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都好。”乔舒笑眯眯地答着,显然是与老国公极为相熟的。
云盛开往乔舒身边扫了一眼,看着阿圆眉心的红痣微微出神:葭葭长大了应当就是这副容貌吧?
乔舒扯了扯阿圆的袖子,阿圆明白过来,规规矩矩地朝着云盛开行了礼:“奴婢给老国公请安。”
阿圆的声音软软的,让他不禁想起了当年那个在自己怀中咿咿呀呀的奶娃娃,他眸子控制不住地一湿,转过身去道:“落座罢。”
阿圆垂眸,心中有些莫名其妙:老国公为什么见了我便偷偷背过身去哭呀?
与云家交好的大多是武将以及清流世家,前来赴宴的女眷不是爽朗直率便是温柔似水,席上的氛围颇为和谐,阿圆十分喜欢。
阿圆在宫中久了,好不容易出了趟宫,即便是身处束手束脚、需时时刻刻注意礼节的宴会上,也是觉得轻松自在的。
赏梅宴设在梅林的长廊中,这长廊建的十分宽阔,百十来人坐在其中也丝毫不觉得狭小。云家心思巧妙,不仅在长廊下修了火道供暖,还在四周围上了半透明的帘子,既能赏梅,又不用吹着冷风。梅林影影绰绰、四周暗香涌动,宴上之人皆有心旷神怡之感。
阿圆嗅着梅香,饮着酸甜怡人的果子酿,白皙的小脸儿已然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季氏整颗心都放在了阿圆身上,一会儿派人给她添点心、一会儿派人给她温酒,照料的十分细致。
“这梅花开的真好看!”阿圆由衷地赞了一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梅花不仅开的好看,做成花瓣饼也是极为美味的。”季氏看着阿圆笑道,目光柔软慈爱。
阿圆喜欢季氏这样貌美又温和的夫人,言谈只间多了几分亲昵:“不瞒夫人,奴婢刚才进府闻着这清甜的梅香,心中想的就是若能摘一些做成花瓣饼就好了。”
季氏心中微动,眼眶瞬间便湿润起来。她自觉失态,抬手擦了擦眼睛道:“这道青椒笋丝实在是辣了些……”
阿圆瞧了瞧那盘一筷子未动的笋丝并未戳破,只当是她见了自己眉心的红痣想起来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有几分感伤。
“二夫人,花瓣饼做好了,您尝尝味道,若是没什么差错就给客人们上了。”站在季氏身后的一位老嬷嬷接过丫鬟呈着的糕饼放在她的桌上。
季氏瞧着那碟子桃花饼,笑着往阿圆面前推了推:“你是尚食局女官出身,在座的人没有比你更内行的,你帮我尝尝味道可好?”
客人没有替主家做主的道理,那老嬷嬷注视着季氏,知晓她心底认定了这姑娘就是她走失的女儿,所以才让她代自己做主。她微微叹了口气,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
“这恐怕不合规矩……”阿圆有些犹豫。
“不过是个寻常小宴,玩乐罢了,哪里有那些个规矩?”季氏亲自拈起一块桃花饼递到她跟前,笑的满脸柔和。
阿圆不好再拒绝,只得接过。她尝了一口,眸子瞬间便亮了亮,饼皮酥香中渗透着淡淡的花香,馅料甜而不腻、花香满溢,花瓣被糖腌得软软糯糯的,再配上些芝麻,口感丰富,清甜十足。
“如何?”
“好吃!”阿圆满足地弯了弯眼睛:“我原本不是很喜欢酥皮类的点心,但是这糕饼的酥皮却是极合我口味的。”
季氏看着盛妆的阿圆怔愣了一瞬,恍惚间想到了葭葭幼时,她的葭葭也是不喜欢酥皮点心的……
“夫人?”那位老嬷嬷见她走神,轻声唤了唤。
季氏回过神来,声音有几分哽咽:“给客人呈上来吧。”
“是。”
季氏泪眼朦胧地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阿圆,伸手把装着花瓣饼的碟子放在她面前笑着道:“你喜欢便多吃些,家中酿的花瓣还有许多,等你回宫时我差人给你拿上一些,你回去就可以做新鲜的吃了。”
阿圆闻言连忙摆了摆手:“夫人不用麻烦了,奴婢做不好酥皮,您将东西给了我便是浪费了。”
“太皇太后宫中那么多宫人,交给她们便是。”
“各位姐姐平日里对我很是照料,我怎么好再麻烦她们?”阿圆笑眯眯地咬着糕饼,软软道:“都是宫女出身,若我要求多了,时日久了难免有积怨……”
阿圆动作一顿,惊觉自己失言,懊恼地闭上嘴巴暗道自己过于大意,宫中之事是不方便与外命妇说起的。
她悄悄瞥了一眼面上流露出疼惜的季氏抿了抿唇,她幼时做过一场梦,梦中有一温柔似水的女子将自己抱在怀中软玉哄着,那女子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梅香……
“姑娘,这道是松茸牛骨汤……啊!”
