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查看了以禅身上伤势,说道:“淤青就用你涂的药膏便可,这是最好的伤药,三五天就会消去。肋骨有裂伤,但不打紧,我一会儿开方子,静养些时日不要乱动快跑。”又宽慰以禅,“姑娘年纪轻,骨骼痊愈很快的。”
她自去窗畔高几前写药方,以禅忙让紫线取诊金。
“不用,诊金已经付过了。”白郎中又轻轻一笑,“也请谢小姐放心,你的伤势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她将写好的方子交给紫线:“去药房抓药,每日分两次煎服。”
送走白郎中,紫线自去抓药。红绒为以禅又抹了一回药膏。
以禅这一日自然不能刺绣了,便歪在榻上歇着,时而指点一下陆妙真和周菱。当晚,她没敢回府,又在锦绣坊宿了一夜,怕回府被母亲和祖母看出端倪。她晓得以赶绣活为借口也顶不了几日,果然,第二日母亲便命她房里的大丫鬟前来探看,瞧见她安然无恙在锦绣坊才放了心。
母亲派来的人刚回去,锦绣坊便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华府的五小姐华重梅。
以禅再没想到华府会有人来探望她,她出了事,华家不是该高兴吗?
“谢小姐身子可大好了?”华重梅在藤椅上落座,微笑着问道。
以禅命红绒斟茶,盈盈浅笑:“已无大碍,有劳华小姐过来探望。牡丹图的绣样勾画好后,我会派人送到府中的。”
华重梅展眉轻笑:“怎么,我看着像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吗?你都受了伤,我岂能催你赶活?”
以禅心说:你倒不像那样的人,可你家有不讲理的人。
华重梅命随行大丫鬟梨枝将一个食盒捧上来。
食盒外面套着一层棉盒套,上面绣着双鸭莲花,淡黄的底色,两只白色鸭子,一只较娇小,正在游玩嬉戏,另一只略肥大的鸭子探头在水中捉鱼。还有一枝莲叶,两朵莲花,整个绣图十分生动。
梨枝将厚厚的盒套取下,打开食盒,里面是一个带盖的白瓷钵,隐隐有热气冒出,显然里面的汤饭还是热的。
华重梅道:“那日原是我的过错,不该让你一人出府,所幸未酿成大错,不然我这一世都不得安心。这是我命厨下做的骨汤,你暂住锦绣坊做这些不方便,我会命人每日送来。”
以禅忙推辞:“这可使不得。”
梨枝又取出一个红匣子放在高几上。
华重梅道:“这是一根上好的老参,你收下吧。”
人参何等珍贵,她更不能收。
她原也不想和华家再有牵扯,若非阴差阳错去了花宴,华府的绣活她也不会接的。
华重梅何尝不知她的心思,沉吟片刻问道:“谢小姐,我们两家的恩怨都是自宝暄而起。宝暄几次生死悬于一线,那时我们都急疯了,做事欠思虑。如今细细想来,谢小姐与我华家无冤无仇,令兄与宝暄也不过有些小纠葛,怎会为此去伤他。今日,我便问一句,那日,当真是宝暄非礼了谢小姐,你才失手伤了他吗?”
以禅心中苦涩,当她想说时,无人听她。如今已时过境迁,华家却有人来问她了。
她抬头,眯着眼睛细细端详华重梅,见她目中神色真诚,方淡淡笑道:“我的话,华小姐相信吗?”
“自然信的,否则我便不会问。”
以禅睫毛敛下,点点头道:“华小公子当日饮了不少酒。”
华重梅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我们华家欠你太多了。”她将木匣推过去,“我晓得你瞒着祖母和母亲,便是府中有人参也不好取用,如此要将养到何时?我还待你身子大好后绣牡丹图呢。”
以禅还要推辞,华重梅又道:“我明白你不愿受此恩惠,那便当做我交的束脩吧。”
以禅一愣。
华重梅一笑,转头瞧了瞧周菱和陆妙真:“这两位是你收的徒儿吧,你若过意不去,便也收下我吧,这老参就当束脩可好?”
此言一出,别说以禅,满屋人都愣住了。
就算华家和谢家没有那些恩怨,她们也不敢想象,华府金贵的小姐会跟着以禅学绣。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如此,今日便不打扰了。”言罢,好似生怕以禅会拒绝,带着梨枝,径直下了楼。
红绒瞪大眼睛问道:“她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学刺绣?”
紫线和周菱点点头。
陆妙真说道:“似乎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红绒:“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以禅也觉得难以置信!
或许,华重梅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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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府。
华重梅回府后径直去了华重锦居住的墨香轩。
“怎样五姐,她收了吗?”华重锦提笔端详着自己刚写的字,问道。
华重梅气不打一处来:“你姐我的老脸都丢尽了,她还能不收吗?”
