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芳华——海边的橘子树
时间:2019-06-02 09:07:33

  待到时针跳过了6点,又蹦过了7点,窗外的天愈发得黑,风越发得大。段大姐要回家烧饭,小张约了人去澡堂洗澡,于是两人接连离开了。当墙上挂钟上的时针跳过了8点,化验室里只剩下林蔓一个人。化验室里静谧无声,林蔓靠坐在椅子上,静下心来,她能听得见秒针行走的“滴答滴答”声。这声音极其地微弱,外面的风声稍微大一些,她就完全听不见了。
  不知不觉间,时针“答答”地走过了9、10,跳过了11、12……
  转眼间,已是凌晨时分。
  估摸着再不会有人来了,林蔓站起身,走到了孙主任的桌前。
  孙主任的桌子是一张普通的松木桌。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全国地图。个别五颜六色的票据范本被压在桌子边缘。一沓文件和几个学习手册整齐地摆在桌子的一角上。
  林蔓看桌上没什么花头,便一一地打开了抽屉。为防孙主任行事谨慎,她开抽屉的时候极其小心,以防他有放记号的习惯。
  一张抽屉接着一张抽屉地开了下去,林蔓将它们一一地翻了个遍,没发现任何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她感到有些失望,以为要往别的地方去想办法了。
  最后,林蔓拉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这个抽屉跟其他抽屉没有不同,内里装的东西无非是文件票据。她翻了一翻,忽然看见文件的底下压着一本笔记。她拿出笔记,一下翻到中页,一张折叠的信纸从中掉落。她捡起信纸,好奇地看上面的内容。
  信上没有抬头,亦没有写明寄信人。信的内容很简单,全是以一个上级领导口吻对孙主任说的一篇客套话。其中,唯独有一句话引起了林蔓的注意。
  “……工作上的事,尽量不要留下文字,尤其是数字上的东西,更要马上销毁……”
  林蔓不光觉得句子的内容奇怪,更感到信上的字迹眼熟。她略一回想,猛然想起了该段字迹的出处,立刻了然地笑了。
  林蔓收信纸进信封。她没有将信放回原处,而是揣进了她自己的口袋里。
  “小林同志,这张单子麻烦你连夜处理下,我们主任说6点前一定要弄好,因为要赶最早的那趟货车。”一个车间工人拿着单子急奔进化验室。
  林蔓不动声色地用脚关上了抽屉。
  车间工人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以为林蔓不过是值夜班累了,便满化验室走走,松动筋骨。林蔓走出孙主任的办公桌,接下了工人手里的单子。
  也不知道是一心工作的缘故,还是解决了一个难题,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的缘故。剩下的时间,林蔓觉得过的出奇得快。转眼间,又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当工人拿走了加紧做出来的单子后,她走到窗边,好好地抻了一个懒腰,惊见天际处竟升起了一轮红日。原来就在她埋头工作的时候,整整一夜过去了。
  林蔓下班回家。一进家门,她立刻直冲到书柜前,找出了去年获得的优秀先进个人的奖状。她记得奖状上有一个人的签名。那个签名的字迹与写给孙主任的那封信上的字迹极其相似。若是不出意外,他们两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林蔓看了看奖状上的签名,又看了看信上的字,最后肯定道:“果然是他。”
  奖状上的签名人是“邓XX”。
  林蔓这才知道,原来五钢厂里的人多是两边倒,根本不会完全靠向一边。好像林志明,讨好高毅生的同时,背地里也给邓书记办事。好像孙主任,他也曾因为高毅生的关系,而对她百般照顾,但是在私底下,他竟然还是邓书记的人。
  弄清楚了一个问题后,林蔓不禁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孙主任为什么要留着邓书记给他的信?邓书记倒了,他应该及时销毁这些东西才是,何苦要留人把柄。除非,他是想要留着威胁什么人?那么,到底是谁,会需要孙主任这样费尽心思地留后手。
  窗外响起了音乐声,因为上午要开大会,于是林蔓有了整整一上午的补觉时间。
  钻进暖和的被窝,林蔓一觉睡到中午。当她醒来时,耀眼的太阳照进窗沿,洒得满屋子都是金色的辉芒。
  林蔓精神十足。她起床刷牙,套上毛衣大衣,挎上背包,拿上饭盒。当她从食堂吃完了饭,回到化验室时,正巧赶上上工铃响。
  一下午的工作时间开始了,林蔓如常地做着自己的事。开单核单,催车间的人来送单子取单子。偶尔空闲的时候,她双手插进裤兜,同段大姐和小张闲谈打趣。孙主任的信捏在她的手里。不时地,她会看向前面的孙主任,留意他的动向。
  孙主任忙了一会儿工作,又打了一会儿电话。有人来问他拿东西,他从第一个抽屉找到了最后一个抽屉。突然,他腾地站起身,惊慌失措地将抽屉翻了一个遍。
  林蔓觉得时机成熟了,慢步走到孙主任。
  孙主任一心弯腰找东西,没注意到林蔓已经走到跟前。
  “孙主任,您是不是在找一封信啊?”
