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第845章 功课
  张瑚毫无嗜好,他不赌博、不眠花宿柳、不爱玩乐,不爱奢侈,甚至在佳肴、酒水上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因他酒量寻常,又自小得了教育,在外时格外谨慎,从来都少食、少酒,再兼杨义府也没敢灌他的酒,是以一晚上下来,那两口的小酒杯,也只抿了一杯半罢了。
  此时他骑在马上,慢慢回到府上,嘴里已经闻不出什么酒味,等到换了衣裳,又漱了口,特去看了一回弟弟张璧。
  张璧躺得大仰八叉的,一双小拳头紧握,看着睡着并不是很安稳。
  一旁伺候的人见得张瑚过来,连忙小心上前行礼问安,又道:“小少爷念叨了半夜,说您怎的还不回来,劝了许久,小的哄他说大少爷明日会来,他虽是不信,可熬得夜深,总算睡了。”
  对于张府里头伺候的下人来说,这一位小少爷,当真是十分不好哄。
  其余六七岁的小儿,谁人不是说什么,信什么?
  可这一位,偏偏就能辨得出来。
  你说“大少爷明日会来”,他就问“哥哥甚时来?明日朝会,他寅时就要出门,难道丑时来看我?”。
  弟弟聪明,张瑚自然也知道,便道:“以后不许拿谎话哄他。”
  下头人立时应了,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一一老爷、夫人远在赣州,大少爷又要去上衙,一府上下,仅有这一位小主家,连个治得住他的都没有,平日里头已是能把天都捅个窟窿出来,眼下还不许哄,这日后要怎的伺候才好?
  张瑚却没有管这么多,而是继续问道:“他这几日在学中如何?”
  那人忙道:“听说很是顺利,并无什么问题。”
  张瑚点了点头,又问读了什么书,这几日授课的先生是哪一个,学中氛围如何。
  此时在旁伺候的,不过陪着打理日常起居,如何答得上来,支支吾吾了一会,忙道:“小的且去把竹砚叫来,正是他陪着小少爷上学。”
  张瑚并不阻拦。
  不多时,名唤竹砚的书童已是匆匆出得来,将学中情形一一说了,又道:“……学中共有十五人,小少爷年岁最幼,却丝毫无惧,进退都来得,学得也快,先生只有夸赞的,很是满意。”
  又把这几日授课的先生是谁,张璧学了什么,功课是什么全数说了一回。
  张瑚点了点头,问道:“功课此时放在何处?”
  竹砚连忙将他引至桌案前,又掌了灯,将张璧白日间写的功课取了出来。
  张瑚坐在桌边,慢慢翻看,看到一半,却微微皱了眉,把其中两张纸单独拎了出来,抬头问道:“这是谁人所写?”
  竹砚连忙凑上前去看了,先还没瞧出什么不对,等到仔细看了,好容易辨认出两边笔迹好似有些不同,又对着前后一看,果然连内容也连不上,回想了一会,忙道:“少爷在学中人缘甚佳,想是与同窗玩闹时不小心把抄的书混在了一处。”
  又道:“是小的没有跟得好,下回定会更小心些。”
  张瑚并不是很满意,提点道:“今日是璧儿书囊里头混进来两张旁人抄的书,若是明日混进来什么要不得的书纸,后日再混进来什么吃食,他毕竟年岁小,一个不经意,或是吃了,或是用了,或是不有不妥当的东西给旁人瞧见了,又待要如何?”
  又吩咐道:“你若是一人跟得不紧,就多叫一二人在学中跟着,若是下回再叫我见得此事,便没有这样容易了了!”
  竹砚听了,连忙认错应是。
  一时张瑚又问道:“明日进学去查了这是谁人抄的书,怎的放进小少爷书囊里头的,等弄明白了来回我。”
  复叮嘱道:“国子学中许多人,旁人我且管不着,可若是与璧儿同室读书的,其中若是有谁人带坏了风气,或早退、或迟到,或有不尊师长,或有纨绔横行的,俱来同我说了。”
  那竹砚忙又应了。
  一时交代完毕,张瑚回了房,洗漱之后,也不忙着入睡,复又去书房看了半日的《行水金鉴》并都水监中拟出来的束水冲沙之法,自觉把握甚大,才眯了一二时辰,立时又爬起身来上朝去了。
  次日朝会完毕,他回到衙中,立时就把下头官员叫了进来,问明进度,又道:“上回说将要在城外汴河设卡,行束水冲沙,其时答应五日之中出个章程,眼下已经第六日,怎的还不见东西出来?”