华重锦扬眉:“何出此言?”
华重梅气呼呼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自己的脸说:“看看我,我的脸还在不在?我居然拜了一个……比我小七岁的姑娘为师傅,就为了送出你的那根老参,还有你那碗骨汤。”
华重锦淡淡“哦”了声,轻描淡写说道:“有何不可?能者为师嘛!在我眼里,五姐可不是迂腐之人。”
“呦呵,”华重梅好似不认识般他般后退了几步打量他,又凑到他跟前瞧他的脸色,最后啧啧说道,“我以为府里就宝暄一个疯了,原来还有一个。”
华重锦正提笔写字,闻言手一抖,刚写的字便毁了。
“放心,我可不会疯!”华重锦知晓五姐在打量她,脸上神色淡然。他换了张纸,在砚台上蘸了墨,重新提笔。
华重梅忽然想起什么般双眸一亮,高声说道:“老六,你老实交代,那日在凌云阁门前,带走谢小姐的是你吧?我就瞧着那辆马车很眼熟,一定是你吧。你与她……”
华重锦蓦地心头疾跳,修长的手又一抖,刚写的一撇便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五姐年纪轻轻眼神便不好了吗?”华重锦收起笔,淡淡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还是多操心宝暄的事吧,或者操心下自己的事。既然和离了,总不能日后就不嫁了吧!”
一句话戳到了华重梅的痛处,气得她直咬牙:“狠心的家伙,我咒谢小姐不喝你炖的骨汤。”
锦绣坊。
谢以禅发愁地望着那碗汤,轻声道:“华府送的,会不会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
华重锦:“没有毒,倒是添了别的佐料。”
谢以禅:“是什么?”
华重锦:“我的爱。”
O(∩_∩)O哈哈~,渣作者鸡皮疙瘩起来了。
第27章 芍药衣
时令已是仲春,景色越发明媚鲜妍,天气日暖,人们都开始将夹袄换了春衫。
以禅身子已经大好,她先在锦绣坊养了几日,待能活动自如后便回了谢府。她这伤势痊愈得快,要多亏华府每日送到锦绣坊的骨汤。
起初她并不想喝,但一想,堂堂华府总不会用这阴毒伎俩来害她,且那骨汤做的实在鲜美。有时是肉鸽炖汤,有时是野鸡炖汤,有时是羊骨豚骨,无论何种骨汤,味道都鲜香可口。
直到伤势痊愈,以禅再不肯喝,她觉得自己再这么喝下去,恐怕腰肢都要粗几分了。梨枝怎么送来,她还原封不动让她带回去,华重梅这才不让梨枝再送。
这些日子,锦绣坊积压的布料终于售得差不多了,以禅手中也有了周转的银两。
其实离州大大小小的绣坊也不少,有主绣戏服的行头店,有的是寿衣绣坊,还有主绣被面帷幔的,但主绣成衣女裙的却极少,是以锦绣坊生意还不错。
朱雀街上原有一家主绣被面帷幔的吉祥绣坊,看到锦绣坊生意红火,便也开始接成衣女裙,分去了锦绣坊不少客人。
恰值换季之时,以禅便让刘掌柜南下到吉州贩做夏裳的丝绸布帛。吉州与离州隔着条庆水河,气候比离州暖了不少,适合养蚕,乃是丝绸之乡。
同时,以禅又修书一封给京里的师傅沈三娘,将自己开绣坊收徒的事情告知师傅。
这日,刘掌柜自吉州贩了布帛回来,以禅一大早便到了锦绣坊。
往年,到了换季之时,刘掌柜便将店内上好的时新布料挑出几样送到谢府,由各院自行挑选。既是刘掌柜挑过一回,自然不如店铺里面的齐全。
夏裳布料相比冬日布料,无论色泽花纹品种都要多得多。
以禅还是头一回看到花样繁多的布帛,柔软有暗纹的绫,花纹繁多柔韧的绸,细薄的绢,以及罗、纱、缎,还有两种布料,以禅往年却是从未见过的。
“这是今年吉州新出的布料,云烟罗。”刘掌柜指着其中一种素白柔软的布料说道。
以禅轻抚布料,只觉入手轻柔绵软,细薄却不透,比在身上试了试,如穿了云朵轻烟般飘逸。
陆妙真赞道:“这简直是神仙布料,做成衣裙穿在身上,转瞬变瑶池仙子啊。”
“绣些花在衣摆上,那花好像开在云雾中。”周菱识字不多,说的话也朴实。
红绒笑吟吟道:“小姐的花容月貌配上这神仙衣裙,在朱雀街上走一遭,第二日我们店里的衣裙定会售空。”
以禅伸指弹了下红绒的额头,嗔道:“就你这张嘴会说。”她指着另外一种布料问道,“这布料是纱吧,也是新出的布料吗?”
