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侵略不抵抗, 在战争中约等于举白旗投降。
但爱情不是战争,接受侵略不丢人, 因为这并非单方向的。
自从栗潇“受降”之后,沈黎就正大光明开始自己的反向侵略行动。
他从背后摸索到女友的手腕, 一片漆黑中摘掉她左手腕表。
栗潇下意识挣扎,被沈黎以一句:“我的爱也具有侵略性”给反击回去。
她的皮肤很细嫩,手感比抚摸一块无暇温润的玉石还要好,唯独这个位置,突兀的一道凸起。这是黑暗中的触感,如果是在光亮处,则可见一道纤细的肉色疤痕。
虽然明知他看不见, 栗潇还是难过地撇开脸,埋进沙发里,像羞耻的秘密被公之于众。
“你早就发现了?”栗潇哽咽着问。
沈黎故作轻松, 轻声道:“上次太激烈,表带有些移位。”
漆黑之中, 他仿佛能看到栗潇无地自容的样子。
沈黎自嘲地笑了笑, 将自己左腕上的手表也摘了下来, 然后牵引着栗潇的手,去抚摸那里。
先是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而后是拇指细致的摩挲辨认。
即便没有一丝光亮, 栗潇也能确定这是不断割裂手腕形成的伤口,一道深过一道,错综交缠, 密集覆盖,何其狰狞扭曲,根本不需要肉眼辨认。
心里涌起深深的不忍,比自己的伤口暴露还难受,栗潇握着男友的手腕,只是无声地哭。
她不敢想象,这是什么造成的。
沈黎抬手拭去栗潇的泪水,温柔道:“不要哭……潇潇,都过去了。”
“没有……没有过去。”栗潇忍不住抽泣:“如果过去了,我们不会隐瞒彼此。”
正是极无助的时候,被男友伸手拦腰抱住,顺势仰躺回来,而他则默契地整个覆上来,伏于她上方,身体给她恰到好处的重量和压迫感,这让她感觉踏实。
“潇潇,这不是隐瞒。”沈黎在上方咫尺的距离,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软弱的权利,我们只是需要时间。”
视觉感官的丧失,让听觉和触觉变得异常敏感。彼此身体或柔软或坚硬的触感,彼此呼吸所昭示的情绪起伏,都被无限放大。
栗潇不自觉抱住男友的背脊,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讨论起那些对彼此隐瞒的事。
“好几次,我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下去。我好怕,说出来,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毫无负担地爱你,吻你。”她主动坦白。
这想法,沈黎感同身受。他用手细细描摹女友的脸,每一处精致,都开始烂熟于心,在过去短短几个月的交往中,他们的关系走得飞快。
这也加速导致了今天,栗潇对他宣布入侵。
既然是躲不掉的问题,不如坦然面对。
沈黎思虑了半分钟,说出自己的想法:“潇潇,你说的对,我们都不甘于在彼此生命里扮演一个花瓶的角色。刚开始,也许是出自外表气质的吸引,后来是性格的互补,相处的默契,爱好的一致……但最终我们要的是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的相爱。大明星?男神女神?那都是别人所看到的,我们究竟是怎样的人,只有自己清楚。现在起,我们都要学会摘下自己的面具,也许这个过程会伤筋动骨,鲜血淋漓;也许最后露出的样子,让我们无法再直视彼此。也许,我们就因此散了……但是,对这份感情,我们可以不留遗憾。”
女孩哭得更厉害了,感慨和压力,接连袭来。沈黎没有催促她,静静地等她答复。
“好,我需要先去找我的心理医生,需要她的指导和建议。你要不要一起?”
“我有自己的医生,我们各自先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设,觉得是时候,准备好了,再来完成我们的约定。我们先达成共识,好吗?”
“嗯。”
栗潇吸着鼻子回答,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在这种庄重严肃的时刻,分外尴尬。
沈黎忍住笑,他从茶几抽了几张纸,盖在栗潇鼻子上,说用力。栗潇也懒得计较,就着他手就开始擤鼻涕。
擦完了她,沈黎又抽了张纸去擦自己的脸。
栗潇拿话刺他:“嫌弃我呢?亲我的时候怎么不嫌弃我的口水。”
黑暗中,能感觉到他在笑。然后,狠狠地吻下来。
早有准备,栗潇用手捂住嘴巴,手背与他薄唇亲密接触。
“都是酒气,不要亲亲。”
“哦。”冷漠。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忽然,他卸去支撑的力气,毫不顾忌地趴在女友身上。
“嗷,被你压成肉饼了!”栗潇咳嗽着吐槽。男友乖觉地移动身体,趴在她右边,把脑袋埋进她柔软的长发里,不做声。
有点傻。
“开灯吧,睡了一下午。”栗潇说,其实主要是她饿了,想起来吃东西。
“再等会儿吧,我喜欢这样黑黑的,像是在梦里一样。”
呃……,26岁的大男人,还说这种话?
