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茵其实不太明白为何刘文周会反对削藩,明明宗室与外戚势不两立,刘文周是最该支持削藩的才对。
詹夙把自己整理的证词呈给顾玄茵,“陛下看看这个,施行推恩令怕是来不及了。”
顾玄茵接过证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蹙眉道:“丞相是怎么怀疑到这一点的?”
詹夙道:“这些散布谣言的医馆与药铺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关系,但再一细查会发现,他们都多多少少与梁国的药农药商有过交易,臣再顺着这个往上查,就发现了端倪。这些人与梁王那边的联系不止一两年了,在太子暴毙后梁王就在京城安插了眼线,只是这些人都是贩夫走卒,朝廷中,估计只有沈赫……”
沈赫是梁王的人,这一点从平章帝驾崩那日顾玄茵就开始怀疑了,她倒是不意外。
“丞相以为,叔叔们是怎么打算的呢??”顾玄茵盯着詹夙,问道。
詹夙有心考考小姑娘,不答反问道:“陛下觉得呢?”
顾玄茵想了想道:“两位叔叔估计是这么打算的,借着登基大典下雨这件事制造谣言,动摇民心,朕让你彻查此事,只会显得朕心虚,如此一来,流言便更可信,到时候百姓们都不把朕这个皇帝当回事了,二位叔叔自然说话更有分量,朕猜的没错的话,他们下一个要除的就是丞相你。”
詹夙颔首,眸中不自觉带了几分赞赏,“陛下英明。”
顾玄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悄悄与詹夙商量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在詹夙彻查流言一事的同时,朝中早有人看不下去,上奏让顾玄茵听听民心,反省自己。甚至还有人给刚登基不到一个月的顾玄茵列出了几大罪状,把她说得一文不值。
这些奏书詹夙本不想给顾玄茵看,但为了让顾玄茵看清诸侯如今的势力,他只好把奏书递了上去。还不忘特意安抚,“陛下莫要放在心上,这些人都是齐王和梁王的走狗,掉到黑白,胡言乱语。”
那奏书的确胡扯,但有两条顾玄茵倒觉得人家说的没错,一是说她重用奸臣,二是说她纵容外戚。她抬眸看看詹夙,半真半假地一笑道:“说的倒也没错,朕不是个好皇帝。”
“陛下……”詹夙被小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苦涩刺的心里一痛,“您做的已经很好了,是臣无能……”
“丞相别这么说,”顾玄茵打断他,但一时没想出合适的词夸詹夙,只得道:“丞相真的很厉害了。”
詹夙也被这孩子气的夸奖给弄得一愣,唇角却忍不住勾了勾,鬼使神差地问道:“臣厉害还是刘太傅厉害?”
顾玄茵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撒谎,“丞相厉害。”
詹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玄茵:“……”她算是发现了,这男人就喜欢听人夸,随随便便几句好话,他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
正这时,韩景渊在外道:“陛下,诏书臣已起草完毕,请陛下过目。”
顾玄茵于是让他进来,顺口问了一句,“听丞相说你前天病了,现下可好些?”
韩景渊偷偷瞄了眼詹夙的神色,方恭敬道:“臣已大好了。”
顾玄茵看过诏书,又交给詹夙,意味深长道:“朕倒是希望这诏书能用得上,别叫韩议郎白费功夫。”
詹夙把那诏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就几处细节和顾玄茵商议,稍作修改,让韩景渊重新誊抄了一份。
二人说话时,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顾玄茵便道:“丞相留下用午膳吧,等雨停了再回去。”
詹夙很自然的答应下来。
顾玄茵想起上次用膳着实有些尴尬,于是看向韩景渊,“韩议郎也留下一起用膳吧。”
詹夙不自觉皱了皱眉,朝韩景渊递了个眼色。
韩景渊识趣道:“按理臣不该推辞,但臣这几日肠胃不好,大夫嘱咐臣只能喝粥。”
顾玄茵有些可惜,“那韩议郎还是要注意身体啊,对了,上回说要见你兄长,朕这两天给忘了,等诸王这件事了了,你就带他进宫来吧。”
詹夙面色一沉,冷冷问道:“不知陛下见景渊兄长所为何事?”
顾玄茵心中纳闷,韩景渊似乎不想让他的兄长见自己,而且还未将此事告诉詹夙,莫非……
“朕觉得身边缺人手,才想让韩议郎的兄长进宫做个郎官。”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朕糊涂,忘了和詹相说。”
“臣看陛下身边人手已经够了,不必再添人手。”詹夙淡淡道,上回和她说了半天,这孩子怎么还惦记着韩家兄弟?
