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如焚——蔡某人
时间:2019-06-08 08:30:03

  “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陈清焰,你越来越让人看不起,随便你,我会都扔掉!”她挂了电话。
  陈清焰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晚上,周涤非打电话要见他,这几天,他以工作为由拒绝了几次,确定她住在许远那里后。
  但她说:“我想问问你前妻的事情。”
  两人在一家餐厅包间里见面,光线幽暗,宜私语。他依旧绅士,为她脱掉外套,拉开椅子,仅仅出于礼节。
  点餐后,周涤非照例不怎么动,她只是看着陈清焰,眼睛里有水光。她非常想他,但他在躲她,植物人都能感受得到。
  “学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你觉得我很肮脏?”周涤非忧郁的目光闪动。
  陈清焰脑子里想的是那一次,他和简嘉在米其林用餐,那个时候,他游刃有余且随时能置身事外,对面,坐着的是害羞又期待的年轻姑娘,这让他深深失落。
  “我知道什么?”他心不在焉反问,慢慢切着牛排。
  “我嫉妒她。”周涤非忽然流下眼泪,她伸出手,定住陈清焰的脸,“我嫉妒程程,我不知道她竟然会跟你结婚,而且,穿的是我改过的婚纱,她长大了,得到了你,但那十年是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吗?”
  陈清焰眼仁收缩,黑极了,他把刀叉放下:“你跟程程,早就认识。”
  周涤非放开他,她明显在抖:“你能帮我点支烟吗?”陈清焰照办了,明灭间,周涤非却摇头:
  “你也早就知道不是吗?”
  “我?”陈清焰嘴角微扬,那种对自己的讽刺,“我知道什么?你和程程,我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一个字。”
  他抬手错个响指,要了酒,给自己倒上。
  “你当年给我写信,为什么找她抄给我?因为你们字迹极为相似?还是,你连笔都懒得动,口述给她?她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替你做这种事?”陈清焰不是没有想象,但他严谨,不会把想象的东西,当事实,所以只是连串逼问。
  他要答案,尽管,这个时候这些答案似乎也并不重要,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简嘉。
  周涤非含泪吸烟,她手指修长,夹着烟,永远像夹着一段往事:“因为,我太爱你了,”她凄艳笑了,“你是爱上了当初为我们充当桥梁的小女孩?不讽刺吗?”
  陈清焰皱眉看着她,冷静说:“至始至终,你没跟我说过一句实情,所有的事你都在隐瞒我,而我,跟你相反,涤非,你今天如果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话要跟我谈,我想,我们没有谈的必要。”
  他抽离了,终于在她面前呈现出另一个陈清焰来,他清醒、淡薄、用一种科学理智的思维表达观点。但他不想伤害周涤非什么,尽管那天在新方向,当着简嘉,她问出那种让他几乎失控的话。
  陈清焰会承受,因为,是他种下的恶因。
  “我们的十年,你后悔吗?”周涤非问,无意识中,烟头再次烫向自己,被陈清焰眼疾手快夺下。
  他动怒了,却不愿大声凶她:“没有,我付出是我心甘情愿没有后悔一说,但你让人失望。”
  “我后悔了!”周涤非扑到他怀里,眼睛里蓄满泪水,她不断摩梭着陈清焰线条分明的那张脸,曾属于她的脸:
  “我后悔嫁人,我后悔给你机会让你爱上别人……”她柔弱的姿态,楚楚可怜,哭着拽陈清焰的衬衫,撕心裂肺。
  陈清焰阖了阖眼,他拿下她的手,声音伤感:“对不起。”
  他让自己的身体和她分开,“好好看医生,按时吃药,如果是经济上需要帮忙,你随时可以联系我。但除非必要,我们不需要再见。”
  周涤非是座城市,但他成为列车,已经驶了出去,不想回头。
  因为她掐断他最后愿意付出的一丝情义,陈清焰不能容忍因为自己,再去伤害简嘉。
  两人的见面,只让陈清焰弄明白了一件事,简嘉在躲什么,为什么她从来不问,余震在心里裂出无数个分叉,也不知道通向哪儿。
  他坐在车里,玻璃窗上映着他刀削般的面孔,外头又下起雨,雨水好像顺着脸蜿蜒流下来。
  回到公寓,他接到姑姑的电话,离两人上次通话过去两天。
  “我给你安排好了,怎 么回事?你到底想干什么,清焰?”
  陈清焰一手解着纽扣:“您放心,我不会做任何违反乱纪的事。”
  那头,脾气个性像极老爷子的姑姑说:“你知道就好,再有事,我看你可以滚出国了,你都三十岁的人了每天尽纠缠女人的事,你不觉得寒碜,陈家都觉得寒碜!”
  下了大半夜的雨。
  简嘉连续扔五天的花,很贵,她收到一条来自总监的微信:
  不喜欢?
