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在上——八月薇妮
时间:2019-06-04 08:51:45

  赵踞的手暗中握紧:“继续说。”
  “所以那天,”雪茶咬了咬唇,“奴婢问了小鹿一件事,奴婢问她、问她是不是徐太妃。”
  赵踞双眸微睁。
  雪茶把心一横,大声说道:“她承认了!但是她不许奴婢告诉皇上!因为她怕奴婢会因此惹出杀身之祸,但是现在、奴婢实在忍不住了!”
  雪茶睁开双眼,泪汪汪地看着赵踞:“皇上,她是太妃娘娘呀,是曾经对皇上那么好的太妃,皇上不该那么对她……皇上,奴婢心里着实难过……”
  雪茶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他索性闭上双眼,放声哭了起来。
  ****
  不得不说沈君言的确有几分手段。
  子时才过,仙草便醒了过来。
  她看着灯光浅淡的帐顶,虽呼吸艰难,却仍旧还在人世。
  正一笑,面前多了一个人。
  赵踞俯视着她。
  仙草对上他的双眼,神色淡然。
  “你又没死。”皇帝开了口。
  仙草嘴角微挑。
  赵踞看着那似曾相识的讥诮浅笑:“白天,你曾说徐慈是你最重要的人,对吗?”
  仙草沉静地回看他。
  赵踞道:“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真把自己当徐悯了?”
  仙草仍不言语,眼中的嘲弄之色却越发明显。
  皇帝缓缓抬手,手中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正是白天仙草刺伤他的那把。
  仙草看着他的动作,无惧无忧。
  却见皇帝握着匕首,慢慢俯身下来。
  他握住了仙草的手,将她的手摊开,把匕首放在她手中,让她握住。
  仙草略觉意外。
  赵踞打量着她的脸色,轻声道:“你听好,你如果是鹿仙草,你就没有资格怪罪朕,因为是你对不起朕在先,你所做的那些事,不管你死上几次,都是罪有应得,你半点都怪不得朕!听清楚了吗?”
  仙草沉默。
  “但是,”皇帝顿了顿,声音有些暗哑:“如果你是徐悯,你就可以拿这刀杀了朕……只管动手就是了,毕竟是朕欠你的,朕纵然死了,也绝不怪你!”
 
 
第148章 
  赵踞倾身,几乎跟她面对面,他说话时候呼吸的气息近在咫尺。
  他握着仙草的手,引她握住那把匕首,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颈间。
  这个姿势,若是旁人看来,就如同皇帝伏底了身体,想要亲吻床上的人一样。
  但如果靠近了看,有了那把匕首,皇帝的姿态却突然变成了引颈就戮。
  仙草定定地看着赵踞,双眸情不自禁地睁大了几分。
  她才刚醒来,连说话的力气都微弱之极,自然也无法随意活动。
  可是皇帝这样贴心,居然把匕首放在了她的掌心里,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在这种情形下,只要仙草愿意,随便地将刀贴近一划,皇帝只怕立刻就要血溅当场。
  可是赵踞的眼中全无迟疑,也无半分的恐惧。
  他沉静非常地凝眸看她,似乎只想看她如何选择。
  终于,仙草说道:“皇上……是不是知道我不会杀你。”
  赵踞道:“为什么?”
  仙草道:“如果我是小鹿,那么喜欢皇上,怎会忍心伤你半分。”
  “那你要是……徐悯呢?”
  皇帝在念她的名字的时候,语气特别的轻些,带着一点儿下意识的小心翼翼。
  或者是因为长久的受徐悯的照拂,敬爱交加,再加上那些微妙不能言的情绪,在这种情形下直呼其名,对皇帝来说也是一件不易的事。
  仙草并不回答。
  “说啊,”赵踞道:“你不是很敢说吗,今日把太后气的直嚷心口疼。”
  仙草笑了:“皇上向来孝顺,我今儿对太后无礼,皇上怎么不将我杀之以宽慰太后之心?”
