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芳华——海边的橘子树
时间:2019-06-02 09:07:33

  小红楼又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郑燕红锁会议室的门时,林蔓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望见廊道尽头的双扇门办公室。她认得那是高毅生的厂长办公室。在厂长办公室的两边,一个是机要科的房间,一个是办公室主任的房间。
  由远及近,林蔓一扇扇门地看过来,党委书记的办公室仍空着,吴主席的办公室挨着副厂长的办公室,干部科科长、政治科科长、武装部等等办公室的门上皆挂着牌,其中要数团委的办公室最不起眼,它位于廊道的另一个尽头,一个照不见阳光的阴暗处。
  走出厂区大门,林蔓和郑燕红约好第二天的见面时间就分手了。
  在葡萄架下,林蔓碰见了恰好下班回来的秦峰。两人一起上楼。进门后,他们齐齐地冲进厨房,看一个月前酿的酒怎么样了。
  “一个月了,应该能喝了吧?”秦峰粗算了下时间,觉得该到开坛的时候了。
  “差不多了,我们过段时间再喝吧!到时候,我再给你烧一桌好菜。”林蔓暂时没有喝酒的心情,因为白天的事,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邓萍身后的两个人。
  因为担心孙专员会说出一切,林蔓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尽管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她还是担心会有意外发生。
  孙专员是个会衡量计较得失的人。像这样的人,绝不会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林蔓左思右想,觉得孙专员应该不会把她说出来。因为孙专员要说他威胁她,得要有证据。孙专员没有证据,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但是她要举报孙专员,可是有真凭实据,对于这一点,孙专员心里也是跟明镜似的。
  第二天,林蔓早早地起床上班。
  趁着其他科员还没有到,林蔓拨通了孙专员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就在林蔓打算挂上话筒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那个声音不属于孙专员,而是来自于一个陌生的男人。
  “喂,您找哪位?”
  林蔓道:“我想找孙专员。”
  “孙专员已经被停职了,正在接受调查。”
  林蔓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有什么事你对我说就好了。”
  随便找一个借口,林蔓挂上了电话。
  王倩倩也是一夜没睡好,早早地起来上班。她走进科室时,林蔓刚刚挂上电话。
  “昨天开完会下楼,我看见邓萍了。”王倩倩随手放包在桌上,走向林蔓。
  “看来她比我们想的难对付多了。”林蔓想到孙专员的遭遇,不由得有些后怕,幸亏她提前留了一手,又警告过孙专员,才不至于被牵连上身。
  王倩倩道:“那你试探出那个人了吗?”
  林蔓道:“一个是监察委员会的蒋主任,还有一个嘛……”
  林蔓对王倩倩附耳说道:“还有一个‘军’字头的大人物亲自打电话给高厂长。”
  当听到“军”字头时,王倩倩蓦地变了脸色,好像联想到了什么。
  林蔓看出王倩倩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追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王倩倩回过神来,淡淡地笑了下:“没什么,就是有些吃惊她竟会有那样大来头的人护着。”
  林蔓觉得王倩倩显然是有所隐瞒,既像是藏起了什么秘密,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光放亮,和煦的阳光照进办公室,耀亮了每一张桌子。供应科的其他科员们陆续走进科室。随着说话声的响起,再加上桌椅板凳的挪动,之前还静悄悄的办公室变得生气十足。
  林蔓同王倩倩坐在一起又聊了会儿旁的闲话。
  忽地,林蔓将话题一转,冷不防地问王倩倩:“对了,过去你和邓萍相处过一段时间。对于那个大人物,你有听说过吗?”
  王倩倩沉默了片刻,摇了下头:“没有,从没听她提过。”
  林蔓又道:“真是奇怪,她既然有那种人当靠山,怎么会没办法进厂委呢?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王倩倩道:“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很有原则,觉得这种事情要邓萍靠自己努力。”
  林蔓道:“那么之前的事呢?孙专员举报她索贿,他可是轻易帮她摆平了。”
  王倩倩轻笑:“说到底,在那事上,她是被冤枉的。那个人怎么会眼睁睁看她被冤枉,而不管她呢!”
  说罢,王倩倩发现林蔓一脸玩味地看着她。她被林蔓看得不自然,便问道:“你怎么这么看我?”
