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苏医生吗?”周涤非的声音消沉,她像没在水里,“我们几天没见面了?”
“好,我也有些事要问你。”他盯着对面玻璃窗上自己黝黑的眼睛,回答她。
第63章
他挂电话后,凝视照片墙许久, 随后, 打电话给周琼,难得的, 对方迅速接了:
“陈清焰,算我们怕了你,行吗?麻烦你能滚多远滚多远好吗?”
他沉浸在照片上简嘉的眼睛里, 生动鲜明, 这双眼睛, 帮着他从另一人的眼泪里逃出来, 再回头, 去重新审视那双迷雾般的眼眸。
“程程怎么样了?”陈清焰对这些爆裂的宣泄, 有足够免疫力。
他只关心简嘉。
周琼又足足骂了三分钟, 语速飞快,陈清焰甚至没有拿开手机, 一句句听完, 说:
“我想知道她的情况。”
周琼眼睛都红了:“你凭什么知道?”她说完,有种谬论般的无力感,以她的个性本会无论如何拽上简嘉去暴打小三,但命运乖蹇,对方是她们童年的仰慕, 周琼不知道在面对对方时, 要怎么质问, 怎么恶语, 包括最后怎么动手。
“你真的很无耻,陈清焰,你把程程往死里作践不说,现在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我真是服你们这种人的下作!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打一次,我骂一次!”周琼把手机挂了。
简嘉在门口静静听完她发飙,有沙粒被揉,碾着左心房最柔嫩的肉。一回头,两人目光对上,周琼张了张嘴,没组织好词儿,简嘉却笑着过来挎她胳膊:
“我刚领了份奖金,请你吃饭?”
女魔头只认能力,她冷酷、坚硬,像没有任何感情的黑金沙,但又闪烁着黄金的光芒,对待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以理所当然的态度一脚踢开,并且,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折磨,哦不,锻炼着小朋友简嘉,在她完成第一个项目后,利索给了相应鼓励新人的奖金。
并不小气。
“不想吃,最近吃外头的东西吃的反胃,咱们去买……”周琼忽然留意到茶几上多出一扎粉莹莹的鲜花,很美。
“随心订又送花了?这什么啊?”
“切花芍药。”
简嘉抚了下花朵,觉得她们在对白,不乏温柔,世界并不苍老,即使她年轻。
公寓里有条不紊,陈清焰冷漠瞥了小陶八次,小陶爆出五回方言,两人旗鼓相当。
他看着小陶把便当装好后,走出的厨房,打电话联系骑手,送下楼。
之后,他带好东西打上车,没有犹豫,开始拨简嘉的号码,一个一个数字按下去的,他以前没留心过她的号码,从通讯录里翻,备注“程程”。
这个时候,骑手尚在路上。
简嘉出来买份冰淇淋,在挑口味,手机忽然响起来,陈清焰的号码在视线里开始摇摆不定,她冷淡地朝右一划:
“陈医生,因为姥姥还有复查,我跟你,只是医生和病患家属的关系,请不要总骚扰我。”
她生气的时候,声音也是软的,甜的,像草莓蛋糕,陈清焰的感觉的确如此。
“程程,好些了吗?”他问,深邃的眼往车窗外看。
“和你无关。”简嘉发现自己变得爱生气了,尤其是,在面对这个阴魂不散的前夫时。
“我想你。”他说这话时,几乎面无表情,但嗓音奇特,刮辣辣的灰暗和深情。
出租车司机从内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他。
简嘉忍无可忍,如果,陈清焰在她面前她也许会一个激动把冰淇淋扇他脸上,但只存在于幻想,她做不出。
她直接挂了电话,低下头,把陈清焰屏蔽了。
为什么陈清焰越来越像个神经病?