  赵踞道:“如果是换了别的什么人,一百个、一千个自然也都杀了。”
  仙草道:“是吗。那皇上是对我容情了。”
  她的目光下移,掠过赵踞的腰间,因为皇帝早就换了一身衣裳,龙袍上完好无损,也看不见什么伤。
  白日他在太后到来之前将匕首藏起来、掩饰伤口的举止不由自主地又浮现眼前。
  仙草说道:“皇上想要答案,我就告诉你。”
  赵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说。”
  仙草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松开。
  匕首落下。
  赵踞的眸色亮了几分。
  仙草终于说道:“我只是小鹿。”
  赵踞一愣,双眼中的光亮在瞬间消退了几分,他像是在瞬间吞了一枚黄连子,喉头梗涩不已:“你……”
  仙草垂了眼皮,长睫闪烁:“我知道,曾经小鹿对你做过不可饶恕之事。”
  赵踞脸色立变。
  仙草不看他,继续说道:“但对我而言,小鹿,就像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疼惜她,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我只觉着是自己看的不够好,皇上可明白这种心情吗。”
  赵踞蓦地靠近了几分,几乎有些无法相信:“你是、你是在说……”
  仙草抬眸,眼中的朦胧泪光如秋日的湖波般闪烁:“其实对我而言,只想小鹿能够快快活活的就是了。没想到她反而替我去了,所以,从此后我只是小鹿,我会替她……”
  话音未落,赵踞已经张手在她的肩头往下一抄,竟是把她轻轻地抱住了。
  仙草一怔:“皇上……”
  “朕、就知道……”赵踞一句话没有说完便停下了,像是强行咽下了什么。
  皇帝似轻似重地这样俯身抱着仙草,他头上戴着的翼善冠的乌纱蹭着她的鬓角,发出沙沙地细微响动。
  仙草感觉到皇帝的头脸跟身上散发的热力,同时,却也感觉到他好像是在轻轻的战栗,翼善冠上的金龙勾着她的发丝,颤巍巍而动,难解难分。
  仙草沉默,她出了会儿神,突然觉着一阵疲倦席卷而来。
  终于,仙草长长地叹了声,她闭上双眼,不管不顾地重又昏睡过去了。
  ****
  几乎与此同时,延寿宫内,却也有数个太医立在太后的寝殿之外,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左右为难的苦色。
  自打从乾清宫回来后,太后就嚷心口疼,当即传了许多太医来。
  诊治之后,太医们说太后是一时急怒,进献的是清心宁神丹,太后却不肯吃药,反而斥责太医们无用。
  幸而有小国舅看护着,后来方太妃跟颜珮儿闻讯又双双赶来,太后才算消停。
  她不再针对太医,却因为颜珮儿到来,突然像是委屈加倍了似的,呜咽着哭了起来。
  乾清宫内给仙草痛斥了一顿,太后自己都觉着无地自容,她无法向着方太妃跟颜珮儿说明,便只说是皇帝纵容仙草放肆,浑然不把她这个娘亲放在眼里等话。
  方太妃迟疑道:“我原先也听说了那鹿仙草回宫了,还以为是他们传错了,没想到竟是真的?娘娘且不要如此伤心,毕竟谁也不知道皇上这会子传她回宫是为了什么事,也许是咱们不知道的朝中正经事呢?”
  太后当即道:“朝中的正经大事,需要交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去做?难道朝中就没有别的人了?都说是儿大不由娘,我如今也总算明白这意思了……我如今竟连一个宫女都比不上……”说着又哭起来。
  方太妃忙道:“太后千万别这么说!”
  颜珮儿见太后这般模样,在旁不禁也红了眼圈,转头默默落泪。
  她身边的嬷嬷也忙劝:“昭仪快别这样,太后正是伤心的时候,昭仪若也跟着哭起来,可怎么样呢?”
  不料颜太后见颜珮儿落了泪,更加心酸,便将她拉到身边儿,说道:“珮儿也是个苦命的,你的出身,样貌,品格,哪里不比那个贱婢高上千百倍,皇上有了这样的神仙人物,却还是那么的不开眼,反而去喜欢那种货色,当初因为蔡勉从中作梗,没有让你登上凤位已经是极委屈了,如今还要跟那种人同处后宫,别说是你,连我都无法忍受。咱们娘两个,索性就回颜家去罢了。”
  方太妃听了这话,越发惶恐:“娘娘,您在气头上,可千万别说这些,若是让皇上听了,不知怎么伤心呢。”
  颜珮儿本来靠在太后怀中落泪,听太后越说越严重,才忍泪道:“太后,珮儿并不是因为自己难过,只是……只是也有些想不通,太后跟皇上本是母慈子孝,毫无嫌隙,怎么就因为区区一个小宫女,就闹得如此天翻地覆的?太后身子又弱,若真的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却叫珮儿如何自处?”
  颜珮儿身边的嬷嬷也急忙道:“是啊太后娘娘,奴婢大胆也说一句,娘娘这会儿若是离开宫中,一来让皇上面上过不去,二来,太后若是走了,试问这宫内还有谁能辖制得了那人?更何况太后若是还带了昭仪走,在皇上而言,只怕还以为是昭仪撺掇太后的,必然也不喜欢昭仪了,又何苦如此呢?”