那名穿着青葱色小袄的丫鬟不知怎的绊了一下,满满一盅汤不偏不倚全都洒在了阿圆身上。
季氏心头一紧,明明自己早就知道此事,但心中还是疼得厉害。
“奴婢不是有意的,姑娘恕罪、姑娘恕罪……”丫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让人见了于心不忍。
阿圆向来脾气好,也知晓下人的不容易,即便是有些瑟瑟发抖也没有一丝不悦,反而是笑着让那丫鬟起来:“你别害怕,我没事。”
“阿晚,你去带着阿圆姑娘去你房中换身衣裳。”云三夫人孟氏开口道。
“是,娘亲。”
“给四小姐添麻烦了。”
云映晚摆了摆手,豪气十足道:“麻烦什么!不过换件衣服的事。”
这边阿圆刚刚起身,一名小厮慌里慌张地走进来通禀:“皇上来了,已经快到梅林了。”
皇上来了?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场面顿时乱了些许。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众人仓惶下跪。
“平身罢。”齐渊一眼瞄到了跪在乔舒身边的阿圆,声音淡淡的:“听闻显国公府的梅花开了,朕便想着……”
他话还未说完,陡然瞥见阿圆身上的袄子已湿了一片。齐渊扫了一眼其他宾客桌上热气腾腾的汤盅,心头一紧,几步走了过去把人扯到自己跟前:“可烫着了?疼不疼?冷不冷?”
“我……”
阿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件带着清冽香气的斗篷紧紧裹住,像个粽子似的被人揽在怀里带离梅林。
众人看着齐渊与阿圆的背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有人小声道了句:“我可从未见过皇上流露出除了愤怒以外的情绪……”
这句话如同仍入湖中的石子一般,瞬间便激起层层涟漪。
“得了皇上青睐,她也就飞黄腾达了,当真是命好。”
“皇上年轻英俊,是多少女子的梦中人啊!你瞧没瞧见皇上那焦急担忧的模样?阿圆姑娘真是有福分!”
……
季氏抿着唇,眉头皱得紧紧的,后宫难捱,她不想看见阿圆所托非人。那人是皇上!是个最不能让女子幸福的人啊!
郭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道:“那汤是我吩咐董嬷嬷亲自看着的,是温的,万不会烫伤了她。”
季氏转头看了看郭氏,低声泣道:“大嫂……”
“莫哭……”
銮驾上,阿圆不安地垂着头:“皇上,这实在是不合规矩,您还是让我下去吧。”
“烫伤没有?”齐渊看着阿圆露在外面的小脸儿,眸中满是担忧。
阿圆摇了摇头,锲而不舍地道:“皇上,自古以来就没有宫女与皇上同坐銮驾的,您让我下去吧?”
“这不就有了?”
阿圆:……
齐渊沉吟片刻,话中带着几分莫名的酸意:“可见到云家的两位少爷了?”
“见到了。”阿圆老老实实地答道。
齐渊轻哼一声,淡声道:“你觉得他们如何?”
第49章 心动
“如何?”阿圆一脸莫名地看向齐渊, 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着:“模样好、家世好、性格好……”
她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睛,不经意间发现齐渊的脸色沉的可怕,仿若积了几层乌云一般。阿圆轻咳了一声, 十分识趣地放下手,闭紧嘴巴默不作声。
“说完了?”齐渊声音清冷, 眸子如寒潭一般。
阿圆脖子一缩, 露在披风外的仅剩了一双眸子, 可怜巴巴地模样十分惹人怜爱:“说、说完了。”
齐渊看了她半晌, 冷着声音幽幽道:“那跟朕比, 如何?”
“啊?”阿圆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家的那两位公子跟朕比,如何?”齐渊状若无意地轻轻咳了一声,又默默加了一句:“比如……模样、家室、性格……”
阿圆愣愣地看着眸子透着一丝认真的齐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然是不如你的。”
齐渊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见阿圆幽幽道:“你是皇上, 哪里会有人家室比你好的?”
