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问题,在苏家几人的心底相继展开,每个人都是一副无力的愁苦状。
这时屏风外的一个宫婢进来,轻声走到苏鸾跟前,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苏鸾便跟着她出去了。
来到外屋,苏鸾见是陆锦珩。
她很高兴陆锦珩还会过来,因为她正想去请他帮忙,让皇上许苏家人明日还能进宫来探望苏安。
可苏鸾还没开口提这事,陆锦珩便主动说道:“你们今晚,就在碧月斋住下吧。”
苏鸾面上怔住,心里太过激动,反而使得表面僵麻说不出话来。
咽了两口,苏鸾才问道:“真的?”
“嗯,我也会留在宫里陪你。”陆锦珩温柔的笑了笑,接着道:“今夜若是西凉使臣那边有动静,炎华会随时翻墙入宫来报。”
“哈,”苏鸾激动的笑出声来,眼中光芒闪动:“那我晚上和你一起等消息!”
“好。你们现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你们不可以在此事解决之前先倒下。午饭你们都没有用,晚饭不可以再不用。”陆锦珩劝说道。
苏鸾转头看了看里屋,她和苏卉年轻尚可以抗,可秦氏与柳姨娘都经不起这种折腾,不用饭定是不行的。
苏鸾转回头来确定道:“那就让她们备饭吧,我劝大家都出来用点。”
“好。”
陆锦珩亲自下去交待了几道补身子的菜,还有苏鸾平日喜欢的菜。苏鸾则回里屋劝说大家。
听闻今晚不必离宫,可以在宫中守着苏安后,大家都很开心,这算是痛苦中的一点儿安慰。故而也愿听苏鸾的,出来用些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一桌丰盛的菜肴已在外间备好。宫婢去请,秦氏与柳姨娘及苏鸾苏卉她们便都出来了。
而苏道北和苏慕远父子二人也回来了,正好赶上饭时,便全家人一起用了顿饭。
先前苏道北是带着儿子去求面圣,而皇上因着被这一堆事压得头痛,没有见他们,只让赵总管悉心安慰了几句。
其实周幽帝很明白苏道北求见是想求什么,无非就是让他将西凉国的使臣抓来。
而显然这些,是不能做到的。
因着苏安的流血量大,一炷香便要换一次红梅带,时不时还要换一换褥子,身边离不了人。故而入夜后,秦氏便定好规矩,晚上分两波倒替。
柳姨娘与苏卉娘俩守上半夜,秦氏与苏鸾娘俩则守下半夜。
只是规矩虽是这样定的,大家却谁也睡不着。
碧月斋虽有足够多的房间,但依照礼俗苏道北与苏慕远不可在此居住。是以父子二人便随世子去了奉召宫。
奉召宫比碧月斋大,院子也多。陆锦珩安置好苏道北父子二人后,便到隔壁的桃园去等苏鸾。
苏鸾哄好秦氏上床,自己回房没多会儿便又偷溜出来,溜去了奉召宫的桃园,见陆锦珩已烫了酒在此等待。
秋初的夜里已微微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苏鸾在石凳上坐下,看了看桌上了酒壶。陆锦珩伸手为她斟满一杯。
苏鸾推拒道:“饮酒误事,今晚不宜饮酒。”
“夜里风寒,烫壶酒可以暖身。”陆锦珩淡淡的说道。
想了想,苏鸾端起面前的杯子,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小口。顿时一股子热辣袭进喉咙,之后似是顺着血液涌遍全身。
苏鸾想着只饮这一小杯也不会醉的,她就这样一点点的饮。
长夜寂寥,饮了几口酒后陆锦珩便命人取了古琴和玉笛来。
“你会弹奏何曲?”陆锦珩想着反正他会的曲目多些,总能附和上苏鸾。
苏鸾怔了怔,原本陆锦珩命人去取乐器时,她是以为他想自己玩儿两样,却不料古琴是为她取的。
可是她什么也不会呀……
“我……我不会弹琴。”
正调试着琴弦的陆锦珩蓦地抬头,面露极其的不解。大周女子自幼便要习琴棋书画,以为淑女入门。更莫说苏道北这种西席先生出身的,更应重视自家子女的这方面教育。
陆锦珩不太信的问道:“你当真一曲也不会?”
苏鸾原本觉得不会弹曲儿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见陆锦珩这般怪异的神情,她意识到若说自己真的不会可能露馅儿。
想了想,苏鸾便道:“如今大姐姐命悬一线,我真的没有心情弹琴。”
陆锦珩淡然的笑笑,继续抚弄调试琴弦的松紧,边说道:“琴可表意亦可抒情,谁说定要心情好时才可弹?”
