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沉筱之
时间:2019-06-13 09:34:21

沈羽先他一步夺过酒盏:“你是嫌抄经抄得不够,手指头又痒了?”
小胖墩子转头往于闲止肩头一趴,告黑状:“世叔你看,二叔又欺负阿青了!”
那头宫女又斟好两盏酒,预备给我与于闲止。
我有寒疾,向来是能不饮便不饮,但若略微吃一盏,想来也无妨,何况眼下这么多人在,若推迟,凭的堕了旁人兴致。
但于闲止的伤疾才是半点酒水都沾不得。
我盯着谜面思量许久,想着帮他猜一猜也好。
可谜面的线索太少,红纸上一朵白杏,眼下是寒冬腊月,杏是初春的花,我能想到最佳的,便是一句“梅花已谢杏花新”,方才已有人猜过,却是不对。
我摇了摇头,刚要去接宫婢手上的酒,于闲止抬手将我一拦:“等等。”
沈羽眉梢一挑:“怎么,世子大人心里像是有谜底了?”又对李栟道,“看来平西王的宝贝手炉要收不住了。”
李栟大笑:“倘是闲止猜出来,本王便是舍了这手炉又何妨?”
于闲止将小胖墩子交给一旁的莫白,提了案头青笔,忽地一顿,别过脸莫名看了我一眼。
我纳罕,还没辨出他这一眼是何意,便见他收回目光,下笔成诗,一句已落于纸上。
红尘有幸识丹青。
怎么是这句?
周遭已有耐不住性子地问:“对了么?答对了么?”
沈羽与李栟啧啧称奇:“不愧是远南大世子,心思奇巧,连这也能猜对。”
见众人还是不解,沈羽又提点道:“你们且看看这红笺纸,想想让你们猜谜时,我说过什么?”
让我们猜谜时,沈羽曾说,打一句诗,想好了便用案头的青笔直接写在纸上。
红笺纸上,一行“红尘有幸识丹青”风骨飒然。
我盯着这一句青笔写成的诗看了半晌,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原来如此,沈羽竟是在谜面上取了巧,这张红纸上的白杏,只是一半谜面,而另一半谜面,则是沈羽这句“青笔写在纸上”,纸为红朱,墨为青雘,提青笔写在红纸,而“杏”字与“幸”字同音,提青笔写在红笺纸上的过程,可不正是红尘有幸识丹青么?
我蓦地又想起于闲止在写下这句话时,看我的那一眼。
丹青二字,丹作朱,青作碧。
竟然是我的名。
耳根子倏尔一烫,我一时有些无措,只得接了宫女手上的酒,讪讪地道:“我没猜出来,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酒盏刚到了手上便被于闲止夺过,他顺势拿了平西王的宝贝手炉塞到我手里,清清淡淡地道:“这个你收着。”然后一口将我的酒饮了。
周围人见谜底已猜出,便都散了。
莫白喊了一声:“世子大人。”
于闲止摇了摇头,看向我,刚要开口,只听下头的内侍忽然通禀:“皇上到——焕王爷到——”
大皇兄免了我等的礼,往龙座上坐了,二哥往左侧臣子席上扫了一眼,大约是瞧见我二嫂竟还没到,脸一黑,沉声吩咐:“来人,把这一桌给本王撤了!”
一名内侍上前来:“禀焕王爷,这一桌的贵客是,是……”大约是不敢在我二哥面前提二嫂的名,支支吾吾地又道,“倘贵客来了,没座儿吃宴可如何是好?”
二哥冷笑:“有本事来迟,有本事不吃宴啊?”一拂袖,“没座儿就饿着!”
作者有话要说:
特地在文里想了个灯谜,建了个寻月台,给大家赏月猜灯玩儿,祝小可爱们中秋节快乐!
明天见~
 
 
第55章 看朱成碧 05
李嫣儿过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与我行了个礼:“昌平公主。”
我“嗯”了声,任她将李贤领走了。
沈羽在一旁磨磨蹭蹭地收了半日谜面摊子,终于寻着机会,凑头过来:“小阿碧,你可得谢我。”
我只当是没听明白他这话,捧着手炉打哈哈:“是得谢,是得谢,手炉这么好,非但要谢沈三少,还该谢平西王。”
那头宾客已陆续落座了,大皇兄也没管我与二哥尚未入席,任人开了宴。
沈羽说:“你是揣着装糊涂?于闲止‘有幸识丹青’也写了,一杯赔礼酒也吃了,你竟还不肯原谅他?”