不,他坏透了,他和最爱在一起,但不打算让她重生,简嘉忽然觉得陈清焰像个黑洞。
事实上,长期从事高智力活动,那种严谨的、精细到令人发指的;以及浩瀚文献的包裹,都让陈清焰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两种人格--
科研人格,世俗人格。
这两种人格在某种程度上,充满隔阂,他有种让一般人难以忍受的锱铢较量,这显然,在医学上非常容易出成果。
陈清焰的偏执、风格显著的逻辑体系,不仅仅是十年热寂恋情的影响。
他值夜班时偶尔会重拾中学时对物理学的兴趣,那时候,他极为年轻,兴趣广泛,专攻医学是后来的事情了,也就是这几天里,陈清焰频繁想起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所说:
“在孤立的系统内,分子的热运动总是会从原来集中、有序的的排列状态逐渐趋向分散、混乱的无序状态,系统从有序向无序的自发过程中,熵总是增加。”
他愿意反向而行,至少,当下这个念头是清晰无比的。
以他的性格,一旦决定反熵增,又是一场重建似的专注和投入,不会回头。
下车时,出租车司机忍不住又多看两眼这个英俊年轻的沉默男人。
陈清焰迈着两条长腿,走进酒店。
他手里捏个牛皮纸口袋,轻轻的,一扣一扣在腿侧。
开门后,不出所料,周涤非的身子艳情决绝地扑到怀里来,他被她深深撞了一下。
“涤非,不要这样。”他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要把她从胸膛里拉开。
他太高,以至于像高洁不语的神祗,对匍匐的信众,悲悯而无情。
“我说过,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周涤非紧贴着他轻颤。
她把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扔开,去胡乱解他的腰带,陈清焰不想伤害她,但周涤非太疯,不得已,他用一只手制服了她:
“涤非,我是来和你谈事情的,我们不能这样。”
她失魂落魄地望向他,停顿几秒,泪水朝他涌过去:“你真的不爱我了?是不是?”
“你觉得爱是什么?无尽的等待?反复无常的痛苦?还是,一方对另一方毫无底线的永恒纵容?”他去捡口袋,坐到沙发旁,想点烟,周涤非冷眼看着他的不方便,无动于衷。
她也太骄傲。
当年,她绝不是因为偏科才选择文科,相反,她理科成绩同样优异,老师曾委婉暗示将来理科就业面要远大于文科,但周涤非是绝对自我的人,不会听,她只能听见内心的声音。
选择了文科,因为喜欢。
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应该去照顾他一下,但动不了,因为她不愿意。
“能帮我抽出一支烟吗?”他问,皱眉看她。
“那是你自己的事。”周涤非含泪又冷又热地注视他,那种轻盈的沉重,让人火大。
但陈清焰还是没有生气,他不勉强。
他把最珍视的一封信拿出,上面,是读高中的少女周涤非写的第一封信:
我的世界本来只有两种颜色,枯黄和苍白,枯黄的是灵魂,苍白的是脸面,唯有你,是缤纷的。
那种沉静的哀伤,曾无比精确地击中陈清焰,他是那么被需要,而且璀璨。
他不算文艺青年,但也会读书,最喜爱的作家是美国的cormac mccarthy,周涤非对他而言,是一见钟情,之后,激起强烈的怜惜感。他对她的感情,符合喜爱的作家的风格,简洁,但冲击力猛烈。
“你的每一封信,我几乎到成诵的地步,但有件事,”陈清焰把简嘉的日记本摊开到她眼前,“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周涤非看都不看一眼,她是空的,仿佛和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一种契约关系,陈清焰等了片刻,拉回她:
“好,我直接问你,涤非,为什么信上的字迹,和我妻子的字迹一模一样?”
周涤非只听见“妻子”两字,她瞳孔炸裂出无数个芒点:“你的妻子?”
和他对话,周涤非有这种本事,可以屏蔽掉她认为不重要的一切,只保存致命的。
那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身份,但在他口中,俨然是另一个人。
“你要和我分手是吗?你不要我了是吗?”她忽然迸发出一种柔弱的咄咄逼人,痛到变形。
陈清焰黑水晶样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她很久以前的倒影,他说:
“是,涤非,我不能对你撒谎,你知道,我这个人最不愿意撒谎,我可以继续帮助你,只要你有需要,但对不起,我不能再以过去十年里的那种身份。”
他还在说,“我为你动过情,也用过情,我爱你很久,这都不是假的,但现在,我想我们到此为止,我是说,男女恋人关系。”
突然的摊牌,把十年浓缩成一件褴褛衣裳,腐朽的,衰败的,丢在脚下。
当初,他爱上她,只需要她轻轻抬起神秘幽深的明眸,瞬间成永恒。现在,他只是明白一件事,两人不会是同一处归途,但在陈清焰的人生字典里,同样的,没有“后悔”一词,哪怕代价巨大,哪怕光阴无法逆流再回首。
所以,他最后选择真诚地告诉她:“我从没有后悔爱过你,涤非,我希望你也是。”
周涤非惊恐地看着他,没办法把听到的每一个字,转化成,自己相信的声音。
“是因为简嘉吗?”