顾玄茵一头雾水,既然目的都是为了牵制她,直接从她身上下手不是更容易么,为何非要舍近求远,从长公主身上下手呢?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顾玄茵乖乖点头道:“都听丞相的。”
待韩景渊退下,两人开始用晚膳时,詹夙又忍不住道:“臣上回和陛下说的话陛下可还记得?”
顾玄茵看他,“什么?”
“陛下年纪还小,莫要因为儿女私情扰乱了心思。”詹夙见她装傻,只得直白道。
“朕没有,”顾玄茵蹙眉,“不知丞相是从哪看出朕被儿女私情扰乱心神的,父皇才驾崩没多久,朕怎么会考虑这种事?”她用筷子扒拉着米饭,微微垂下了头,“丞相定是误会了。”
“陛下当真没有对韩议郎动心?”詹夙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
顾玄茵一愣,“韩议郎?”她猜詹夙与韩景渊之间大概有什么嫌隙,于是飞快道:“朕还不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才对韩议郎亲近了几分,丞相想哪儿去了。”她说完,有些委屈地叹息了一声。
詹夙神色微微一滞,原来如此,都怪韩景渊那小子自作多情,还让他误会了小姑娘。他尴尬道:“臣有罪,臣不该误会陛下。”
顾玄茵皱皱小鼻子,别开了目光。詹夙既与韩景渊之间生了嫌隙,那么到时候自己或许可以从韩家兄弟身上下手,反将一军。
詹夙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忍着上翘的唇角,再次请罪道:“臣有罪,臣不该擅自揣测圣意,误会陛下。”
顾玄茵仍不理他,不论别的,好不容易见詹夙尴尬一次,也不能轻易放过他。
詹夙此时心里当真十分愧疚,他于是起身,跪到了一旁,“请陛下责罚。”
除了登基大典,顾玄茵还没见过詹夙这样跪过她,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淡淡道:“君臣之间最怕互相猜忌,丞相日后若是有什么事,直接问朕便是,不要自己揣测,今日这样的误会倒还罢了,以后遇到关乎朝廷的事,若是闹出这样的误会,可就不好收场了。”
“是。”詹夙第一次被小姑娘教训了,竟然心服口服。
“行了,”顾玄茵伸手虚虚扶他一把,“快起来用膳吧,饭都凉了。”
詹夙的目光在那双纤纤素手上停留了片刻,才起身回到座位上。
第二日是端午节,难得宗室都在京城,顾玄茵便在宫中设宴,算是给齐王、梁王他们送行。
明德长公主早早就到了,在宣室殿外见到韩景渊微微一愣,脱口唤道:“景渊,你怎么进宫当差了?”
韩景渊上前给长公主行了一礼,恭敬道:“臣现下在陛下身边做郎官。”
长公主看看周围,低声问道:“你兄长呢,他怎么好几日都不来见本宫?”她与韩景泓的事情,韩景渊一清二楚,她也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兄长说了,相见不如不见,还请公主莫要再找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都没有评论~也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
第13章
长公主一进门,顾玄茵就发现她眼眶有些红,忙坐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倒也不瞒她,把刚才韩景渊跟她说的话说了一遍,“景泓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样绝情的话。”
此时,齐王他们都还未到,顾玄茵便慢条斯理与长公主分析,“姑姑既知他不会这般绝情,就该想到,这话定是韩议郎故意说给你听的。”
长公主擦泪的动作顿了顿,“是了,景渊一直不赞同我与他兄长在一起。”
“姑姑可知为何?”顾玄茵问道。
长公主摇头。
顾玄茵冷哼了一声,“别忘了,韩家兄弟是从谁府上出来的。”
“詹夙!”长公主惊呼。
顾玄茵抬手示意她小声点,“估计詹相一开始想让韩景泓靠近长公主,让韩景渊接近朕,可后来韩景泓对姑姑你动了真心,朕也对韩议郎另眼相待,詹相觉得这兄弟俩不似想象中那般听话,现在就竭力拦下这个计划。”她轻轻叹息一声,“韩家兄弟明面上不敢得罪詹相,一时半会难以脱身,只能暂且断了与长公主的关系。”
“好一个詹夙,竟是这样的人!”长公主听得柳眉倒竖,“陛下既知道,为何不处置他?”
顾玄茵在长公主手臂上安抚地拍了拍,“朕只是猜测,又没有证据,怎么处置他?”
长公主沉默下来,“那怎么办?”
