到得现在,便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杨奎从延州回来之后,身体就一直非常不好,他多年南征北战,尤其从前打交趾的时候,在南边瘴疠之地挨了好几年,前后几次驱北蛮,又在延州苦寒之地十数年,可以说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子。
  为国出力的老臣,如今缠绵病榻,还要被朝中的人追着打,赵芮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他随手翻了翻弹劾的折子,几乎都是说杨奎在延州阵前奖惩不公,任人唯亲,乱做提拔,最后才叫广信军出了乱子,都是言官们一贯的笔法,大帽子一顶又一顶地往上扣,要找证据,就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就心情不好,看到这样的折子,赵芮更是恼火得很。
  自杨奎告病,他三天两头就遣御医去到杨府送医送药,自己也亲自去探过几次病,还剪过龙须去做药引,只盼着这一个老臣能活久一点,倒是这些个闲着没事干的官员在此闹个不停,他们又为大晋做过什么!
  赵芮提起笔,想要一条条好好驳斥一番,然而刚蘸了墨,又把笔给放下了。
  他将那些个弹劾杨奎的折子都挑了出来,扔到了留中不发的那个篓子当中,抬起头,望着殿外黑沉沉的夜色,发了一刻钟的呆。
  许继宗侍立在一旁,见天子如此,便轻声问道:“陛下可是要歇息片刻?”
  赵芮摇了摇头。
  杨奎确实是肱骨之臣,为国为民,也做了许多大事,可根据皇城司送回来的情报,广信军中出来的乱民之所以会反,其中一部分,确实也是因为奖惩不公。
  这一点,杨奎怎么洗,也是洗不干净的。
  想到吉州、抚州,又想到广南,再想到交趾,赵芮感觉自己的牙龈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烦躁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圈步,抬头唤道:“许继宗。”
  许继宗连忙上前听令。
  “陈灏他们出发有几天了?”
  许继宗低下头算了算,几乎没有让天子等待,便道:“自出发那日开始算,到如今已是十六天了。”
  他一面答话,一面心中道一声好彩。
  幸好自家同那顾勾院往日颇有渊源,此番听得他要南下,便留了意。天子问话,这等偏门的事情,有时候不记得也是正常,去翻起居注也好,去问人也好,终究不如立时就答出来。
  想要给天子留下好印象,出得外头,差事办得好自然重要,可跟在身边的时候,在这等小事上的表现也是极有用,偶然一个问话,自己立时就能准确答出来,看起来十分简单,可当真做到了,却是极容易叫天子满意。
  许继宗此时犹记得,前几个月在赣州,无论是关乎流民营也好、在福寿渠也好,哪怕是在路边随意问得附近县乡的什么话,当时还是通判的顾延章,都是连想都不用想,当即条理分明,一一答出。
  他当时的惊讶与叹服之心,即使到了现在回头去想,依旧清清楚楚。
  若是自己做到了顾延章那般,换做天子来见,也会一样的满意罢?
  脑中飞快地转着,许继宗面上却是丝毫不露,依旧是一副老实听令的模样。
  “都十六天了……”赵芮眯着眼睛,转头看了看不远处悬挂的大晋舆图。
  许继宗连忙道:“若是一切顺利,想来应当已经到了江陵,再走得快一点,说不定都到了鼎州,陛下不必担忧,有陈节度同顾勾院在,南边不会生乱,必是马到成功。”
  听得手下黄门如是说,赵芮便走到了那舆图面前,计算着两地的行程。
  确实应当是在江陵附近了。
  转头看了看许继宗,赵芮这回倒是有些惊讶。
  这一个素来是比较好用的,只是从前与郑莱等人比起来,只是较为善于察言观色而已,像这回这样行事如此有章法,倒是少见。
  赵芮点了点头,略夸了一句,道:“你倒是机灵。”
  许继宗谦卑地低下头,只轻声道一句“陛下过奖了”,便不再多言。
  赵芮只是随口一说,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黄门身上,只看着面前的那一幅舆图,心中算着陈灏等人还要多久才能到得广源州,而广信军中出来的乱民,如今又是如何。
  前两日还收到了邕州送来的急脚替,说是交趾那边上表,竟是想要替大晋平叛。
  谁给他们的狗胆!
  人才过去没多久,交趾这边便立刻就知道了,可见他们时时探着国中情况。
  只盼暂且不要打起来才好。
  朝中已经再供不起这一场仗了。
  ***
  千里之外,赵芮挂念着的陈灏一行人,却是比他与许继宗最好的估计还要走得快,沿途日夜兼程,如今已是到得潭州了。
  翻身下马之后,顾延章同陈灏二人打头,带着几名将士,一同走进了潭州的州府衙门之中。
  按着原本的情报,吉州、抚州二处的乱民共计五千多人。
  其中自然夹着不少水分,也会有部分当地跟着起哄造反的流民,但是按着往日广信军中军籍吉州、抚州两地的兵力折算,至少也有三千是正经的官兵出身。
  早在朝中议事之时,天子便同陈灏强调过,此次平叛,以劝降为主,以打促降为辅,尽量莫要毁城伤民。
  因为要打的是广信军中的精锐,若是想要全然指望其余州县之中调来的厢军,自然是不堪用的,陈灏便请调了自己原本麾下的三千兵马过来平叛。
  才出京城的时候,据说那三千保安军已是到了黔州,按行程算,如今正该在此驻扎下来了。
  “若是在其余地方还好,偏偏去了广源州,那一处侬人、土人俱多,还有许多少民,本就极乱,一个不小心,交趾又要跑来插一脚。”
  陈灏皱着眉,转头同顾延章说着话。
  两人一面讨论着广信军在广南的情况,一面进了正堂,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听得外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不多时,三四个人便簇拥着走了进来,当前一人身形高大,才进得门,便径直朝着陈灏而去,行了一礼,叫道:“节度!末将来迟了!”
  那人行过礼,把头往顾延章处偏了一下,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对着他咧嘴一笑,还不忘眨了一下眼睛。
 
 
第406章 重逢
  见得来人,陈灏面露惊喜之色,上前几步伸出手去,用力拍着对方的肩膀,大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来得快!”
  一面又转头对着顾延章引荐道:“这是保安军兵马都监,姓张,唤作张定崖,乃是百年一遇的少年虎将。”
  顾延章笑着颔首,行了一礼。
  陈灏很是器重张定崖,觉得其人虽然年龄不大,于经验上未必比得上那等在军中历练日久的老军士,但却是难得的将才,无论作为领军也好,当做前锋也好,都十分出色。
  而顾延章更不用说,是他极为信重的转运之才,稳定后方必不可少。
  今次南征,他是将两人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的,是以见顾延章这般反应,又补道:“从前试射殿廷,旁人都是一发一中,独他一发三箭,箭箭得中靶心,考校得了异等,在延州阵前更是屡立奇功,还亲手擒过细封氏中大将,同你当初射杀那野利氏的将军,相辉相映。”
  “节度……”张定崖听得陈灏这般夸奖,平日里还不觉得,此刻当得自家这个兄弟的面,竟是难得的脸面有些红了起来,道,“您还是莫要再夸了,再夸下去,牛皮都要吹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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