  看着莫名其妙的微信,简嘉疑惑地回了个问号。
  成熟男人似乎都不太爱用表情包,他回了简单一个字:花。
  简嘉一下明白了,但满腹狐疑,他什么时候跟踪的自己?哦,他和自己好像是一个方向,甚至,她在地铁里见过总监,那回他的车被追尾送去检修。
  上次的事,我没办法,这个算是补偿下精神损失,没想到,你不喜欢。
  这是男人又发来的解释。
  简嘉臊的脸红,不为总监,而是那天劈头盖脸骂陈清焰,显得她太自作多情。
  她犹豫着打给程述,但对方接到后,又觉得并没什么好解释的,程述笑哈哈的:
  “程程,怎么了,欲言又止的,需要帮忙?”
  简嘉咬咬嘴唇,把这事说开,但强调:“我不是要跟他道歉,就是觉得……”
  没什么合适的词语好形容,她真的不习惯跟人发火,骂人、吵架等等等等,没经验。
  陈清焰是她长这么大,骂的最多的一个人。
  “这事儿啊,嗨,该骂,学长皮糙肉厚,骂几句算什么,程程,下回要是见了他,记得揍他,我跟你保证,他绝对不还手,需要我从骨科拿些家伙来吗?电锯行吗?”
  程述时刻不忘逗她,简嘉听到电锯嗤嗤笑出来,又忍住,她情绪忽然低下去:“我不喜欢误会别人的感觉。”
  她没亏欠过任何人。
  简嘉觉得陈清焰让自己脾气变坏,这不行,那种泄愤式快感确实能在一瞬间让人松口气,但会上瘾,然后下一次需要更大强度的爆发,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人。
  这件事,程述旁敲侧击问起陈清焰,他立刻明白简嘉的状态,她是连生气都要克制的那种女孩子,有一点错误,都会立刻把她打回小心翼翼审视自己的境况。
  想到此点,陈清焰只觉得心脏又开始隐隐的疼,她不该这么懂事。
  夜深人静时,他一遍又一遍去勾勒简嘉的成长环境,回想这一切,她的包容度太高,高到他没办法忍受,因为这更让他看清自己的卑劣。
  去龙城监狱时,微雨,天色浮浮沉沉,有乌云在头顶悠悠地荡。这一路,是上坡,两旁种满了大片凤凰花,肥亮的树叶,滑下大颗的雨滴。
  这儿环境清幽。
  陈清焰此行被安排妥当,但简慎行见到他时,不免惊讶,因为对面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完全不认识。
  在监狱里,简慎行苍老许多,眼角细纹变密,但保持住一种干净。
  在看到落马贪官的一刹,陈清焰意识到,程程的相貌其实随父亲,简慎行五官清秀,美男子的长相,相当雅致的一个人,这让陈清焰也觉得意外。
  称呼都是个问题,陈清焰省略了。
  “请问你是?”简慎行的声音圆透,他没有中年男人的发福、掉发等各种特征,连声音,都没有瑕疵。
  陈清焰隔着玻璃,心情复杂,本应该在他和简嘉婚礼上出现的男人,在问自己是谁。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资格回答任何一个字。
 
 
第71章 
  陈清焰看着对方的眼睛:“我和程程结过婚, 但我做错事情, 我们离婚了。”
  仔细算,这是他人生磨盘上在最短时间内毁的最彻底的一件事,只能俯拾碎片, 用心灵的工具去孤注修补。
  简慎行反应不大,有那么一瞬,觉得可惜,对于那个乖巧温柔的陌生女儿。他始终对程程没有强烈的感情,尽管, 她讨人喜欢,这样的情绪掩饰不住,是长年累月的一种惯性。
  “那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简慎行淡淡表态,他记起简嘉的一次文艺演出,那双漂亮眼睛在台上热切寻找自己身影的一幕,像烫牛奶洒了。
  满世界都是孩子纯洁炽烈的白目光。
  不过,简慎行的态度和陈清焰所想, 吻合了。那张光盘里, 出现过简嘉、外祖父母、同学,以及时不时响起的简母的画外音,但简慎行没有出现过一次。
  日记里,却经常有简慎行。
  “我来姥姥家一周了, 妈妈每天和我打电话, 但爸爸一次没有, 我今天非常高兴捉到一只罕见的巨翅蝴蝶, 告诉了他,可是爸爸冷淡地告诉我他在忙,我觉得心里酸酸的,没办法,我的爸爸总是很忙。”
  “今天外公的老朋友来了,夸我字有骨力,又夸爸爸妈妈培养的好,真是让父母骄傲的好孩子,但那个爷爷不知道,爸爸从来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让他骄傲的地方,不过呢,爸爸的字才是真好,我真希望他能给我指点一下,我相信,我会取得更大进步!”