调了一会儿,陆锦珩觉得已近完美,便起身牵着苏鸾的手将她拉到琴后,将她按进椅子里。
“把它当成你最亲密的朋友。喜悦时找它欢庆,悲伤时找她倾诉,思绪不展时找它开解。相信我,琴声可以使你忘忧。”陆锦珩意调极温柔的说道。
苏鸾抬手轻轻落下,在琴弦上自然的拨弄了下,发出美妙的声音。
这应是一把好琴,饶是她这种半个音律也不懂的人,都能碰触出悦耳好听的声音。
这样随意的拨弄了几下,苏鸾的手还是停了下来。
她知道瞒不过去,便认真的看着面前的陆锦珩,言道:“我真的一个曲儿也不会弹。”
“也好。”这回陆锦珩不似先前那般诧异,他缓步走到苏鸾身后坐下。
陆锦珩的两臂绕过苏鸾的身子,以从背后拥着她的姿势拨弄着琴弦。
那看似随意的拨弄,却发出连贯的好听的声音,曲子相当的优美。
苏鸾不禁回头看陆锦珩。
而陆锦珩微阖着双眼,指间如行云流水般自在的于弦上舞动。
因着阖上了那双黝黑狭长的双眼,素日里陆锦珩眼底惯有的骄矜之态,以及面对苏鸾时才有的温水软水,皆被掩藏了。
只余长长的睫羽,借着月光在下眼睑遮出一小片阴影。
高挺的鼻梁如美玉雕琢一般,薄而润泽的唇轻轻抿成一条直线。冷硬又诱人。
看着陆锦珩的脸,苏鸾头一次感觉到上天待人是如此的不公平。将世间最完美的一切,集中施于一人。
这样美貌的一个男人,偏偏身上还流淌着大周最尊贵的血脉。偏偏他还会弹琴,弹得如此好听。
苏鸾的视线渐渐移到琴上,注视着陆锦珩灵巧翻飞的手指,白皙清癯,骨节分明。
她幻想着这样一双精致的手,抚摸她的脸颊……
也想像着陆锦珩亲吻她的时候,是用这张好看的唇……
陆锦珩睁眼时,看到的是苏鸾眉目含情,且面泛羞赧的样子。
“你冷?”陆锦珩见苏鸾脸蛋红红的,以为她是被风吹的。
苏鸾蓦地从沉醉中清醒过来,打了个激灵,急急否认道:“不冷!”
苏鸾气的眉头微蹙,她刚刚都是想了些个什么?她……她怎么动摇的这般快。而且毫无原则。
是酒。对,就是酒。定是因为先前饮了几口酒,才令得她想这些没羞没臊的事情!
“曲子可好听?”陆锦珩又问道。
苏鸾不敢转头,以二人此时的贴身,转头近乎脸贴着脸。她只背对着陆锦珩点点头:“好听。”
“那就好。”陆锦珩只是想给苏鸾弹上一曲,令她心情放松一些。如今曲子弹完了,陆锦珩见苏鸾坐的局促,便起身让她只一人坐在这儿。
就在陆锦珩走向石凳的这几步路上,他突然驻下步子,微微侧过头去,余光瞥见一抹黑影。
“炎华回来了。”陆锦珩提醒身后的苏鸾,怕的是炎华的突然冒出,会令毫无思想准备的苏鸾吓一大跳。
果然下一瞬,炎华便出现在了苏鸾和陆锦珩的眼前。所幸苏鸾被陆锦珩先一步提醒,才没吓的厥过去!
“见过世子,苏姑娘。”炎华行礼时,眉眼带笑,陆锦珩顿时就放下心来,猜到了结果。
“行了,那边如何?”陆锦珩催问道。
“回世子,从您离开后大约两个时辰,那个西凉使臣便开始频繁的跑净房。属下回回捂着鼻子跟进去,果然见他……”
讲到这儿炎华停顿了下,看了眼苏鸾,觉得用词不能太过,便很委婉的接着道:“是有颜色的。”
苏鸾自然也听得懂这意思,就是说那个使臣因着服用了清淤丹,而使得小解时发红。加之陆锦珩今日的暗示,他定认为自己是在泻血。
第156章
炎华讲得兴致高涨,眉飞色舞, 时不时还用手比划下相关的数字:“那个西凉使臣只半夜的功夫, 就去了四回净房!他将腿软、腹痛、泻红这些症状,通通认定为中毒后的反应。”
“结果就在他第四回 从净房出来之后, 说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之后就不管不顾的出府去了接头人的住处!”
陆锦珩与苏鸾虽一直听着, 但对前面那些没什么反应, 直至炎华说到这儿,二人眼中终是波动了下。
“是个什么人?”陆锦珩眉心一锁,急急追问。
炎华也敛了先前的浮夸张扬, 肃眉沉目声音深沉的答道:“是个邑国人。”
顿时一抹玩味的笑, 在陆锦珩薄薄的唇瓣间绽开。原本设计时他只想拿解药救苏安, 却不料一石二鸟, 直接追溯到了幕后源头。
“解药可拿到了?”比起幕后那些人来, 苏鸾眼下更为关切的是苏安的死活。她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炎华身上。
炎华不答, 只抿着淡淡笑意伸手进怀, 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苏鸾:“和水服下。”
望着那个小纸包,苏鸾双眼发痴, 接过时双手也微微发颤。
片刻后她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狂喜,扯着嘴角笑了开来。
只是在苏鸾转身正想将药包送回碧月斋之时,她脸色蓦地一白,想到了一种可能。
许是话本和折子戏看多了,总觉得坏人与坏人间也存在黑吃黑和灭口的可能性。故而苏鸾有些担忧的看着手中药包,不安道:“这不会是毒药吧?”