“是,但也不是,无论有没有她,我们都没有未来,”他走过来,解下她手腕上丝巾,“我阻止不了你自毁,即使我在你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因为你从来没信任过我,你不愿我和一起分担,你的世界我进不去,同样的,我在想什么在乎什么,你也不知道。”
“你爱她什么?你要和她再结婚吗?”周涤非眼睛里彻底沦为荒野,她固执地用那双眼睛,陈清焰深深悸动的心灵窗户,长满他。
“我和她在一起,很快乐,她让我有安全感,只是我辜负她。”他说完,非常沉默,过了十几秒,“我并没有想过我有多爱她,我没时间,只知道我不能再拉扯时间,我要去做,等我慢慢把一切弄透彻,一切就太晚了,所以,我不能等,我只想实话实说。”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周涤非摇头:“你是叛徒。”
陈清焰眼睛一暗,他不想让两人陷入难堪的争吵之中,而是把书信装好,至于简嘉的日记本,他也不再勉强,一起装袋。
她依旧一分一毫不愿正视两人之间存在的种种问题。
周涤非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打断一切,她不动,陈清焰过来接了。
“是周女士吗?请您小心,有人可能要去您的房间找麻烦,我们没办法,他们人很多……”
对方很急。
陈清焰皱眉,第一反应不是酒店干什么吃的,而是,什么人来找周涤非的麻烦。他没来得及问,周涤非忽又抱住自己,不肯放手。
下一刻,清洁阿姨被挟持用万能卡打开房门,冲进一群人,镜头乱闪,对准两人,连带着嘈嘈杂杂纷乱的人声。
陈清焰被闪光灯打得眯眼,两人拥抱的画面,肯定被拍到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会伤害到程程。
他没说话,推开周涤非,转过身,顺手捞起周涤非喝剩的酒瓶,面孔上,呈现一种乌云般的锈迹,上前抬起酒瓶对准最前面的一人狠狠砸了下去。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有人想推搡他,陈清焰抬起长腿直接把人跺倒,但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坐轮椅的商人。
堵在了那。
第64章
陈清焰看到了对方, 直觉告诉他, 轮椅上的人是周涤非所嫁的台商。
没有尴尬, 没有心虚,陈清焰像平日里一样淡漠,在他眼里,这件事, 无褒义也无贬义, 骨子里的倨傲,让陈清焰不屑否认或者耍任何花招。
人群被拨开,台商显然也不会做任何没脑子的事,但舆论, 却是最好的发酵剂,杀伤力巨大,代价很小,毕竟, 他占理,周涤非作为陆配在没有离婚的情况下和**通.奸,又被当事人亲自捉奸, 怎么看, 都是可以闹出满城风雨的丑闻。
周涤非从不愿处理俗世一切的纷扰, 即使离婚,这些天, 是许远帮她在打理, 她忽然像蔓生的植物一样, 舒展开身体,看男人们的战争一触即发。
“我做错的事情,可以走法律程序解决,但如果,你通过这些手段,想用来威胁我或者是威胁陈家什么,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门都没有。”陈清焰没回避,他有种霜凛的坦荡,说是坦荡,不乏傲慢,尽管他情史丰富堪称花花公子做派,但又偏偏自律到严苛有种不能忍受自己在某一方面的不洁,比如,撒谎,推卸责任。
台商笑了,他看着眼前线条明净,一脸薄寒英俊到过分的年轻男人:
“陈先生,你很傲慢,不是一个受道德律令辖制的人。”
在大陆呆久了,台湾腔有点往下沉,但措辞,一针见血。
陈清焰无所谓,大院子弟多多少少都有非常散漫嚣张的特质,但不代表,他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和担当。
“你是商人,你没有祖国,金钱和市场就是你的祖国,”陈清焰说这话时,并无轻视,只是叙述事实,“你想要什么,直接说。”
台商点点头:“陈先生,你是聪明人,我想,也许我们能做朋友。”
一席话,让一众捉奸的,都把下巴惊扔在地上,这什么情况?
台商在南城郊区合资建工厂,想借助陈家,在政策里剥削出更多红利,胃口十分大,要电商和互联网的执照。
过去,为了吸引投资,地方zf确实做出巨大让步。但,现在这是南城。
“我想和陈先生的祖父谈。”
陈清焰忽然笑了,薄薄的。他在没有回答台商这句话时,从电梯那,突然冲出来一堆警察,场面再度陷入混乱。
他想到周涤非,怕这种场面吓到她,或者,伤害到她,但意外的是等他回神去找她,周涤非不见了。
陈清焰往前走几步,躲开人群,掏出手机身后被人拍了下肩头:
“清焰,怎么样?”
他转头,认出是张副局长,心里了然,他跟对方客气地礼节性问候:“是我姑姑?”
陈清焰唯一的姑姑,在公安部,他静静听张局简单说几句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