齐渊脸色一沉, 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朕真想把你这脑袋拆开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装着虎皮豆腐、酒酿圆子、麻辣牛筋、松鼠鳜鱼……”阿圆笑眯眯地道:“还有爹爹娘亲、哥哥和弟弟妹妹们、柳司膳、崔典膳、阿寻还有姚蕴安。”
齐渊挑了挑眉毛,冷声道:“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忘了些什么……”阿圆呢喃了一句,恍然大悟:“还有太皇太后!”
齐渊:……
阿圆偷偷瞥着齐渊不悦的面色,笑着眨了眨眼睛, 只见她伸出一截儿白生生的手指, 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处轻声道:“你在这儿呐!”
齐渊凝视着阿圆灿若星辰的小脸, 心急急地跳了几下, 情不自禁收紧右手,连耳朵都热了起来。
她弯了弯眼睛,回想起昨日看见冯小姐在养心殿中时心底涌起的酸楚感,齐渊是在她心里没错……
可是……她怎么会喜欢皇上?这不可能的!
阿圆抿了抿唇,微微摇摇头,又想起了家中妹妹刚刚降生、哥哥抱着小婴儿不撒手地哄着时,自己心中也是酸酸的……
她心头一松,垂眸笑了笑:对,这不能算是喜欢的!
齐渊看着她好看的侧脸,细密颤动着的睫毛,控制不住地扬了扬嘴角:父皇,或许我等到了……
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宫门前,阿圆看着合上眸子的齐渊,心中有些忐忑:“我还是下去吧?已经到宫门口了,若是被人知道一个宫女在宫中乘坐皇上的銮驾,那些御史大人们就够您烦的了。”
齐渊缓缓睁开眼睛,眸子深邃清冷:“朕不嫌烦。”
阿圆挑了挑眉毛,再不提要下车的事情。
“怎么?不怕了?”齐渊轻笑了一声,看着面前板着小脸儿、坐的挺直的姑娘好奇起来,她向来胆子小,是万不敢有半分逾矩的,怎么今日心安理得起来了?
“您都不嫌烦,我怕什么?总归还有太皇太后护着我。”阿圆扁扁嘴,刻意扬了扬下巴。
总归还有太皇太后护着我……
齐渊眸子微眯,嘴边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不过片刻,她便塌下肩膀,看着齐渊小声道:“真不能下啊?”
齐渊抬眼看着她丧头丧脑的模样,淡淡道:“还真以为你出息了许多。”
“也算是出息了片刻吧……”阿圆弯了弯眼睛。
“启禀皇上,养心殿到了。”
魏全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阿圆一愣:“不是送我回长安宫么?”
齐渊抬眼一瞥,幽幽道:“你准备就这么带着一身牛骨汤的味道湿着回去?”
“牛、牛骨汤?”阿圆低头嗅了嗅,面上一红,捂着脸便要下车。
“诶?别、别动啊……”
马车原本已是停稳了的,不料马儿突然受了惊,疯了似的往前跑去。
齐渊反应极快,起身揽住阿圆的腰把人捞回车内,一手护住她的头,一手撑着车壁稳住身子。
“莫怕。”
阿圆慌乱之中,被颠的七荤八素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只知道死死地抱住齐渊,像是溺水之人本能地抓住浮木一般。
齐渊眉眼微扬,嘴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半晌,马车缓缓停下,车外跪满了惊慌失措的侍卫宫人。
“皇上,马匹已被驯服。”
齐渊应了一声,低头看向埋在自己怀里像是只小猫儿似的阿圆清唤了一声:“有没有受伤?”
“没……”阿圆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死死圈在齐渊腰上的手一愣,脸瞬间就烧的通红,她赶忙松开,磕磕巴巴道:“那什么……我、我先下去……”
说罢,阿圆红着脸,撩起车帘,一旁侯着的秋阑赶忙去扶。
“姑娘无事吧?”
阿圆摇了摇头,凝视着那匹有些萎靡不振的马出神。
齐渊刚下马车,跪着的宫人侍卫们头埋得更低,一个个抖的跟被寒风吹着的枯叶一般。
“皇上,您没受伤吧?奴才去给您请个太医吧?”魏全跪行几步至齐渊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齐渊摆摆手,径直走到阿圆身边伸手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怎么了?”
“这马好似被喂了什么东西……”阿圆歪着头思索,记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心中却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