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睡不着。她睁着眼睛,听着雨声,看着垂落的窗帘布出神。窗帘的后面不时地闪过白光,那是天际处有惊雷掠过。
“那个蝰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林蔓暗暗地想道。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林蔓终还是睡着了。在梦里,她看见了蝰蛇。
蝰蛇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他的个子很高,肩膀宽厚,腰背挺直。他有一双长腿,走起路来,精神又有气派。他的鼻梁高挺,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含星的眸子,寒光四溢。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要命的性感……
恍惚间,林蔓惊觉蝰蛇的影像在她眼前乱了。一会儿,他还是那个神秘的蝰蛇。一会儿,他变成了温暖阳光的秦峰。两人在她的眼前不断交错,扰得她心猿意马、意乱情迷。
最后,秦峰和蝰蛇恍然成了一个人。猝不及防的,林蔓看见了戴金丝边眼镜的徐飞勾起唇角,俯身吻她。她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天光大亮,窗外的雨停了。
门外传来秦峰忙碌的声音。起油锅的嘶嘶的响,刀剁在菜板上的“哒哒”的响。秦峰正在厨房里烧早上吃的小菜。
林蔓觉得脸上发热。她找来镜子照了下,惊见双颊竟泛上红潮。
林蔓不解,喃喃地念叨:“真是见鬼了!只是一个徐飞,我怎么脸红了。”
第165章 买床 三更
星期天一早, 林蔓和秦峰去家具店买床。
这一次, 他们再不去那个质量没法保证的家具厂了。
拿着从同事手里换来的家具票, 秦峰带林蔓去了文化宫后的一个家具店。
这家家具店灰墙红瓦,位于一个巷子深处,门面很不起眼。它的周边没有住户,只是一个独户。门是双扇, 内里有院子。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攀满了它灰色的墙面。若是有人从巷子口经过,会极易地将它错过。因为看不见店门, 只见到茎繁叶茂的常青藤,人们总会将此地当成一个死巷, 误以为里面什么都没有。
林蔓跟着秦峰走进店里,当见到里面只摆了三两样老式家具, 略有嫌弃道:“这里买的东西, 能用么?”
秦峰道:“我刚来江城时, 就是在这里买了一张床, 质量挺不错,一直用到我们结婚呢!”
林蔓想起秦峰家里的木床, 样式简单, 但却是格外结实。她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一张啊?”
秦峰点头道:“你别小看这里。解放前,这家店的木工师傅的手艺,可是远近闻名。解放以后,这里收归国有了,生意才渐渐清淡了下来。”
“那这里的家具还是那个师傅打的?”林蔓心知, 店面不重要,关键得看家具出自谁手。
林蔓和秦峰说话的当儿,里面走出来一个清瘦的女营业员。
“这里的家具,还都是鲁师傅的手艺?”秦峰问女营业员道。
女营业员道:“这两年鲁师傅身体不好,早不做了,现在都是他的徒弟在做。”
林蔓走到一张双人床边。只打一眼,林蔓就看出这张双人床是榆木的材质。榆木质地坚硬,又耐腐蚀,若想一张床用得久,选这种木头准没错。
“这张床多少钱?”林蔓指着床问。
女营业员朝林蔓瞥了一眼,用手比划了个钱数。
林蔓点了下头,对秦峰说道:“就这样好了。”
秦峰摇了下床尾,检查了一下床的做工,觉得还算结实。他向林蔓确认道:“你确定就要这一张了?马队长借了我们钱,我们大可以选一张再好一些的。”
秦峰了解林蔓好享受,因此但凡情况允许,他总想给她更好一些的东西。
林蔓挽住秦峰的胳膊,笑说道:“这就不错啦!现在的大环境下,难道我们还要用黄梨花的么?”