  林蔓笑道:“我觉得很奇怪,怎么你在说那个人时,好像在说一个很熟悉的人似的。”
  王倩倩尴尬地笑了下:“其实,我都是胡乱推测地,我怎么会认识那个人。”
  林蔓看王倩倩是打定了主意不说,也就不再多问了。
  临近上工铃响的时候,邓萍神色如常地走进科室。
  对于邓萍的归来,由于一早听到了消息,众科员们都没有表现出讶异的神色。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失了忆,忘记了前日幸灾乐祸说的那些话。
  “对了,你和邓萍的关系是因为什么不好的?”林蔓恍然想起王倩倩刚进厂时,同邓萍也曾有过一段关系密切的时期。
  上工铃声响了,王倩倩没来得及答复林蔓的问题,快步回到了她的办公位上。
  后来整整的一天里,林蔓一直没能跟王倩倩说上话。每次林蔓找王倩倩,王倩倩都找各种借口避开她。林蔓看得出,王倩倩不是在躲她,而是在躲她最后问的那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她这样开不了口。”怀着这样的疑问,林蔓苦苦思索了一整天。直到下班以后,她去小红楼找郑燕红。这个疑惑依然困扰着她,让她在写布告时,不时地皱紧眉头。
  郑燕红看林蔓想事想的出神,关心地问她怎么回事。林蔓将事情讲给郑燕红听。郑燕红笑了,说她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
  郑燕红道:“高厂长接到那个大人物的电话时,刘中华进去倒了几次茶,刚好我在旁边的机要室里办事,听到了他们说话的一些内容。”
  林蔓感兴趣道:“他们都说什么了?”
  郑燕红道:“内容嘛,我听的断断续续。不过这不重要,因为我听见了最关键的部分。其实,那大人物并不认识邓萍。他是替他一个看重的下属来找高厂长说话的。”
  林蔓道:“那个人是谁?”
  郑燕红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邓萍有个哥哥叫邓思民?”
  林蔓摇了下头。对邓萍,她一直没多关注,而且她们两从没在一个圈子里待过,因此对于她的信息,她知之甚少。
  郑燕红道:“他可不是一般人,才三十岁出头,就已经升到两杠一星了,前途不可限量。”
  听到这里,林蔓豁然开朗。看来,邓思民就是除蒋主任之外的另一个人。邓萍是他唯一的妹妹,但凡有他在,他就不会让邓萍有事。
  理清了一件事的头绪后,林蔓又问郑燕红另一件事:“那么王倩倩的事呢,你也知道?”
  郑燕红别有意味地笑了下:“说起来,这事跟邓思民也有关系。”
  林蔓挑了下眉:“难道王倩倩她……”
  郑燕红点了下头:“你猜对了,王倩倩暗恋邓思民。邓萍发现了这事,就故意跟王倩倩疏远了,因为她觉得王倩倩配不上她哥。”
  到这里,所有的疑团终于都解开了。
  许是感到心情舒畅的缘故,林蔓就连写布告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比预想的时间早上一个小时,她和郑燕红写完了所有的布告。
  告别郑燕红后,林蔓迈着悠闲的步子回家。
  晚风习习,带来了盛夏白日里不曾有的清凉。
  回到家后,林蔓忽然想起了酿在厨房里的葡萄酒。为了不吵醒秦峰,她轻轻地打开坛子,倒酒在碗里。
  趴在窗台上,林蔓喝一口甜酒,望了会儿夜空中弯弯的月亮。
  拿出橱柜里的小半包登喜路,林蔓抽一根叼在嘴里,熟练地划亮火柴,点燃香烟。
  吐一口烟圈,看着烟圈直上,林蔓不禁想起答应秦峰的事,暗暗得念道:“看来这个星期天,可以烧一桌好菜,喝光这坛酒了。”
 
 
第208章 新邻居 一更
  星期六的傍晚, 秦峰单位没事,便提前回家了。
  他到家时, 林蔓还没回来。稍稍打扫了下房间后,他站在厨房的窗口, 向葡萄架的方向远远地张望, 想看见林蔓的身影。林蔓没有出现, 他闻到了楼上楼下飘来的阵阵菜香。忽然间, 他心血来潮, 想要将原定第二天的大餐提前到当晚。
  说做就做,秦峰立刻出门买菜。
  再进家门时, 林蔓还是没有到家,秦峰打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灯。几乎就在窗外天色暗下来的同时,房间里升起了明晃晃的光亮。
  淘米烧饭, 炒菜入锅,滚开雪白的汤花在沙煲里,郑重其事地端酒坛上餐桌……
  算着秦峰当天上中班,到家要夜里11点以后,于是林蔓下班后不急着回家,而是多忙了一会儿工作。
  打电话,核对价格,填写文件……
  不知不觉间,林蔓又在科室里多呆了两个多小时。当她回过神来时,窗外的天色已黑,楼下人来人往的噪响没有了, 唯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声,以及越到夏天深处,就越是鸣叫得厉害的蝉噪声。
  抻松僵坐许久的身体,林蔓从办公位上站起身,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回家的一路,晚风习习,林蔓心情大好,不由得开始盘算起第二天的大餐,该烧哪些菜好。
  走到仿苏楼下,林蔓先习惯性地仰望楼上。
  猝不及防地见到3楼的窗户有亮光,林蔓快步上楼,打开房门。