刘掌柜点头:“是的,这是霞影纱,色泽极艳丽,无论做裙裳还是床帏账幔都极好的。”
霞影纱也极细薄,但色泽晕染艳丽,若做成衣衫穿在身上,便如天边一道晚霞,极是靓丽。
陆妙真忧心地说道:“最近接的活有些多,布料来了便要赶活,我们人手怕是不够了。”
以禅点点头,算上裁剪和做针线,她们也不过才十来个人。刺绣是个慢工细活,若想多做,还是要广招绣娘。
周菱自跟了以禅,见识了不少绣样和布料,也算开了眼界。如今见这满屋琳琅满目的布料,还是看得入了迷。听到陆妙真的话,她忽道:“其实可以把活分出的。我们村还有两个手艺好的绣娘,只是她们要带孩子离不开家,若能让她们在家中绣就好了。”
陆妙真说道:“这使得吗?这些绣娘技艺水平参差不齐,她们又没工夫来学针法。”
以禅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毕竟一件衣衫并非所有花纹都难绣。她可以将绣样拆分,挑简单常用的纹样让她们绣,许多绣娘并非绣技不行,而是心思不够巧,针法学得少,但绣简单的纹样是足够的。余下针法复杂、新颖、繁琐难绣的由她来绣。
只是还有一样不妥,以禅道:“倒是可以试试,只是,一件衫裙让她们带回家有些不妥,倘若她们绣坏了整件衣服便废了。”
“你看这样行吗?”紫线凝眉道,“奴婢将布料裁剪好,把这些布片拆分出去让她们绣,待全部绣好再缝制成衣衫。如此,纵然绣坏了,也只是一块布片,再裁一块便可。”
“如此甚好,把成衣和绣样都拆分来绣。”陆妙真含笑说道,“让菱儿同村的两名绣娘先试试。”
一句话方说完,陆妙真唇角笑意忽凝,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眸瞬间添了几分惊惶。
原是店内进来几位客人,刘掌柜和张兀忙去招呼客人。
以禅瞧出陆妙真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只见一位女子正踏入店内,听到陆妙真的说话声,正抬眼看过来。她身着白色裙裳,裙摆上织绣了胭脂色花纹,她身段窈窕,模样俊俏,一双丽目极是潋滟动人。
“妙染?”女子不可置信地喊道。
以禅一颗心忽沉,妙染在锦绣坊也有些时日了,无人知晓她原来的身份。这女子既唤她花名,想来是妙染在月满楼的姐妹。
以禅瞥了一眼陆妙真,见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垂了头只是不言语。白裳女子似乎急了,正要开口说话。
以禅忙迎上去道:“这位姑娘,你是来挑绣品的吗?我们楼上还有些绣品,不如让妙真带你去挑。”
白裳女子听到妙真二字,瞬间便明白了过来,知晓妙染的身份不宜被旁人知晓。她朝以禅点点头,便随着妙染上了二楼。
红绒不解地凑过来问:“小姐,此人认识妙真?怎么唤她妙染?”
以禅轻笑:“应是叫错了。”
她虽不在意陆妙真以往的身份,但还是要顾忌她的感受。
两人在楼上聊了一会儿,片刻后妙真又送了白裳女子下楼。
女子径直走到以禅面前,施礼道:“我名白药。我瞧店内绣品针工巧妙,不知可否订一幅芍药衣,尺寸和布料我已与陆姑娘说过,让她来绣便可。”
“自然可以。”以禅很快明白白药的心意,她是生怕陆妙真在锦绣坊没有活计,自己不会再用妙真。
以禅很为妙真有这样的姐妹而欣喜:“白姑娘眼光不错,妙真的绣品臻丽精美,许多客人都很喜欢。”
白药极是欢喜,唇角笑意扬了起来。
白药有一股清冷的韵致,完全瞧不出是风月中人,此时一笑,方显几分风情。
“多谢!”白药压低声音说道,“她离了月满楼,能得以在谢小姐这里谋生,是她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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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禅将牡丹图的线稿勾好后,命红绒送去华府,交到了梨枝手上。前些日子,梨枝日日来送骨汤,红绒与她已经熟识了。
红绒回来后,说华老夫人对于牡丹图的线稿甚是满意,于是以禅便开始着手绣起来。
“小姐,我这次到华府,正遇上华家那位小纨绔出府。”红绒说起华宝暄从来都是“小纨绔”,“哎呦,你是没见到,这么大的人了,哭哭啼啼的被两位侍从强行架到了马车里,我看手上还被绳子缚着呢。”
以禅眉头微凝:“让你送线稿,不是让你去瞧热闹的。华家之事,与我们无任何干系,他们家的事,少打听勿多言,免得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