  那人忙道:“已是拟好了,正叫下头水工再核一回,只怕其中有什么差池。”
  张瑚催道:“叫他们快些,我下午入宫,要带得进去。”
  那官员忙遣了下头人去后衙催。
  里头两名水工,便是从前那沈存复、高涯二人,正对着章程核来算去,给催得头疼。
  那高涯便道:“此事怎能侥幸,算得不清楚,须是不敢递上去。”
  沈存复也道:“束水冲沙之事,沙厚水深十分要紧,不同河段、不同水深,乃至水流之速,具要细细查核,不好乱来。”
  那催促之人对于河工之事,虽是并不甚清楚,可对于官场之事,却很是明白,只道:“又不是叫你们把这汴河一河的情形一一说了,只是做那扬州门、新郑门两段罢了,况且后头也能找补,此时只是着急递得上去——只要中书批了,后续怎的行事,难道便不能改了?”
  又道:“前头张监事急着要用,若无旁的事情,先把这章程给他送过去,你二人在此处慢慢核罢!”
  高、沈二人无法,只好匆匆把大面对了,将那章程递还回去。
  再说那张瑚得了下头送来的章法,自己从头又过了一遍,见没甚改动,便收进袖中,急急往慈明宫去了。
  太皇太后虽是忙得很,还是特地挪了一点时间来见他,等到收了那章程,简单看了,便道:“你往中书递去,等他们核了,再与我看也不迟。”
  又道:“你按着规程来,范尧臣不敢胡来,我自会盯着。”
 
 
第846章 耿直
  张瑚便道:“也不单为此事。”
  他并无任何犹豫,径直道:“我想着,虽不知范参政此时怎如何思虑,然则如若这浚川杷并束水冲沙之法已是得了中书核批,又有您在,他势必也难以拦阻。”
  “只是到底这清淤通渠之事,主持乃是范参政,我虽是主事,也自信并无半点隐瞒,只怕他仍有疑虑,也不知将来会派遣谁人来旁看着。”
  说到此处,张瑚却是一反常态,忽然大方起来,道:“既是早晚都要有人在旁看着,与其叫他想方设法安排,行得难看,倒不如我退上一步,自举荐了人来,叫他也知晓,我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不知进退之人。”
  便把杨义府的名字提了出来,又道:“此人乃是范家女婿,眼下正在学士院中修韵书,听得说往日曾在襄州谷城县任过知县,又是蓟县清鸣书院出身。我已是看了他昔日文章,做得十分漂亮,也打听了其人为人,学士院中几位官人对他俱是十分赞赏。”
  最后道:“我正想着,正如太皇太后所说,行事不能一蹴而就,若是依着我原来所想莽莽而为,也怕朝中、城中百姓不安,也怨不得他范参政不信。既如此,等到中书批书出来,不如便在金明池、扬州门两处俱做了例子给他们看,径直行以那浚川杷行事,又束水冲沙,如此一来,见了样子果真行得通,朝野上下,便再也无话可说了。”
  听得他这般提议,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能自知退上一步,已是很有进益,但凡行事,都是进进退退,不能一味以刚猛为之,虽是得用为上,也要考量各方平衡。”
  至于杨义府,一个在学士院中修韵书的官,她又如何会有印象?只是听得乃是范尧臣的女婿,却是笑道:“你倒是促狭,不过叫他女婿去同你做搭手,岂不是同那范尧臣如出一心?我看你这章程所说,要叫他去管扬州门外的清淤通渠,若是他有心给你为难,你又待如何?”
  张瑚道:“我同那杨义府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倒还算个正直之辈,也颇有见地,知道何为正理,何为歪理,当不会因私情误事。”
  又道:“况且若是此事顺当,于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范参政那边,若是依您所言,也不会是因私误国之徒。正好有他身份特殊,才好做中间之人。”
  见得堂弟考虑得这般周全,已是会退会让,太皇太后的眉眼间都松了几分,笑道:“便依你罢,不过要叫范尧臣知道了,为避人言,说他任人唯亲,怕是不肯领情。”
  这就是张瑚特地进宫的原因之一了。
  他抬起头,看着太皇太后道:“一两个都水监的官员,还不至于兴师动众,趁着而今范参政的调令未下,我已是拟了奏章送往中书,若是其中生出波折,还得烦劳您同黄相公说一声。”
  实在是件小事,不值一提,姐弟两人只几句话便定了下来。
  一时张瑚忽的说起了昨夜回府的事情,提到张璧将旁人抄的书带回了府上,又道:“……国子学中风气甚差,只璧儿也不能整日只在家中,我已是叫人盯着,不许其中有什么人引他行坏事。”
  原来大晋掌教育之处,唤作国子监,太学、国子学等,俱都隶属国子监。
  与海纳百川,不避出身的太学不同,国子学中的国子生“以京朝七品以上子孙为之”。
  说是“七品以上”,实际上因为乃是钦定官学,无论先生也好,教授也罢,俱是天下间首屈一指,又因学生定额不能超过七十,其中位置,自然炙手可热,非位高权重者不能得之。
  如此一来,久而久之,就导致了所有国子学学生,哪怕不读书,将来一样能靠父祖的荫庇入官的结果。对他们而言,学与不学,也没甚差别。
  学生身份太高,背景太好,平日里头逃学、闹事者层出不穷,便是设了考试,也无人放在心上,心情好时便给了面子去考上一回,心情不好,走你没商量。
  当今没有皇子,原本设的资善堂也关了,张璧便不能同从前一般进宫读书,家中也无人看着,延请先生回府上课,偏还只有一人读书,也不是个事。是以虽说弟弟年岁并未够,张瑚也只好回了太皇太后,请特旨将人送去了国子学。
  算起来,张璧已经入学了小半个月,一直安安稳稳的,也没出什么事。
  太皇太后一向把这个小堂弟当做心头宝护着,此刻听了,立时道:“叫他们好生盯着,若是有人胡乱惹他,便来回我,撵出去便是!”
