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春语莺迷烟柳之季,王桂昨夜背书至丑时,睡得不足,暖阳又抚得人困倦,他便眼皮打架,渐睁不开,此时被舜钰掐了一记手背,才还过魂来,但见俞鸿庆睁圆双目瞪他,一时不知所以。
俞鸿庆喝道:“好大的胆子,敢在我授课时瞌睡,绕跑马场跑十圈,看你还睡不睡。”
王桂在众人”走好,不送“的同情目光中,凄凄惨惨的去了。
俞鸿庆利眼左右横扫,突朝舜钰指道:“你来说,此法是何破绽。若是答不出,也去跑十圈清醒。”
舜钰暗暗叫苦,即便让她跑十圈,她也不知呢。
第柒贰章 欲孽生
忽见不远处的徐蓝,不经意做了个朝天、拉满弓劲射箭的动作,姿势颇为夸张,似大有用意。
舜钰沉吟稍刻,朝俞鸿庆抱拳道:“还烦请先生能否将拉弦法再做示范?”
俞鸿庆瞪瞪他,倘若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死定了。
虎虎生威复做一遍。
舜钰已胸有沟壑,朗朗道:“此法手不触弦,是用箭尾拉弦,虽可规避落箭或弓弦空放,却因无法手触弦发力,到底劲道不够。而这画弓磅数甚重,即然劲道不够,自然无法拉弓似满月,更不可能快箭拂下西飞鹏了。”
简而言之,破绽是手部不好发力,无法拉大弓。
俞鸿庆惊愕,问他是否研习过箭法,舜钰素不愿张扬,想着徐蓝之姿,便颌首答以前的先生教过。
此试遂过,俞鸿庆又讲起蒙古射法,此法于捏弦法相悖,大拇指扣弦,食指压上,箭杆在弓弣右侧,因拇指发力,需套扳指。
若众监生射艺精进,还会教授马背骑射。此话纯属听过算数。
俞鸿庆眼睁睁看着跟前人等,掉箭的掉箭,落弓的落弓,你说他射偏了,他说你踩着脚了,叽叽咕咕跟娘们似的。
还有一帮武学监生在那瞎起哄,气得他一口老血欲要喷出。
指着徐蓝等人过来,命他们各带监生纠正姿势,违者跑马场跑十圈。
抬眼望望王桂已跑得神荡魂销,徐蓝果断指着舜钰道:“小娘炮,你跟我来。”
“你才娘炮。”舜钰慢腾腾跟在他后面,嘴里嘟嘟囔囔的,她必须说点话分神,那魁伟身型呀,实惹人沉沦。
意念恍恍,眼前惚惚,骨头里有软虫子在挠骚。
忽得撞上徐蓝宽厚腰背,他竟不吱声就停……迫她狠吸了口生猛的男子阳气。
若不是他突然转身,舜钰的两只胳膊,差点环上徐蓝悍实的腰身,她忙把打颤的手,背到身后攥紧。
实在太不要脸了!她想打自个两耳光,今生的舜钰怎会毫无廉耻到这个地步。
徐蓝淡淡看她一眼,递过来弓箭:“拿去,我挑了把最轻的,你先练练手感。”
舜钰忙接过,果然轻呢!一手弓,一手箭,原来手中有物的感觉,实在是安全。
“你看我这样姿势可对……!”舜钰抬头喃喃欲问,话却半溜唇间难以言说。
徐蓝正自顾自将身上白衫脱掉,麦色的胸膛兀自起伏贲起,伸展的胳臂结实遒劲,那腰腹线条精健的很啊,硬邦邦的。
舜钰咽了咽灼烫的口水,眼前好生迷离,直朝那腰腹下去……
自然看不到了,这里不是数晚前的盥洗房,今日他的荼白布裤中规中矩提至脐上,系紧了腰带。
胸前有花开的声音……
舜钰用指甲猛的狠掐掌心一下,疼痛让她满身的热浪暂止烧蚀。
“你为什么要脱衣服?”她觉着声音也不是自个的了,软得要滴出水来。
徐蓝正从弓架上挑拣着好弓,听得小娘炮问,浓眉微皱,也不看她,只吩咐道:“光着身射箭可辨别风向,你也快脱。”
光着身射箭可辨别风向?舜钰茫茫然朝四周扫去,果不其然,武生都已脱尽衣裳。
儒生也在脱,别别扭扭地,展露惨白瘦弱的胸肌,几个武生大咧咧看,笑得嗤嗤的,眼里皆是戏谑嘲弄。
“你怎不脱?”舜钰吓得收回眼神,徐蓝拿着弓箭站在自个面前,眼神深邃的似能看透她的狼狈。
“我不脱,我不习惯在人前露体。”她用手紧紧护住衣襟,生怕他冲上来用强。
徐蓝朝舜钰方才看得方向瞟去,唇角不由弯起,瞧小娘炮的颈子,就晓得他身上能白成什么样。
即然羞于人家耻笑,就更该露出身躯让阳光劲晒。
却也不勉强,想想道:“你的弓轻又小,适合练习捏弦法,你仔细看我的手式。”
舜钰不想看徐蓝,却又管不住泛红的眸子,妄念滋生的那个快,身娇体软的简直恨不能贴触上去。
可恶,真真快被胸前那朵妖花害死了,非要她青天白日下,丢尽颜面不可么。
“诶,你倒底学不学。”徐蓝收起姿势,深眸不悦的眯起,这小娘炮根本没学。
只盯着他不晓得在想什么,小脸嫣粉粉的,眼里水汪汪的,一抹朱唇轻舔,隐含妩媚春色。
奇怪了!徐蓝使劲摇摇头,跟这小娘炮就不能近身,才这会会,他怎就好像有些男女不分。
“听我口令,你来摆姿势!”他冷沉沉的喝令。
毫不留情地用弓沿去抬小娘炮下颌。
粗糙的虎弦把白皙的肤划几道红,泛起些微的痛,痛的拉回神智,舜钰惊恼的瞪他。
徐蓝挺满意,它日要做大将军的人,岂能连个小娘炮都治不住。
“直腰挺背!”