  “唉,我有点想爸爸了,但他肯定不想我,我知道,我今天唯一不高兴的是我发现自己有点晒黑了,那不行,爸爸别嫌弃我变丑。”
  柳体字的反面,是小简嘉孜孜不倦地试图让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开出一朵玫瑰。
  “你不疼爱程程。”陈清焰依旧看着简慎行的眼睛。
  简慎行露出文人特有的那种笑,有点凉薄,又有点傲气,或者说,是三分含情,七分冷淡:
  “怎么算疼爱她?我工作很忙,她有人照顾,我也没缺她的教育开销。”
  他这辈子,感情最强烈的点在于跟最爱的女人偷情,那女人虚荣、幼稚、没有任何脑子,但像刻花玻璃般美丽。
  简单说,俗气到极致,有种愚蠢懦弱的纯真,是不入流的货色,被富养长大,在家里生意失败前爱上穷小子,但又忍受不了贫穷,最终嫁给富人。
  但简慎行爱她,她早早生过孩子的肚子,像丝绒,肤浅张扬地一点不像个做母亲的,其实,两人在这方面,也是一路货色,因为他也从没真正像过一个父亲。
  正直、高尚的女人谁想爱谁爱去,他不爱,但简慎行又看不起她,他大半辈子在这样一种蔑视对方却又深爱的折磨里度过。刚上班时,领导批评他的公文写得像情书。但动人的句子,她从来没看懂过只会笑得花枝乱颤,嘲笑他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但在某些方面,两人又是如此臭味相投。
  爱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他升迁,疯狂敛钱,已经说不清是想要拼命洗刷曾经的卑微龃龉,还是为了满足她永远填不满的物欲让她高兴,也许,二者兼具。
  简慎行是可悲又可怜的当代于连、盖茨比、□□奇异混合体,这大概是他年轻时文学理想的最好践行。
  寥寥对话,结束后,陈清焰从监狱走出来,对方没有多余的话,也没任何兴趣问自己女儿和丈夫到底是怎么结婚、怎么离婚,他表现的像个局外人。
  简慎行的悔意,只在某一刻,是真实的,但过去了又随时间消失,像水没在水中一样了无痕迹。
  陈清焰在一路沉默中,撑着伞,回到103。到了晚上,对着光盘,变得更加沉默。
  南城反常,表现得像梅雨季节的南方,潮湿、黏糊。简嘉觉得高跟鞋都缠脚,她刚从新方向回来,被姚丽轰炸:
  “把办公室会议纪要以及底下部门送来的总结资料汇总一下,最近要迎接检查。”
  一个高级财务,要学会如何合理避税,在税务稽查前。至于事后,怎么用政策证明公司没问题,更是考验财务人员才能的战场。简嘉被姚丽派去跟财务总监各种打杂学习,对方语速超快,简嘉从觉得自己需要一支录音笔,到在小本子上飞快记关键词,没用多少时间。
  她能屈 能伸,前一刻,是高级助理一样的麻利,这一刻,又像第一天上班的小蟹跑断腿,最后,去处理英文邮件。
  忙完后,lizyy突然约她喝茶,简嘉委婉拒绝,不为别的,她没有大小姐这种琥珀一样的闲暇时间。
  所以,lizyy在和自己相亲认识、已经吃过三顿饭、十分有好感的的房地产商许远说起这件事时,一耸肩,意思没约出来。
  lizyy对许远感兴趣,但许远明显对简嘉更感兴趣,这让她不爽。但眼前男人,却告诉自己:
  “我们两家是世仇,这是秘密,能帮我保守吗?”
  年轻的女孩子差点把咖啡吐出来,她睁大眼:“商战剧?”lizyy只觉得搞笑,她是娇小姐,脾气大,但脑子不大够用,莫名的,很像母亲,又没有妹妹的那种恶,许远看着眼前人有了这种怪异想法。
  随后,几句话把她哄得晕头转向,并成功引得她玩心大发。
  吃完饭,许远没送昂贵精致的礼物,而是送她一个地球仪台灯,不贵,但新鲜。
  说起听上去有格调的情话,则是老手:“希望有机会和你一起走遍五湖四海。”
  lizyy的心跳了几下,她抿着笑把台灯带回了家,并跟许远发信息,断断续续的,两人来往到半夜。
  突击检查顺利过去,公司聚餐,又去ktv嗨歌,简嘉在吃饭时喝了点红酒,她容易上脸,看着羞答答的小姑娘一样。
  几个年轻同事开她玩笑,她跟着笑,不怎么说话,应酬方面她还有的学。但ktv里灯光迷离晦暗,自有暧昧气氛,有别的部门大佬借酒醉直接点名让她陪唱,简嘉一愣,她下意识看看姚丽,本没抱希望,但姚丽笑眯眯站起来,用一种简嘉从没听过的撒娇语气说:
  “她哪行,小弱鸡,五音不全我来陪您,您随便点。”
  但对方执意不肯,简嘉硬着头皮起身,随后,跟对方合唱一首《广岛之恋》,她听都没听过,被老男人油腻凝视,简嘉完全不在调子上。
  这里的氛围,吵的脑壳疼。
  出来时,华灯璀璨,简嘉终于解脱她发现她一点都不喜欢应酬,完全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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