  林蔓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孙主任耳朵里,变得无比得冰凉,好像一桶冰冷的水,径直从孙主任的头上泼了上去,骇得他头皮发麻。
  孙主任抬头看林蔓,正对上林蔓掏出了一张信纸。
  在孙主任面前,林蔓摊开了信纸。孙主任立刻伸手抢,奈何林蔓动作快一步,收起了信纸,让孙主任的手落了个空。
  林蔓笑道:“主任,您该不会想在这里跟我吵这事!”
  “你跟我来!”
  孙主任起身出门。林蔓走在他的身后,也跟了出去。
  眼见着林蔓跟着孙主任出门,化验室里的人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孙主任的脸色可不好看。”
  “谁知道了,大概又要给林蔓小鞋穿了!”
  ……
  走廊里有一处隐蔽的拐角,很少有人经过。
  孙主任领林蔓走到拐角处,开门见山道:“光凭那封信算不了什么。寄信人和收信人都没有落款,况且又没有当场被人从我抽屉里搜出来。不可能你说什么,就算什么。”
  林蔓笑道:“既然这样,您煞有其事地领我来这里谈什么?”
  孙主任深吸了口气,似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他改换了一张和善的面孔,对林蔓说道:“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年头,谁想惹麻烦呢?小林同志,你该记得过去我待你不错。这次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大家以后还像以前一样。怎么样?算了!”
  话毕,孙主任咧开了嘴,极力对林蔓展示出一个善良又和气的笑容。
  “可是……”林蔓沉默了半晌,好似迟迟做不了决定。
  孙主任一看有戏,赶忙进一步劝道:“其实你想啊,那时候要不是政治组逼人太甚,我也不会对你那样。你也该体谅一下我。现在政治组都给你把事情澄清了,我还盯着你干什么。小林啊,你可一直是位好同志。这次你把信还给我,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啊,谢你还来不及呢!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找你麻烦了。”
  林蔓看了眼孙主任,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纸。她长叹了一口气,还信给孙主任道:“好!孙主任,那我们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了!一笔勾销了!”孙主任接过信纸的同时,将信撕成了碎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林蔓转身走回了化验室,一个车间工人正站在门口催她,要她赶紧给复核的单子签字。
  望着林蔓的背影,孙主任恨恨地下定了决心,将来绝不能让林蔓好过。他打定了主意要赶林蔓出化验室,最好能调林蔓去做炉前工,让她好好地吃一番苦头。
  当天晚上的夜班,孙主任主动给林蔓取消了,还是该让原来的人值班。
  做这事时,孙主任频频给林蔓暗示,示意让林蔓相信,他是个守信用的人。
  虽然不用值夜班,但林蔓还是等到了很晚才下班。
  她算着徐伟下班的时候快到了,迈步去了小红楼。
  徐伟又是最后一个走出小红楼的人。对于林蔓突然来找,他早已见怪不怪。
  “说!这次是谁?”徐伟径直问道。
  林蔓道:“化验室的孙主任。”
  接着,林蔓把发现孙主任和邓书记有书信往来的事说了。
  徐伟为难道:“你该把信留下来,现在没证据,怎么弄?”
  林蔓笑道:“那东西算不了证据,我后来拿信问他,无非是要试探下真假。看来,那些确实是邓书记写给他的。”
  徐伟道:“那你的意思是?”
  林蔓道:“邓书记不是还在江城吗?你们去审他就行了。你们哄一下他,就说交代出孙主任的事,可以减他的刑,他保证交代的事比孙主任多。”
  徐伟恍然大悟,心服口服地笑道:“我这位子,真该由你来做。”
 
 
第129章 报应不爽 三更
  一个晴朗的清晨, 化验室中的一众科员们, 像往常一样, 趁大量的单子涌来之前,抓紧时间聊天八卦,放松心情。有人喝上一杯刚沏的热茶,有人抽空给毛衣多打两行, 还有人忙着散播新听来的八卦。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今年厂子不评先进个人了。”
  “年年都评, 怎么今年取消了?”
  “不是取消,是改评“急先锋劳动者”。全厂就一个名额。”
  “呦, 那跟以前的优秀先进个人有啥区别?”