舜钰硬直起麻软的酥腰,快没骨头的柔背。
“拇指拾指捏住箭尾!”
拇指拾指捏住……
“拉弦!”
忽听徐蓝咬牙问:“你抓着我的手作甚?”
抓他的手,舜钰从飘渺虚芜的神智里,勉力抽出一丝清明。
可不是呢,她该捏住箭尾的,怎却紧攥着他粗粝带茧的手指,用自己细腻指腹,暧昧地磨蹭……
“我以为是箭尾。”舜钰讪讪的缩回手,含糊辩解:“……谁让你的手指那么粗。”
徐蓝把怒气强掩,这小娘炮绝对有问题,能把他手指当箭尾,骗鬼去。
当他武生,真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我不要练了。”舜钰眼尖的发现同窗三两,正慢慢朝箭圃外而去,晚霞似火,红艳艳的烧。
她必须尽快离开,浪荡的欲孽流淌至四肢百骸,漫天大火已熊燃难熄,再不走,她幸许会把徐蓝一口给吃了。
转身急去,徐蓝拿弓箭阻她身前,斩钉截铁没回寰余地。
不练好谁也不许走!
舜钰掐的自己手背一片青紫,深吸口春风的凉意。
她直腰挺背,拇指拾指捏住箭尾,拉弦,箭射出……
这次不是她去抓他的手,是她的手被他狠狠攥住了。
“小余桃,你可找错了人!”
声音狠戾如要杀人般。
把舜钰的手指从自个腰间扒开,徐蓝神情严峻又懊恼,眼里荡满的皆是冷蔑。
第柒叁章 鼓志气
黄昏至,报钟沉沉敲过,窗外是监生的嘻言笑语,苦读又整一日,馔堂饱腹总是另人愉悦的。
唯有一人蜷缩着身子,用被褥紧紧捂住自己,偷偷抹起眼泪,思忖着晦暗的命途该如何继续。
在徐蓝跟前委实出尽洋相,岂又是她的本意呢。
想起他目露浓浓鄙夷,直把人瞧低进尘埃里,舜钰从来就是一身傲骨,何曾遭过这般轻践。
那满心焦渴的欲念,如脱缰的野马,她竭尽所能去遏制,却反被牵扯,堕入靡靡欲孽不可自拔。
她怎会重来一世,竟成了前世里最瞧不起的妖冶荡妇?
忍不住啃指甲尖儿,她一定是病了,且病的不轻。
明日一早,即回秦府去寻秦仲,他是太医院的院使,有枯骨生肉的好医术,定能救得了她。
“凤九,凤九!”褥子外是傅衡在亲切唤她。
不想理,索性纹丝不动的,强摒着呼息装熟睡。
他更有耐性,凤九凤九相当执着,有甩门而去的脚步声,估摸着冯双林又不满了。
“叫我作甚?”舜钰终听得烦了,一骨碌爬起来,瞪圆了眼看他。
散乱在颊腮边的鬓发潮乎乎的,捋成条儿,睫毛也湿亮亮的,眼眶泛着红晕,白皙的肌肤水莹,显见是伤心了。
傅衡看得有些目眩,年关时陪叔父在戏园子玩耍,见到那位名动京城的角儿,闻唤银官,喜好串小旦的戏,十足的娇嫩面,如今看来,竟不如舜钰一半动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嘴里嘀咕,伸手只拽着她的胳膊下床,驱坐到桌前来。
桌上摆牡丹富贵图案的黑漆食盒子,揭开盖,端出一碗粳米饭,几盘精致炒菜,还有一大碗鲜笋口蘑鱼汤,香喷喷地烟气四溢。
“这是……!”舜钰抬眼颇疑惑地看他,馔堂若不是逢节日,可不会有这么丰盛的菜色。
傅衡微笑着解释:“今我家老爷子摆宴,想着我在国子监过的清苦,特命小厮送饭菜来,我瞧着你没胃口,多少吃一些,好有气力起来练字哩!”