“是啊!那就这一张好了。”秦峰无奈地笑。林蔓说的对,眼下的环境,还是低调一些得好。至于什么黄梨花、小叶紫檀、鸡翅木,尽是一些惹祸的东西。他突然有些明白鲁师傅为什么不再打家具,而全交给徒弟做了。成日跟松木榆木之类的木头打交道,确实没什么意思……
女营业员收了秦峰的家具票后,带他去后头付钱。
林蔓站在前头逛了一会儿家具,觉得无趣,便也走到了后头,看秦峰怎么还没付完钱。
收银柜前空空荡荡,并没有秦峰的身影。清瘦的女营业员正倚着钱柜,同柜子后的中年男收银员打趣闲谈。
“刚才那个和我一起的人呢?”林蔓问女营业员道。
女营业员道:“就是那个男公安?他付了钱以后,有急事从后门走了。”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林蔓感到奇怪,以秦峰的个性,怎么都该会跟她交代一声,断然不会突然就走,除非……
林蔓想起了文工团演出那次,秦峰倒也这样过一次,交代一声都没有,突然就跑没了影……
女营业员摇了下头:“没有,他急着就走了,什么都没讲。”
林蔓怀疑秦峰又像上次一样,碰上了什么紧急的人物。她一时决断不了该不该等秦峰。思前想后,她决定先出去转一圈,说不准能在哪里看见秦峰。要是碰不上,她就再回来看下,万一秦峰还是没有回来过,那么她就只好回家等了。
做好决定后,林蔓向女营业员打了声招呼,拜托她万一看见秦峰回来,就让他留在店里等她。接着,她悠闲地逛出了店外。天气正好,艳阳高照,她觉得走在马路上散一散歩,到还是挺惬意的一件事。
走在路上,林蔓看着满街的人,一辆辆疾驰而过的铁罐子车,各种高矮不一的平房、筒子楼、仿苏式的建筑政府大楼。不由得,她闲得没事,思绪又飘回了前几日的晚上。她又想起了蝰蛇,神秘的719局,还有那一连串的神秘接头代码……
“同志,往市公安局去,怎么走?”一个乡下妇人叫住了林蔓。她一手拎着大编织袋,背上背着包袱,另一只手里拖了一个淌鼻涕的男孩儿。
一声乡气极重的口音,唤地林蔓回过了神。
林蔓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了很远。眼下她所在的地方,无论身后的房子,还是身前的大路,都是她过去所没到过的陌生地方。
“不好意思,我对这里不熟,要不你改问别人?”林蔓向妇人抱歉道。
妇人拖着孩子,从林蔓身旁走过,又去问路边一个坐在马扎上的老头。
“同志,请问去市公安局怎么走?”
“市公安局?就在这条路上,你往那里瞅,路头上有个灰色的楼。就是那个了。”
听到老人的话,林蔓猛地回头。她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就在她面前一条大路的尽头,赫然耸立着一座灰色的大楼。仅从外观上看,它确实就是市公安局。
林蔓转而一想,为什么刚才她没有看出来。只稍想了一下,她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现在所站的大路,位于市公安局的后头。而她过去乘的公共汽车,皆是从公安局的正门驶过。因此,她乍地从后看市公安局的大楼,才会一下子没认出来。
“老人家,前面是不是还有个719局?”林蔓想起秦峰曾说过,719局位于市公安局的后面。
老人嘬了一口烟袋,粗声回道:“有,是有那么一个楼。院子破破烂烂,牌子破破烂烂,但外面居然有卫兵把守。怪得很,在里面上班的人都趾高气昂的。”
说罢,老人给林蔓指出719局所在的方向。林蔓遥望老人所指的尽头。只见位于公安局的后面,果然有一个矮小的楼房。这楼房看着有三四层,长不过十几个窗户。楼墙的颜色,兴许初始是淡黄色。后来经过的年月久了,就变成了陈旧的土黄。
林蔓远远地望着719局,忽的灵光一现,兴起了一个念头。
林蔓暗想:如果将联络的代码写在719局的对面,也不知道那个蝰蛇会不会看见。
林蔓决定试一试。
沿着身前的大路,林蔓走到了719局的对面。
719局的对面就是市公安局。林蔓环顾四周没人,拾起了一粒石子,在灰墙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密语。在密语中,她约蝰蛇在当月的农历初七,于晚上八点钟,在文化宫的电影院里会面……
“林蔓同志,你在这里等秦峰?”
林蔓刚刚写完密语,身后骤然响起马队长的声音。
暗扣石子在掌心,林蔓佯作无事地转身。她庆幸马队长刚从楼转角过来,应该没有看见她才刚做的事。走向马队长,她轻笑地回道:“我和秦峰一起去买家具。付钱以后,他突然走了,说是有急事。”
马队长挠了下头,叹气道:“他又突然不见了?唉!他老这样,一碰上什么线索,总是什么都不顾。”
“他没回来?我以为他会回来。”林蔓感到有些意外。上一次,秦峰对她解释说,马队长知道他去追人,但是碍于保密守则,他才没有对她讲。难道这一次,也跟上次一样?
马队长道:“没回来!我要见到他,肯定早对你讲了。”
末了,马队长生怕林蔓会责怪秦峰,便又为秦峰辩解道:“不过小林啊,干公安这份工作,很多时候是这样。有时候突然来事了,说走就走。你可得体谅着他些!”