  林蔓开门的一刹,喷喷的菜香扑鼻而来。再看屋里,明亮的灯光下,秦峰的身影忙碌在厨房里,餐桌上摆满了菜碟,一旁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歌曲。
  ……陕北的好江南,鲜花开满山,开满呀山……
  “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林蔓倚上厨房的门框,饶有兴致地看站在灶前的秦峰。
  秦峰关熄灶火,端汤煲下灶。看见站在门口的林蔓,他笑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闻到别人家里的菜香,就心血来潮,也想烧上一桌。”
  林蔓走进厨房,拿出空碗碟和筷子摆上餐桌。她看见餐桌上的酒,又折返回去,拿出了两个酒杯。在秦峰掀开沙煲盖子的时候,她往杯子里倒满了酒。
  “为了什么呢?”林蔓拿起酒杯,敬向秦峰。
  秦峰回敬道:“就为今天的好天气好了。”
  林蔓笑道:“也可以为了今天的好心情。”
  两人不约而同喝了大半杯酒。
  自酿的葡萄酒不比红酒,乍一入口的时候格外清甜解暑。没什么品的规矩,像喝啤酒一样,“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求得无非就是一个“爽”字。
  听着广播里的音乐,吃饭、喝酒、闲谈,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转眼已至深夜。
  房间里的灯一盏盏地暗了下去。最后,所有的光亮就剩下了餐桌上台灯的一抹昏黄。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声渐大……
  台灯上的一抹澄黄亦隐没在了黑暗里。
  与秦峰拥吻着回房,林蔓倒在床上时,听到雨水打在玻璃上的碎响,不禁有些失神,想起了上海的黄梅天。
  一到6月,上海就会进入黄梅季节。每到这时,上海就会没完没了的下雨。
  到了后半夜,秦峰搂着林蔓沉沉入睡。
  林蔓也困的不行。她合上眼睛,睡意立刻铺天盖地袭来。她被拉进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恍然间,她看见了一张病床,病床上躺了一个男人。一个医生站在旁边对她说,这个男人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林蔓猛然想起这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去年上半年,因为白秀萍突然病重,林蔓曾短暂地回过上海。
  在上海待的一段时间里,几乎天天下雨。天空始终阴阴沉沉,层层乌云遮住了太阳,难得见一次阳光。扑在脸上的暖风和呼吸的空气里始终带着一股霉味。那些霉大多长在灰色石墙的角落,人走过会咿咿呀呀乱响的老旧地板,还有斑驳了的暗黄色墙纸和染了油渍的帘蔓上。
  白秀萍住的病房是医院里条件最差的通铺间。
  硕大的一间房里住着近二十个病人。
  天气闷热,空气不流通,以至于病房里成日弥漫着一股怪味。怪味中,有浓浓的药味,各种铝制饭盒里的剩饭味,还有病人呕吐以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一阵淡淡的酸臭……
  每隔一两个小时,林蔓就会闲步出去放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有一次,林蔓刚走出住院部大楼,迎面就撞上了老熟人刘丽华。
  刘丽华曾是第七人民医院的内科医生。林蔓刚到上海市,因为买米而认识了她。
  看到刘丽华,林蔓感到非常高兴。刘丽华也是一样,她让林蔓先陪她去查房。等一下空了,两人再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
  刘丽华查的房间全是楼顶的干部病房。
  林蔓陪着刘丽华一间间地走。当刘丽华进房询问病情时,林蔓就耐心地等在外面。每个病房的外面都挂着一个小牌子,牌子上标着病人的姓名。
  走着走着,林蔓看见了一个没有名字的牌子
  这间病房,房门紧闭。透过门上的窗子,林蔓看见里面的病床上躺了一个男人。
  “这里面的人是谁?”林蔓问道。
  刘丽华道:“前几个月,有个人投江自杀,这个男人为了救人,往水下探了好几次才把人捞上来。可惜啊!被救的人没事,这个救人的人却陷入了昏迷。他已经躺了两三个月了,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这个人怎么没有名字?”林蔓又指着病房门口的空牌子问。
  刘丽华道:“他救人那天,江上浪大,上来的时候,衣服里一张证明身份的证件都没有。八成啊,应是让水冲走了。”
  话罢,刘丽华推开房门,进门查房。两个小护士紧跟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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