  ***
  忙了许多日,总算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张瑚只觉得许久未有这样轻松过。因天色已晚,他出宫之后,也不再去都水监,直接回了府。
  因想着张璧此时定是早已下学,他换了身衣衫,便去看弟弟。
  然而此次一进得门,却听得里头自家弟弟的声音道:“先生叫你背诵那文章,你已是会背了,作甚还一直读来读去的?”
  另有个小儿声音道:“先生叫我读三十遍,我虽是会背了,却不曾读够,还差十一遍。”
  张璧便道:“你怎的这么蠢,先生叫你读三十遍,是叫你背得下来,又不是叫你生生读够三十,那三十不是确数。”
  那人道:“先生叫我背文章,又叫我读三十遍,那我要会背了,一般读够三十遍,才是正经。”
  口中说着,没过几息功夫,果然就又“钟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地读诵起来。
  张瑚听得只皱眉。
  ——哪里来的耿货?
  他一面想着,一面抬头看去,却见弟弟房中不知从何处拖了张桌案过来,他自己占了原本那张,另有旁边一人占了新的那张,两人并排一列,正坐着一齐读书。
  只看背影,那人实在眼生得很。
  张瑚狐疑地正要走近,旁边侍立的竹砚已是瞧见了他,连忙冲着门口行礼问好。
 
 
第847章 学中
  张璧见状转头,看到对面是张瑚,已是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一面往他面前跑,一面口唤哥哥。
  看见弟弟这模样,张瑚也笑了笑,矮下身子牵了他的手,问道:“今日在学中有无听先生话?”
  张璧忙应了,又道:“先生夸我背书背得快!”
  张瑚笑着也夸了他一句,抬头又去看那坐在旁边的小儿,正要问弟弟其人来历,忽见得那一张脸,却是愣了一下,脱口道:“赵昉?”
  原是赵芮的庶长兄,也就是此时正在藩地的秦王嫡幼子。
  赵芮临死之前,曾有过诏令,说要立赵昉为新帝,并请张太后垂帘。而早在写就诏书之前,他便派人去秦地把赵昉接了过来。虽然后头阴差阳错,皇位并未落到这小儿身上,可此人名字却已是为众人所知。
  秦地偏远,赵芮都凉透了,赵昉才到得京城,此时风云早变,哪里有他的位置,只好去见了太皇太后。
  秦王未得宫中之命,只敢上书表哀,不敢擅离藩地,赵昉一个小儿,偏偏又是个瘦弱样子,一到京城就生了场大病,气都喘不上的模样,也无亲人在旁打理,如此行状,自然不能急急送回去,只好把他留在宫中养病。
  赵昉的病反反复复,一时好了,一时又病了,这一留,就再没回去。因他年纪已经不小,宫中又无资善堂,为避人闲话,太皇太后便把其送入了国子学。
  那孩子矮矮的,相貌也是寻常,脸上、身上加起来都无二两肉,双颊还苍白苍白的,看着十分瘦小。若不是知道对方还要大张璧三两岁,就这般一眼望过去,张瑚必然会以为他与弟弟同龄。
  “大舅爷。”他见了是张瑚,早跟着站了起来,此时也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
  张瑚点了点头,道:“你来此处,这样晚了还不回去,宫中知不知道的?”
  赵昉吸了吸鼻子,道:“学中开课时辰太早,我进出宫中,十分麻烦,已是同太皇太后请了命,前两日就搬去国子学住了。”
  此时张璧也道:“学中住的地方只他一个,十分无聊,我叫他今夜来同我睡。”
  张瑚知道国子学中俱是权贵之后,多半日日往返家中通学,住在学中的只有赵昉有一个,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稀奇的是,自家弟弟并不是那好说话的,与赵昉识得才多久,怎么忽然就同对方感情这样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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