  颜太后听了两人的话,蓦地给点醒了似的,便止住眼泪,微微颔首。
  方太妃道:“还是昭仪明白,太后既然这样疼惜昭仪,那就很该自个儿保重凤体啊。皇上再怎么样,也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没有个为了一个女子而不要自己亲娘的,何况若皇上真这样儿,那朝廷礼法上也说不过去呀。”
  颜珮儿拭去眼角泪痕,温声道:“是,我也觉着表哥不像是那样的人,兴许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太后若真的疼惜我,那就听太妃的,好生保养,别先自乱了阵脚,闹得不可开交才好。”
  众人劝了半晌,颜太后总算回心转意:“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的确是本宫有些太情急了。”
  她回想今日在乾清宫内种种,疑惑地说道:“这鹿仙草原先只不过是个蠢蠢笨笨的丫头,怎么自打徐悯死了后,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伶牙俐齿、狠狠毒毒的……”
  颜珮儿忖度道:“我先前不大见过这小鹿姑姑,是以不知她先前的性情。但是后来她在表哥的乾清宫内,我每次跟她相见,却知道她是个最是聪明谨慎,办事滴水不漏进退有致的人,所谓‘蠢蠢笨笨’,竟是半点儿也不曾有。”
  颜太后看向方太妃:“兴许我是当局者迷?那你说呢?”
  方太妃苦笑道:“太后是当局者迷,我又何尝不是?我先前也觉着这小鹿死而复生后变得很古怪,可是又听说,是因为徐太妃当日的教导,加上皇上对她另眼相看的,我倒也不好说别的了。”
  颜太后听方太妃说什么“教导”,心底又浮现仙草在乾清宫指责自己时候的言行举止。
  她一阵的惊心,喃喃道:“不可能啊,总不至于……主子死了,却教导出了个跟主子差不多的奴才吧……”
  当夜,方太妃许久才去,颜珮儿却给太后留下。
  两人更了衣,颜珮儿亲自扶着太后上榻安歇,又给她轻轻地抚胸。
  太后叹道:“听说皇帝留了那贱婢在乾清宫,还叫了许多太医去给她看,这幅架势,竟像是对待心肝宝贝似的,比对我都要上心呢。哼……叫我说,最好那贱婢就这么去了,不然的话,就算是救了回来,迟早晚我也要她死。”
  颜珮儿之前暗中询问过跟随太后去乾清宫的人,那些人虽闪烁其词,却也说的八九不离十。
  听说仙草当面斥责太后不配为人母等话,颜珮儿也是心惊肉跳。
  颜珮儿自然知道仙草是个内有乾坤并非蠢笨之人,但是这样一招,却更加叫她意外:如果那鹿仙草是绝顶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举止?
  毕竟皇帝向来贤孝无比,先前就算理政再忙,抽空也要去延寿宫请安,太后稍微有个不适,皇帝也是最上心的。
  月前因是连阴雪天,小雪片子一阵阵儿地洒落,宫内的太监们时刻不停地扫雪都无法清理干净,可料想只是些雪片应该不打紧。
  偏偏太后下台阶差点儿滑倒,稍微扭到了脚踝,皇帝便叫砍了负责庭院打扫的两个小太监的脑袋。
  若是哪个后妃或者宫女敢如此说太后的不是,以皇帝狠辣的性子,绝不会容许。
  可是奇就奇在,皇帝居然对这鹿仙草“格外开恩”,非但没有立刻处置她,反而因为她的吐血晕厥而频传太医,上心之极。
  至于那鹿仙草,她究竟是不怕死呢,还是事先笃定算到了……皇帝不会追究她?
  颜珮儿大惑不解,坐立不安。
  此刻听了太后如此说,颜珮儿试探问道:“太后,皇上先前……跟紫麟宫到底怎么样?难道跟徐太妃他们宫内的人关系很好吗,可我明明听说,这鹿仙草之前对皇上很……”
  太后眼神暗沉。
  颜珮儿其实知道太后不愿意多提紫麟宫,可是现在却也有些顾不得,轻声地又问道:“我总觉着,皇上对这鹿仙草如此不同,跟昔日的紫麟宫有关……太后您觉着呢?”
  半晌,太后才说道:“皇帝……当年年少无知,那徐悯又是个内里十分狐媚的人,恐怕用了些手段笼络皇帝……”
  太后的用词十分谨慎,颜珮儿听得却有些异样:狐媚?太后用狐媚形容人倒是寻常,可是把这狐媚的太妃跟少年皇帝两个联系起来,却隐隐地有些刺耳。
  颜太后闪烁其词,终于又道:“皇帝给迷惑了罢了,至于这鹿仙草,兴许她也跟徐悯一样,之前的种种不过是装出来的,现在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颜珮儿道:“太后是说,这小鹿姑姑,表面壮憨,内里却也很擅长狐媚的手段,这才把皇上给……”
  太后道:“多半如此了。哼,当初她在宫内的时候,不还勾着皇上在梅园里那样吗?可惜当时我大意了,没放在心上。”
  颜珮儿的心有些怦怦跳乱,忍不住抓住太后肩膀:“太后,皇上、皇上会不会对她动了真心了?皇上若是真的喜欢上她,那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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