  “谁知道呢!等公告放出来,我们就都知道了。”
  化验室里的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不是来自一个人, 而是来自一群人。众人立刻好奇地朝门口看。有人站起身, 离开了位置, 朝着门外抻头探脑。大家都奇怪来人是谁,以及来干什么。
  徐伟带着一众人出现在门口。
  政治组的人一出现在门前, 且还是由1组组长徐伟亲自带队, 化验室的一众人立刻紧张地屏气凝神,纷纷将目光投向林蔓。
  此时此刻,林蔓正悠闲地坐在窗边,双手捧着一杯热红枣茶。
  有人窃窃私语道:“又是来找林蔓的?”
  “才刚几天啊,澄清了又抓?这次可没那么容易平反了!”有人交头接耳道。
  “嗨!亏了几天前, 我还送东西讨好她。”有人喃喃地叹道。
  也有人打抱不平:“行啦行啦,小林人还不错。你们这群墙头草,前两天不还说她冤枉吗?”
  孙主任跟着众人一起看向林蔓。他和每个人的想法一样,林蔓这次摊到的麻烦一定不小。看来,用不着他做什么,林蔓就又要遭难了。
  徐伟站定以后,先环视了一圈化验室里的人。每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心里都紧张地七上八下,生怕被扯上政治组的麻烦。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孙主任的身上。
  孙主任满面堆笑地上前打招呼:“哎呦,徐组长啊!这次来是有什么事?”
  徐伟冷笑:“孙主任,跟我们走一趟!有些问题,我们需要你老实交代一下。”
  孙主任猛地一怔,停步在徐伟的面前。
  徐伟挥了一下手,吩咐身后的人道:“带走!”
  郝正义带领一众凶神恶煞的人就要将孙主任控制住。
  孙主任明白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要不然,指不定化验室里的人,乃至全厂的人怎么议论他。
  “等等,我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们倒是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孙主任理直气壮地问徐伟。
  “这……”徐伟有些犯难,邓书记那边确实是招出来了些事情,可是因为涉及道厂子的颜面,傅科长对他再三叮嘱,不准当众将事情说出来。关于孙主任的处分,将来也会尽量无声无息地处置,要么撤了孙主任的职,要么不做声地直接将孙主任移送法办。
  徐伟想不由分说地带孙主任走。但转而一想,他又怕落人把柄,被厂里的职工们说他乱抓人,坏了政治科的名声。
  想来想去,徐伟左右为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因为孙主任到底是个科级干部啊!不能像抓普通职工一样,直接大张旗鼓地拎走。
  “徐组长,你派人搜一下后面一排办公位的抽屉。”
  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林蔓轻飘飘的一句话。
  化验室的一众科员们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林蔓,包括孙主任在内。
  化验室最后一排的办公位里有一个公用的抽屉。林蔓第一天到化验室时,段大姐曾打开抽屉,向她展示里面满满登登的菜票饭票。
  徐伟立刻让人搜。一众人冲到化验室的后头,七手八脚地打开抽屉。不多会儿的功夫,满满一抽屉的菜票饭票就被端到了孙主任的面前。
  徐伟扫了一眼抽屉里五颜六色的票子,冷笑地问孙主任:“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主任默不作声,脑子里拼命地想该找个什么理由的好。
  化验室里的人都知道,满抽屉的菜票饭票,皆是下面各车间给的孝敬。只为让大家开单核单的时候,可以多配合些。要是指标上就差一点,也能给下通融。
  本来,一张张的票子是送到孙主任的手里。孙主任觉得烫手,不敢收。
  有个女人给他出了主意,其他钱物不算,票子就给全科人好了。一来,光他享孝敬,科室里的人没有,终归没多大用处,得要大家都沾了好处才行;二来,只有大家都沾了好处,那后面的事才安全,因为人人都浸了脏水,谁都不比谁干净,这才不会有人心生不满,跑去举报。毕竟,大家都不干净,举报别人的同时,无异于在举报自己。
  于是,孙主任依照那女人教的法子,分票子给众人。对这平白来的票子,有人收了,有人不敢收。孙主任又去找女人讨教,女人又教了一个法子,让他将票子都放在抽屉里,任大家随意拿取。这样一来,谁都不知道谁拿了多少。孙主任照着法子做了。果然,票子一放在抽屉里,任众人随便拿,敢用的人就多了。后来没过多久,全科室的人都用过了。
  “这是我们化验室职工的习惯,领了饭票,就放在这抽屉里。要用的时候,就自己来拿。”孙主任自认这理由虽然牵强,但也勉强能解释过去。只要科室里的人能一起认下这事就行。毕竟,全厂人去食堂买来的饭票菜票都一样,谁能说清哪张菜票饭票是谁的。
  化验室里的人个个面面相觑。对孙主任的话,他们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真是这样?你们每月换了饭票菜票,然后扔进抽屉里,供大家一起用?”徐伟质问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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