“放心!马队长,我理解的。”林蔓随口应道。其实在她心里,到没有责怪秦峰为什么不辞而别。她更多的是感到奇怪,莫名觉得其中似乎另有蹊跷。
告别了马队长后,林蔓又回到了家具店。之前的女营业员告诉她,秦峰并没有回来。于是,她只好乘车、搭轮渡回江北。
林蔓想着,秦峰会不会先回家了?
然而家里并没有人,也没有秦峰曾回来过的痕迹。
林蔓从下午等到傍晚,从傍晚等到深夜……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不停往前走,秦峰一直没有回来……
林蔓睡着了,说不清睡了多久,她闻见了那股让她心醉的烟草香。这次烟草的香味不再是淡淡的,而是浓得扑鼻,迷得她神魂颠倒。
林蔓感到有人俯身下来吻她。她不用睁开眼,也知道那人是谁。她勾起唇角笑了,抬起莹白修长的胳膊,环住了来人的脖子,于回应他的热吻的同时,娇声道:“你怎么又一声没有地走了?”
秦峰粗喘地回道:“……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
林蔓心醉于秦峰颈项上浓烈的烟草味道,轻吟的同时,忍不住问:“你抽烟了?”
秦峰不语,似是太专注于身下,顾不上回林蔓的话。
秦峰扯开了皮带的扣子。
林蔓比秦峰还急,一把扯开了他的制服扣子。
“你……”看着秦峰制服下的白衬衫,林蔓惊道,“你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可不是这件。”
说罢,林蔓抚上白衬上的一粒扣子。扣子精致而讲究,可想而知,它底下的白衬衫也不是件寻常的货……
第166章 蝰蛇 一更
“……刚才处理事情……里面的衣服湿了……顺便换了一件……”秦峰不觉得心虚, 继续吻林蔓。纠缠中, 他脱下了制服, 扔在一边。
林蔓推不开秦峰的吻。刚刚稍有清醒,被秦峰往欲海中一推,随即就又陷入了翻滚的海浪里。
行军床上的钢丝网响地吱吱呀呀……
那缕迷人的香烟味铺天盖地地袭来。意乱情迷中,林蔓不禁暗暗地想, 到底让她沉醉的是秦峰本人,还是秦峰身上的香味。要不然,怎么过去从来没有……
秦峰看林蔓又开始出神, 坏心地深吻她,拉她的思绪回此时此刻。
行军床的床头重重地撞上墙, 秦峰迫林蔓再没精力想旁的。
林蔓不得不紧紧地拉着床头的栏杆。好像海里的一条船,她只能一次次地跟着浪花的起伏, 漂来荡去……
一场酣战, 终于结束了。
秦峰躺在床上, 喘着粗气, 看着天花板出神。
天花板上灰蒙蒙一片,其中有一圈格外黑的影子, 那是白瓷瓦的顶灯。
啪!
床头柜上的台灯亮起了昏黄的光。
林蔓趴在秦峰胸口, 伸手去拿秦峰扔在地上的制服和衬衫。
对着光亮比对,林蔓细辨制服和衬衫上的水渍。
果然,制服的水渍处,同下面的衬衫有重合,的确像是什么泼了上去, 阴湿了里面。
林蔓闻了闻水渍处,上面有浓烈的白酒味。
“你喝酒了?”林蔓道。
秦峰道:“没有。办完了事,我就回来了,哪儿有空喝酒。”
林蔓拿着制服和衬衫研究,又问:“那怎么会有酒味。”
秦峰道:“我最后去趟了市政厅。出来时候,有人拿着一瓶酒,撞到了我,我的衣服就湿了。他们拿了一件里面的衣服给我换。换下的衣服在包里,你要检查一下吗?”
林蔓听出秦峰的话里另有所指。她放下手中的衣服,秦峰正枕手到后脑,饶有兴味地看她。
林蔓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峰勾起唇角,调笑地问:“真奇怪!你问我的态度,像极了一个调查案子的公安,而不像一个质问丈夫的妻子。”
“你胡说什么呢!”林蔓心虚地扔下衣服,重新趴回秦峰的胸口。
秦峰的话,说进了林蔓的心底。按道理,她确实应该生气,对他有所怀疑。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扪心自问,心底除了产生一些疑惑外,竟没有兴起一丝情感的波澜。如果她深爱他,该会气得醋海翻腾才是啊!
秦峰轻叹了口气道:“怎么?你真的没有一点怀疑?”
“怀疑什么?”林蔓闭上了眼,想逃避秦峰的追问。
秦峰笑道:“你就不怀疑,我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林蔓笑道:“我知道你不会。”
秦峰沉默了片刻,蓦地又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确实不会。”
“那么你呢?”林蔓抬起头,好奇地反问秦峰。她想知道秦峰遇到类似的事,又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