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发现窗外的街道很陌生,并非回谢府的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以禅心中微慌。
华重锦却不再理她,只垂着头继续看书,看似平静,但微颤的长睫却透露出他内心的波动。
“华重锦,你想做什么?”以禅见他不说话,又冷声问了一句。
华重锦若无其事地翻着书,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笑着说:“不是该叫我叔吗?”
以禅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抽了出来:“华重锦,停下马车,你要带我去哪里?”
华重锦满心涩然,面上却冷冰冰的,一个转身,手揽住她的腰,便将她压在车厢的榻上。
以禅僵硬着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眼,那眸微眯,眼底中是一望无际的恼意。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先至别苑,待天亮后,我再带你离开,去吉州,要不然青州,不拘哪里,我想他们都寻不到我们。”
这意思怎么听上去像是私奔?
她想动动身子,无奈他越拥越紧。
两人挨得太近了,呼吸相闻,难免心猿意马。只以禅心中憋着气,面上虽红,倒没多想,只眉头轻颦,问他:“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华重锦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清香,望着她的目光一软:“误会什么?”
以禅联想他方才的话,越发笃定他是误会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和华宝暄定亲吧?”方才还说她该叫他叔。
“华老夫人今日到我家是为你提亲的,祖母还特意过来知会了我一声,难道祖母传错话了?”
不能吧,这种大事,祖母不至于搞不清。
“你以为我要和华宝暄定亲?你当我是什么人,谁来求亲都会答应吗?”
以禅这次是当真恼了,伸手狠狠朝他推去。然后,她就看到华重锦原本清冷的面上忽然绽出灿烂的笑意。那感觉就如冰雪乍然消融,百花争相绽放一般。
他笑起来很迷人,看得以禅心头蓦然一跳。
“小禅,我错了。”细细想来,母亲和五姐的确都没说是去给华宝暄求亲的,是他一听说带了宝暄去谢府便自以为是。
纵然不是,有以禅方才那句话,也足以让他心花怒放。
她说不是谁求亲她都会答应的,是因为他才答应。
“你放开我。”以禅冷着脸说道。
“不放!”华重锦反而越抱越紧,以禅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华重锦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除非……”目光在以禅嫣红的唇上流连不去,迷离的烛光映照在她的唇上,艳丽犹若三月桃花,一双黑眸在灯下更是潋滟灵动。
“你……”以禅羞恼地开口。
华重锦低头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这时,听到外面有人问:“去哪里?”
接着便听到了夏扬和人说话的声音,原来马车已经驶到了城门,就要出城了。
华重锦忙掀开车帘吩咐夏扬调头回谢府。
“回去做什么?不是去别苑吗,明日不是还要去吉州、青州吗?”以禅瞥了眼华重锦,慢悠悠说道。
******
华老夫人又派媒人何刺史的夫人去了一趟谢府,何夫人与谢夫人原本就交好,说话也方便,很快便将定亲的日子敲定。
这些日子以禅也没闲着,终于选到一处院落,交了租金。这里原本是一处学堂,有五间大屋,做绣院正合适。
慕名而来要学刺绣的姑娘很快有二十多名,以禅将自己所著的《刺绣录》去印了数本,让陆妙真和周菱、紫线先研读,日后相帮着自己到绣院去教习。
很快,到了定亲的日子。
谁也没想到,一纸诏令恰在此时送到了谢家。
来递消息的是吉州织造局的任公公。
说是皇后选中了以禅、陆妙真为端宁公主陪嫁。
这个消息对谢家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对华重锦更是。
他本与任公公相熟,匆忙前去拜访任公公打听事情原委,方知是萧傲见了刺绣大赛的绣品,连连夸赞大祈绣品精美绝伦,遗憾西萦国没有绣技这样高的绣娘。
皇帝便命他选几人到西萦国教习刺绣之技,恰值他们在欣赏刺绣大赛的绣品,萧傲便指着绣品选了几人,其中便有以禅、陆妙真和薛青。
陪嫁西萦国两年。
要说此事与赫连雪城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华重锦自任公公暂居的驿馆步出,凝立在六月的艳阳下,只觉日光刺眼得很,只觉天地似乎都失了衡。他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悔意,怎么当年在战场上就没有将赫连雪城一刀斩了呢!