阶台下上来几个舞娘子,伴着琵琶曲,广袖一展抛来一蓬浓香。
两名内侍在这蓬浓香中,把我二嫂的座儿撤了。
沈羽没有适可而止,追问:“于闲止是因什么事将你惹着了?你二人那日在我的倚晖堂吵过后,他竟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许久,我从没见过她这样。”
我愣了愣,刚想开口,只听沈羽又说:“不过他这样,也挺有意思。”
我始知沈羽今日摆这个谜面摊子不单单是为帮于闲止解围,大约还藏了点看笑话的意思,谜面出得这样机巧,或许我与于闲止都猜不出,一同饮了酒,才最合他的意。
内侍将二嫂的座儿撤走后,二哥似乎仍不顺意,四下望了一阵,终于找到我,大步走来。
唔,他大约是以为我做了二嫂的伥鬼,任她来迟,要找由头与我发一通邪火了。
沈羽乐子上来了,便说:“于闲止怎么只写了一句‘红尘有幸识丹青’?既要致歉,不如写得直白些,提一句‘十里红尘,幸甚识卿’岂不更妙?”
我看沈羽一眼,抬起手,冲正向我走来的二哥打招呼:“二哥,二嫂呢?”
沈羽脸色一僵,一瞬间似失了滋味,折身走了,临走前,将一个事物塞到我手里。
二哥在原地定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我,大意是骂我浑得很,亟亟也走了。
他就是这样,那些心思虽已昭昭然,却不能被人点破,倘一点破,便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的那些心思,说白了,就是我二嫂。
我一箭双雕,心中十分得意,落了座,舒心惬意地赏起歌舞,闲来将沈羽塞给我的事物翻来看,竟是于闲止方才猜谜时写的红笺纸。
那字迹真是好看极了,竹作姿,霜为意。
我不由朝他望去,他正与我大皇兄和平西王说着话,也不知是否因为先前吃过酒,眼底含着微醺的光,时隐时现的,像刚着了色的画,提起笔墨未干。
他垂眸去看他手里的茶,平西王似是说了什么,惹得他一笑,有月华在他唇边荡开。
可他再抬头,却径自朝我望来,目光坦然,像知道我在看他。
我心下一抖,险些碰洒了宫婢刚盛的汤,匆忙间将红笺纸收了。过了一会儿,又拿出来,细致对折,重新收好。
宴席过了一半,小三登终于来了。
他额角有细细密密的汗,胳膊肘还搭了身绒氅,我将身上于闲止的氅衣褪了,批上他为我带的,问:“不是让你去寻二嫂么?她是出了什么事,没与你一块儿来?”
“聂将军午过吃坏了肚子,腹痛了小半日。”
我一愣:“要紧吗?可曾传太医了?”
小三登道:“传过了,太医说大约是将军府的冬枣放坏了,聂将军吃了几颗,因此腹痛,眼下已服过药,没什么大碍,聂将军没让通禀皇上与焕王爷,是怕惹人担心,奴才守着她好了,才回天华宫为公主取氅衣。”
眼下已近腊月末,宫中到了这个时节,早已不备冬枣了。
我问:“冬枣是哪里来的?”
小三登哑然:“这个……奴才没问。”
正说着,二嫂终于也到了,她是来得迟,先过去与我大皇兄和平西王赔了个不是,径自到我跟前,讪讪地说:“小阿绿,我跟你拼个桌?”
她竟也能猜到我二哥早八百年前就撤了她的座儿。
我问了问二嫂冬枣的事,她说:“是慕央拿来给我的,我看着品相好,还道是你也喜欢吃这个,想拿些来给你,如今看来,幸好我替你先尝了两个。”
我又问:“慕央的冬枣是哪里来的?”
二嫂道:“听说是平西王送的,我也不大清楚,你问问他。”
但慕央今夜没来,我没处可问。
我觉得这事不对,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却说不上来,正自心头思量,忽有一名宫婢急匆匆过来,说:“昌平长公主,不好了,李贤世子不见了。”
我心下一凝,移目望去,只见李贤那一桌果然空空如也。
四下望去,也不见李贤身影。
我问:“怎么不见的?什么时候不见的?”
宫婢答:“回长公主的话,是王妃方才发现的,三郡主已去寻了,王妃遣奴婢过来,看是要即刻通禀陛下与平西王,还是先去找找?”
今夜的筵席人来人往的,原就不怎么讲规矩,一个人没打招呼离席了,实属小事,这就通禀我大皇兄,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但平西王来京后,毕竟将李贤托付给了我照顾,他有痴症,趁着没人注意贪玩去了旁处也是正常,就怕遇到什么危险。
我一时想到今晚来赴宴前,他的侍婢硬是要给他喂催睡的药,隐隐觉得自己不该仅凭一念之仁就让人将药倒了。
“带上人,随本公主去找。”李贤不见是我失责,我该去找。
二嫂搁下筷子:“我与你一起去。”
可她刚站起身,便“嘶”地抽了一口凉气,捂住小腹,像是又疼了。
我将她一扶,吩咐小三登:“传人去请太医,你留在这儿照顾二嫂。”
我领着一行宫婢一行内侍下了寻月台,台下已有一列侍卫候着了,见了我,纷纷拜见:“长公主。”
我点了一下头,说:“四处去找,切记不要闹出太大动静,省得扰了皇兄与几位王爷的今夜兴致,七世子只是贪玩,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侍卫们领了命,两人跟了我,其余的四散找人去了。
我又问方才的宫婢:“李嫣儿往哪个方向去了?”