“栗潇,你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一场梦。”
嗯……理工男文艺起来,好致命。
栗潇咬着男友的耳朵,回答:“希望我们的这场梦,永远都别醒。
长久,两人无话。
但所谓食色性也,无法抵抗。
躺在沙发上,栗潇偷偷用沈黎的手机,订了外卖。当动听的门铃声响起,栗潇一把将男朋友轰起来,让他去拿货。
麻辣小龙虾、冰鲜三文鱼、烤鹅掌……把沈黎那原始风味十足的木桩茶几装点得烟火气息十足。
打开一期综艺节目,靠在男友怀里,边吃边喝边乐。卧槽,人生简直完美。
什么预约心理医生?栗潇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怜的沈黎,对这些重口味,高热量的食物根本无福消受。幸好栗潇“贴心”地给他点了一盘蔬菜沙拉和一份低热健康餐,不至于太惨。
……
因为感情问题,沈黎最近请了两次假,让团队有些意外。但一想到是跟栗大小姐约会,难度系数高,也就可以理解。
不过,老魏还是主动来敲打他,不要因为感情耽误工作。以免被人抓住大作文章,攻击他不敬业。
沈黎一口应下,这个问题,栗老师已经深刻教育过他。
这天,又是一场欢乐的大群戏,两人约好下午的探班,顺便接男主角下班,去赴彭飞的生日派对。
栗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设,再次震住了大伙,初次见面,全程跟刘刚导演谈笑风生,简直牛掰。
群戏人多,调度复杂,失误机会更大。
在不知道听过几次cut之后,她坐在监视器前,生无可恋看着里面的沈黎,低声吐槽:“拍戏真的好无聊呀。同样的表情、动作、台词,做几十遍,可能呈现出来就几秒钟……”
原本只是等收工等到不耐烦的自言自语,不想被旁边的刘刚导演听了个正着。
导演通过对讲机把刚才的问题指出来,要求演员调整,然后像看个傻子似的教训她:“拍戏无聊?扫大街无不无聊?运动员一个动作重复几十万次无不无聊?科学家为了一个成果,做那么多计算无不无聊?你从三岁就开始天天学琴,无不无聊?这世上任何工作,主要都是由枯燥的重复构成的。而这世上大部分人的努力程度之低,根本就谈不上天赋二字。灵感、创意、神来之笔,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不断的踏实付出中迸发出来!”
栗潇听了,忍不住打call:“导演,你说得太好了。我就是很喜欢音乐,可是以此为工作之后,慢慢感觉自己的喜欢正在被枯燥磨掉。”
“是啊,人总是容易被更新鲜,更未知的东西吸引,在干扰下把自己的初心给丢了。”刘刚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枸杞泡茶,继续说:“如果你能静下心来,甘于这种枯燥和寂寞,就能重新找到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一行的意义,重燃热情。如果你做不到,只能说音乐并不是你的终身事业。
忽然,导演指着监视器上的各位主演,说:“这一点上,沈黎就做得比较好。”
听到男朋友遭到严苛的大导演表扬,栗潇瞬间精神抖擞:“那是!我们家沈黎很靠谱的!他迟早会拿影帝!”
“影帝算什么?”刘刚嗤笑了一声:“小说、音乐、电影、电视剧,任何一种艺术形式,本质都是思想的表达。他不会甘心只做演员的,自己弄剧本甚至导一整部戏,这才是完整的个人作品。”
头一回听说这茬,栗潇顿时好奇起来:“他跟您说的?”
导演笑道:“这还用说?他平时那么积极跟我聊剧本和拍摄的事,等戏的时候,经常来帮我和摄像忙,学东西很快。悄悄告诉你,前阵子我生了场小病,另外B组的导演忙不过来,沈黎替我导了十几场戏。”
“啊?!他都没跟我说过!”
栗潇愤愤不平,他的人生大计,居然没有向她透露过半句。就连那次爸爸问起他的打算,也只说演员是一项可以终身从事的职业!