顾玄茵不答,而是高深莫测地一笑,“总之,朕一定让你与韩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长公主心下一喜,红着脸睨她一眼,“怎么是韩大哥呢,这不差辈分了么。”
“姑父,姑父。”顾玄茵忙改口。
正说话,顾玄苍和溧阳郡主也到了,长公主拉着溧阳郡主的手,“这孩子,怪可怜见儿的,瞧着穿得是什么,哪里像个皇家郡主。回头到姑姑府上玩,姑姑让人给你做几件衣裳。”
她说着看了眼顾玄茵,“你瞧瞧你皇姐,这一身虽然素净,却是现下最好的衣料,起坐之间都不会起一丝褶。”
顾玄茵今日穿了件雪青色绣暗纹的襦裙,衣料轻薄,裙摆蹁跹,远远瞧着就是个十五六岁小姑娘该有的打扮,再仔细一看,领口袖口的暗纹却并非花鸟云纹之类,而是用极其细的银线绣着二龙戏珠的图样,宣告着主人独一无二的尊贵身份。
顾玄茵笑笑,“长公主就是识货。”她又看向顾玄苍,“玄苍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回陛下,臣这几日好多了,上回陛下派来的太医医术高明,日日来为臣针灸,臣已经好几日没有再犯过病了。”
顾玄茵颔首,“那就好,太医日日去,齐王、梁王他们应该都看见了吧?”
顾玄苍道:“是,二位王叔都看在眼中。”
长公主听得一头雾水,“他们看见怎么了?”
顾玄茵笑,“让叔叔们看看,朕对宗室是极好的。”
几人又聊了些别的,齐王、梁王才到。
宴席开始,丝竹声悠扬响起,舞女们身姿轻盈,翩然而动。
在座却只有长公主一人把心思放在丝竹歌舞上,她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这几个舞女看着眼生,她怎么从未见过?
寒暄过后,顾玄茵清脆道:“借着今日酒宴,朕有一事要与诸位讲。”她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最后落在怯生生的溧阳身上,“上回溧阳进宫和朕说,二王叔身患重病,已经无法治理越国,想求个恩典,让二王叔回京养病。”
齐王、梁王对视一眼,先看向比他们年长一些的长公主。
以长公主的性子,一时半会自然想不通其中深意,而是担忧道:“二王兄病得竟这般严重么?玄苍你们怎么不早说?”
顾玄苍微微垂着头,说道:“臣上过奏书,只是……”他看了眼顾玄茵,“只是从来送不到先帝身边。”
长公主诧异地睁大双眼,“怎么会这样?”
齐王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皇姐,陛下,你们莫要忘了,二王兄可是当年赵王的同母兄弟,先帝爷仁慈,才给他一条生路。”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是消息送不出来,是先帝不想管。要错也是先帝的错,顾玄茵难道还能为越王追究自己父皇的责任吗?
长公主皱眉,看向顾玄茵,这些事她一点都不懂,还是等顾玄茵拿主意吧。
“三叔也说了,父皇仁慈,既留了二叔一条命,便不会眼睁睁看着越王病死他乡。”顾玄茵道:“如今到了朕这里,朕若是放着二叔重病不管,岂不是遭天下人笑话,再说了,越王无法治理封地,大权落于旁人手中,百姓岂不是跟着遭殃?”
她目光带了几分寒意,看向齐王,“越国本就民风彪悍,若是因治理不当发生动乱,三叔可承担起?”
即便说着国家大事,她的声音仍带了几分少女的清甜,让人生不出畏惧,齐王与她对视,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冷然,“那陛下打算如何?”
“自然是答应溧阳郡主,让越王进京养病了。”
梁王呵呵一笑,语气依然温和,“二哥身体不好,进京养病也没什么,让玄苍去治理封地便是。”
顾玄苍闻言,一字一句道:“不瞒四叔,我身体也不好,根本无法治理封地,况且侄儿心系父王,想守在他身边尽孝。”他说着,看向顾玄茵,“请陛下开恩,允许我们一家团聚。”
顾玄茵点头,“那是自然,绝没有让你们骨肉分离的道理。”她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朕给你们在骊山找一处山庄,你们便去那里养病。”
她话音刚落,顾玄苍和溧阳郡主就跪下谢恩,顾玄茵让二人扶他们起来,又看向齐王和梁王。
“说起来,朕这几年接连失去了三位最亲近的亲人,实在不想再见到亲人病逝,三叔、四叔如今虽身体康健,但也不可太劳累了。”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朕想着借着这次教训,就让三叔、四叔也一起入京,一来是为了将养身体,二来,朕私心希望一家人都能聚在一起。”
长公主闻言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不该阻拦,她就算再不关心这些事,也明白顾玄茵这番话的意思,不止是让诸侯王进京调养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