陆锦珩抬手抚在苏鸾的秀肩上, 安慰道:“不会。”
苏鸾抬头,满目疑虑。
陆锦珩见她还是担心,便细细给她分析道:“那邑国人既然以为西凉国使臣已经中了毒,若想让他死,只需随便给他一包寻常无害的药粉即可。哪怕是给的面粉,对方也无可分辨。”
经陆锦珩这一点,苏鸾眸中也闪过一道精光,心说没错。若是邑国人想让西凉使臣死,只需见死不救即可,何必费事再给他一包毒,最后岂不是自己也又多了一重被扯出的危险。
“若是当真不放心,不妨就先找只兔子试一点,观察至天亮无碍后再给安定公主服。”陆锦珩又道。
苏鸾摇摇头,“我大姐姐的身体……”未必撑得到天亮呢。
陆锦珩的手从苏鸾的肩膀移至脸颊,轻轻拭了她腮边滑落的泪,“那就去吧。”
陆锦珩命了两个侍卫将苏鸾护送回碧月斋,苏鸾一路疯跑,生怕慢一步都会被阎王的催命符抢了先。
直目送着苏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里,陆锦珩才转身问炎华:“那个与他接头的邑国人如今在何处?”
“回世子,西凉使臣咱们不能抓,但一个藩属国的小喽啰就没什么忌讳了。属下当场将他擒获,如今就关押在郡王府的地牢内。”
陆锦珩露出一个极其满意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挥开双臂轻轻一跃,那抹白影便闪过炎华眼前。
炎华随即跟上。
先前还琴笛声热闹的桃园,瞬间空无一人。
如今已过了半夜,虽还不至规定好的倒替时辰,但秦氏睡不好,便早早起床过来接替柳姨娘和苏卉她们。
长夜漫漫,太医说过对于苏安而言,夜晚比白日更危险。因为身边一但没了亲人的鼓励和陪伴,她极有可能松懈下来,撑不住最后一口气儿。
故而柳姨娘和苏卉都不肯回房休息,而是不住的在苏安身边低声说着些打气的话。
苏鸾进屋时,见三人都在,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将略显莽撞的小跑改为走。
秦氏与柳姨娘她们只当苏鸾也是过来倒替的,没太在意。
而苏鸾走到床前,将手中的药包递给苏卉,说道:“三姐姐去倒一碗水,将这药粉化开。”同时苏鸾也去抱苏安,将平躺着的苏安抱起来,给她身下垫了软枕。
苏卉茫然的接过药包,去一旁的桌案上倒水和开。
“鸾儿,你这是?”柳姨娘一边帮手将苏安扶好,一边疑惑的问道。
秦氏有所察觉,眼中放光的指着苏卉正在和的那碗水:“鸾儿,那就是解药?”
柳姨娘一天这话,立马瞪大了眼睛,认真的望着苏鸾,乞望答复。
苏鸾点点头:“是,咱们快给苏安服下。”
听明白这话,苏卉也加快的手中筷子的搅拌速度,感觉药粉溶开了,她急急端着碗到床前。
柳姨娘怕苏卉不会喂浪费个一滴两滴了减了药性,忙接过手来,亲自给女儿喂药。
果真是仔细到一滴不漏。
边喂着药,众人边给苏安打气。
苏鸾帮苏安捊着胸腹,说道:“大姐姐,你喝了这碗药就会好起来。”
看着苏安连基本的吞咽动作都很是艰难,秦氏也慈爱的哄道:“是啊,安儿,你再辛苦一下,只要将这碗药喝完,就没事了。”
“是啊是啊大姐姐!”苏卉附和。
有了众人劝说,苏安果真觉得有了些力量,配合着下咽。
将一碗药全部喂完,柳姨娘又给女儿顺了顺胃,然后将她平放回床上,让她舒服的躺着。
接下来,便唯有静静等待药效的发出。
四更已是荒鸡时分,天色最黑的时候。
冷硬的石墙围起黑黢黢的地牢,炎华在前面带路,陆锦珩负手跟在他后面疾步走着。
因着西凉使臣的豁免原故,即便逮到了他的把柄实据,也只能派人在他的府邸监看,而不能将人给拘来。
此时这牢里,只关着那个与西凉使臣接头的邑国人。
走到地牢的尽头,是一间刑讯拷供的石室。炎华将厚重的铁门推开,陆锦珩随即进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