“是啊,质问质问他!”刘刚开着小年轻的玩笑,继续投入拍摄。
第61章
下了戏, 沈黎正式把女朋友介绍给各位合作伙伴,只略作寒暄, 然后就牵着她手,一起躲进了房车, 换礼服。
栗潇第一次帮男朋友系领带,手法娴熟。一问,是从小就学会帮他哥系,沈黎很吃醋:以后只许给我系。
给他个白眼自己体会。
很快搞定,得到一枚亲亲以表谢意。
“啊,暴击伤害!”微微和大刘双双吐槽,逃离房车。惹得栗潇红了脸, 沈黎却说:“没有电灯泡在还好些。”
转身,从车厢上部的行李柜中,翻出一蓝一白两色礼盒, 上头只刻着LOGO,打开, R牌新出的情侣腕表:太阳神和月神系列。
“喜欢吗?”
“为什么突然送手表?”
“送你东西, 还需要理由吗?”
栗潇没有再问, 静静伸出手,旧表解下来,手腕的伤疤直直露着。沈黎拿起月神腕表, 稳稳系在她左腕,把那一条痕迹遮得严严实实。他动作谨慎温柔,比给她戴上情侣对戒时还认真郑重。
抬起手, 细细看了眼新礼物,很低调的款式,普通精钢表盘,鳄鱼皮系带。亮点是表盘内的宝蓝色柳叶形指针、火车轨时间刻度和镂空的日月交替设计,很浪漫的细节,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清楚。
“表带有几种材质,可以替换。”沈黎说。
“不用,我挺喜欢的。”栗潇笑笑。
由来她戴手表,都是越低调,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她也从来不接手表品牌的代言。
沈黎这块太阳神腕表的风格相近,只是更硬朗一些,栗潇等他把自己的旧手表摘下来,准备为他戴上,手指擦到他手腕上那狰狞的伤痕,又忍不住心绪难平。
“想过纹身遮一下吗?”她问。
“不喜欢,不如手表或衣袖遮住。”沈黎照实回答。
栗潇也不喜欢。
那么一块手表就是必需品。
完成之后,沈黎顺手捧住栗潇的脸,开始日常占便宜:“互戴手表仪式结束,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吗?”
栗潇突然被他涎皮赖脸的样子逗笑了,回:“新娘有个问题,想问新郎。”
“你说。”
“听说你想做导演,还要自己写剧本?”
“是有这个打算,正在努力学习中。”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爸爸,让我们知道你的努力?”
“在做出成绩之前,任何努力都没有宣扬的意义,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你爸爸这样的人,一辈子见得最多的,大概就是在他面前许下宏愿,吹破牛皮的人。我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另一个夸夸其谈的年轻人而已。”
“那好,我接受这个解释。可是对我来说,你的努力和辛苦,不管是否成功,都有意义。我希望能见证你的理想一步步走下去,哪怕我什么也做不了,给你当一个宣泄压力和负面情绪的垃圾桶也好。”
沈黎心里好笑,别人都是把新娘当成宝,当成女儿,当成小公主,我怎么舍得把你当垃圾桶呢?
早就习惯自我消化所有的压力和痛苦。
可见栗潇万分认真的样子,他终于松口:“那我们也交换一下垃圾桶吧。”
……
助理、保镖和司机都被沈黎知会提前下班,他开栗潇来时的车从剧组拍摄地出发。开过几百米,目光被车窗外的什么吸引,神色有异。
一问,他才肯说:“刚才那是董姗姗的房车,怎么朝反方向走了?她不是彭飞女朋友吗?”
“可能导航给出的路线不同吧,现在堵车很厉害。”栗潇没有想太多。
幸好没有迟到,按时抵达游船的集合地点,不同于黄浦江上载着数百游客观光的那种,彭飞生日派对办在他自己的一艘私人游船上,上下两层,体积稍小一些。受邀参加派对的也就几十个人,都是圈子里相熟的朋友。
美女组成的小型弦乐团,正演奏欢快的旋律。服务生托着盘子,灵活穿梭于衣香鬓影之中。红男绿女彼此勾肩搭背,寒暄说笑。这是令芸芸众生心生艳羡的一群富贵闲人,不需要为了生计奔波吃苦。他们站在父辈的肩膀上,不论是逐梦还是享乐,都拥有更多选择。
越发福气的寿星本人,就站在大厅的中央旋转楼梯前,一身暗底红花纹路的西服,衣着品味一如既往的稳定。
此刻,他手托一杯鸡尾酒,为一群宾客环绕,不停与来人招呼致意,忙得不可开交。
遥遥望着船里的热闹,栗潇偏过头,在男友耳边说:“彭飞人还可以,就说话不太过脑子,待会儿要是惹了你,别跟他计较,我来帮你教训他。”
“为什么听你说话,总有种性别倒置的错觉呢?”沈黎如是回应。
有些嘈杂的大厅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乐声动人。
满室的人不约而同把目光聚焦于入口,或是打趣或是好奇或是喜悦地打量着一对刚踏进来的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