见她觑着眼不语,想想又道:“你可还在怪我,我与你陪礼吧,心里实不愿与凤九生份的。”
话毕,把米饭及筷著摆舜钰跟前。
舜钰半晌才抬眼,问他:“那日在园子里,你可是看上我的五表妹了?欢喜那样的?”
傅衡怔愣一下,诧异道:“你此话是何意?那日里我不过多看两眼罢了。”
又有些不敢相信问:“凤九同我置许多日气就是为了这个?”
“才不是。”是也不承认。
有些不自然,舜钰索性夹了一筷子炒嫩鸡脯肉,酸酸辣辣的,只觉甚对味口,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吃了小半碗饭,又喝了碗汤,这才放下筷著,只道饱了。
傅衡看舜钰方才吃的香甜,此时竟又有些饿了,索性就着他吃剩的半碗饭,混着鲜鱼汤,稀里呼哩到吃了个底朝天。
舜钰抿着嘴儿乐,这人真是大大咧咧惯了,一点都不讲究,遂取笑他:“你好歹也是个官家少爷,吃人家的剩饭,讲出去可不体面。”
傅衡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我老爹还经常吃我娘的剩饭哩。”
说起这个,他朝舜钰笑问:“上趟不曾亲眼见你六表妹,何时能再见一面哩?”。
果是饱暖思银欲呢!
舜钰瞪他一眼,嗔怪道:“闺阁深养的好人家女儿,重在恪礼守节,名誉最是重要,岂能随便与陌生男子见面,上趟是我欠考虑,后被姨母好生一通责骂,可再不敢做这种事。”
顿了顿继续道:“那种小姐与书生幽会私奔的戏码,譬如崔莺莺与张生、杜丽娘与柳梦梅等,到底是戏文,若在现世岂不被吐沫星儿淹死,却当不成真的。”
傅衡晓得是这个理,却也惆怅起来,同她推心置腹道:“不瞒凤九,近日里无论是论判诏诰表,还是做经吏策,自感总心有余力不足,明年春闱科考,亦是有自知之明,若会试再不过,日后官途甚微,我想将此与你那六表妹表明,若她富贵能享,清贫能当,傅衡这辈子便只与她鹣鲽情深。”
舜钰清肃起脸庞,嗔责与他:“最听不得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还未考你倒先泄气了!那这数十年寒窗苦读又为哪般?你自个想想,即能中得举人,又比旁人能差得哪里去呢。往年或许欠缺些运气罢了!现如今毋庸多想旁的,一门心思好生在这里,听宿儒传道授业解惑,明年春闱你定能成的。”
又吓唬他道:“我可警醒你,你若丧失斗志不肯安于学,而致春闱名落孙山的话,休想打我云表妹的主意。”
舜钰一番软硬皆施,傅衡听得一字不漏,至此又抖擞精神,重振旗鼓攻于学业,这已是后话。
……
舜钰从马车上下来,已见秦兴在二门前,眼巴巴的苦等。
但见他腰间、手臂还缠着白条子,眼里含着泡泪,见主子过来,忙迎上跪拜。
舜钰拉他起来只道不必拘礼,再问秦柱丧葬办的如何,秦兴抹干眼泪,鼓噎道:“大夫人在后院僻了间房,遣人布置了,门上挂白布球,柱子用白纸糊上,老爹头一回穿一身锦缎衣裳,齐整摆进棺材里。前两日二七,还请了二三个僧人来念经拜忏,放过几串焰炮,算是好生的送走了。”
他嚅嚅道:“老爹的后事秦府替我弄得妥当,瞧着李嬷嬷又成那样,我也无什么定要怎样怎样的心。那日爷从我家走后,老爹嘱咐过,要我好生伺候、保护着爷。如今秦兴就听从爷的安排,绝无二话。”
舜钰拍拍他的肩膀,心里也酸楚,勉力笑道:“放心,此后你就在我身边侍应,只要我有粥吃,绝计不会少你这口的。”
秦兴自不胜感激,略踌躇了会低说:“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舜钰让他尽管说来,他才小心翼翼道:“那日衙府的仵作,问我讨要老爹的酒罐,听讲肚里有什么毒物,我把所有罐子都寻了出来,就缺三爷送的那个雕花烧窑酒罐。”
第柒肆章 罕物藏
舜钰变了脸色,凝神片刻,才问秦兴,可有把此事讲与仵作或衙役听。
秦兴摇头道:“那酒罐子不见,多半是老爹不慎摔碎或喝完弃了的。我在三爷身边跟过几年,晓得他的为人,断不会做在酒里下毒的龌龊事,若我胡乱瞎说,官差的人最喜捕风捉影,没有的也要查出个有来,反倒影响三爷为官仕途,便隐哑在心,不曾同谁提过此事。”
“嗯,你想得实在周全。”舜钰咽了咽口水,笑得有些僵硬:“此事往后也莫再提吧!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着的人总还要好好过的。”
秦兴点头应承遂不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