宫婢道:“禀公主,三郡主去了御花园。”
我往御花园去的时候,又朝寻月台看了一眼,隔得远,瞧不太清,只能看见楼台尽头,有几名舞娘子沿着阶沿舒展身姿,轻纱曼舞,楚楚动人。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似闪过什么,可倏然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56章 看朱成碧 06
御花园很大,有夏春冬秋四殿,曲径回廊,湖石流水,眼下又是寒夜,一旦有人误入,难寻得很。
李嫣儿细心,令一名婢子在桃花桥头等我。
婢子说:“昌平公主,三郡主人在春殿,奴婢引您过去。”
李嫣儿带的侍卫竟比我还多,都是这回随平西王进宫的,她十分焦急,对我说:“这花园太大,我带人找了许久还没搜完春殿,并不见七弟弟。”
我点头道:“本公主已命侍卫去别处找了,李贤虽痴钝,并不算傻,想来只是贪乐子,会自己留心不往危险的地方去,你不必担心。”
可李嫣儿听了我的话,眉间忧思不褪。
她身后一名侍卫说:“禀公主殿下,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御花园太大,但搜寻的人手不够。微臣是平西灵霄将军麾下的一名总兵,最擅勘地寻人,公主殿下若信得过微臣,不如暂将这里的内侍、宫婢与侍卫交给微臣调遣,微臣允诺公主,一个时辰之内,一定找到七世子的踪迹。”
寒夜风飒飒,我看着这侍卫,没有答话。
找李贤的确是当务之急,若是以往,我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将我的人交给他,但现在,我不愿。
原因很简单,我信不过他。
或者不单单是他,吃一堑长一智,不认识的,不熟识的,熟识但不深交的,深交却看不透的,我通通不信。
李嫣儿也看着我,她的目光中焦虑更甚,且那抹焦虑中,还隐隐藏着一丝恐慌。
我已然觉出事情不对了。
开宴前,为何有人给李贤喂催睡的药?二嫂府里的冬枣究竟从何而来?她怎么会这么赶巧在接风宴上犯了腹痛?还有,是人都知道趋利避害,李贤纵是愚钝,却没失了心智,一碗药味苦了些他就知道不吃,这会子溜出来也就小半个时辰,李嫣儿何至于担心成这样?她这样,就好像知道李贤已经遇到危险了一般。
我本该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的,我该回到筵席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李贤说到底只是一个外人,他的死活连他亲姐姐都不管,与我有什么相干?
可在我转身的一瞬,我又顿住了。
当年我被人算计,被人陷害,沦落冷宫九死一生,而今岁月流转,这些人凭什么以为还能再害我一次?当我傻以为我好欺负是么?!
今日眼前不过一个李嫣儿,一个远道而来的平西总兵,我若连他们都对付不了,日后又如何在群雄并起的纷争中立身?如何与于闲止、沈羽这样的人周旋?
我笑了笑:“那便有劳总兵大人了。”
总兵纳了我的人过去,分成六队,四队去春夏秋冬四殿,一队在外围找,一队负责传递消息。
总兵道:“公主殿下与三郡主不如先去桃花桥外的桃花阁歇息,微臣一旦找到七世子的踪迹,即刻派人过来通禀。”
话音落,一名宫婢越众而出:“奴婢服侍公主殿下与三郡主过去。”
这名宫婢是方才随我过来的,我见过她,却不认得她。
不知道她是谁的人。
我道:“你看起来像个办事妥当的,跟着去找人吧。”顺手一指,“让她跟着本公主。”
被我指着的宫女大约是刚进宫,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青涩。
方才那名宫婢目中闪过一丝犹豫,并未忤逆我的意思,应了声“是”。
桃花阁是春殿一隅,要跨过桃花桥,穿过一片桃花林才到。若逢春日,桃花灼灼如云如霞,可惜眼下是寒冬,若不是树梢积雪化去了些许萧条,满园的枯枝败叶只怕是死气沉沉了。
桃花林很大,走过去要些时候。
小宫女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刚跨入院门,便与自里头的出来的一名内侍撞了个满怀。
内侍面有急色,见了我,慌忙拜见:“公主殿下,不、不好了,平西的七世子方才在附近的桃花池嬉戏,不慎落了水,刚救起来。”
我并不惊讶。
他们布此一局,一步一步请君入瓮,若李贤不在这里,我反倒要奇怪。
我问:“传太医了吗?”
李嫣儿倒比我更着急些:“七弟他怎么样?这么冷的天落了水,身子可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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