第75章 喜服...
皇帝的诏令,再是不愿也得从。幸运的是,只有两年。
以禅从震惊到无奈再到接受,只用了几日。她安慰祖母和母亲,不过两年,很快就会过去的。老夫人和谢夫人怎么舍的,可也无计可施。别说她们,便是华重锦,奔波了几日,也不得不认命。
端宁公主是在八月和亲,这几日以禅忙着安排绣院之事,紫线是个稳重可靠的,但她只喜裁剪,于刺绣之技并不精通,只能出出主意。周菱的绣技倒是日益精进,倒可教习绣娘。幸好华重梅也来相帮,以禅方放了心。
她将自己编写的《刺绣录》印了数份,留下作为绣院的教习书籍。
眼瞧着日子快到了,以禅收拾了行囊。祖母不放心只红绒一个跟着去西萦国,拨了她屋里的大丫鬟琉璃跟过去。侍卫里面除了宋霄,华重锦又塞了一个冬眠,据说在军中还是掌事的。若非以禅拦住了,他也想自华府塞一个丫鬟过去。
“我只是一个陪嫁,带这么多人做什么,这四个已经够多了。”以禅一手执着绣花绷子,一手拈着绣针说道。
华重锦这些日子在外奔波疏通关系,将送嫁的将士官员都打点好了,就是怕以禅在路上受委屈。多日不见,他眼瞅着人瘦了一圈。
众人见他来看以禅,都借口有事避了出去,留他两个说话。这两人从前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好容易定了亲,转瞬却要天各一方了。
以禅倒没有特别烦躁,既然事情已定,她便好好做好自己的使命。除了教习西萦国绣娘外,她也想好好学习西萦国的刺绣之道。她曾经在师傅手中见过西萦国的刺绣,是没大祈的刺绣精致,配色上也没大祈的刺绣精细,但是也有自己独特的特点。
怎么说,就是花样质朴,配色浓烈,平实中凸显绚丽。
“原本,我也想像沈师傅那样,各处走走,如今能去西萦,也许不全是坏事,也能学学他们那的刺绣。”以禅一颗心都奔刺绣而去,也没多想别的事。
华重锦的心却早已焦躁得七上八下。
“所以,你就没想过,你到了西萦国,赫连雪城会如何待你?”
两年啊,华重锦想起来就觉得心慌。何况,她身边还只狐狸虎视眈眈,两天他都受不了。
赫连雪城在西萦国身份不凡,他若使点心计,自然便可光明正大每日去见以禅。倘若再用点手段,他真不敢想象他会对以禅做出什么来。当然,以玉面狐狸狡诈的性子,不可能什么也不做。不对,其实手段已经使上了啊,不然以禅也不会陪嫁。
“赫连雪城?”以禅纤手捏着绣针,慢慢飞针走线,“他能如何待我?”
以禅淡定的语气惹恼了华重锦:“你就没想过,他没死心?或许,他会求端宁公主相助,要你嫁给他。这次去西萦,就是他一手操纵的。”
“那又如何,我又不会答应他。”以禅轻笑着说道。
“说定了哦。此人生性狡猾,但凡与他有关之事,你都要避开,决不能让他有机可乘。”
以禅也知他担忧什么,点头道:“我晓得了,我都与你定亲了,怎还会与其他男人来往。”
华重锦心中这才好受些,走到她面前低眸问:“只是因与我定亲了?就没有别的吗?”
定亲也不能让他安心。
他伸手取下以禅手中的绣花绷子,诱哄着问道:“你喜欢我吗?”
以禅浓密的睫毛轻敛,这种时候,她是该说些话让他心安的:“你以为我为何答应与你定亲。”
华重锦大掌包住她的双手,漆黑的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不说我如何得知?”
以禅被他盯得六神无主,看样子,今日她若不说喜欢他,他是不会放过她了。她轻点了下头:“自然是喜欢你的。”
她说完,只觉双颊火烧般热了起来,轻轻地挣扎了下,反被他一使力,整个人扑到了他怀中。
华重锦轻笑出声,心中的烦躁暂时散去。
两人依偎着坐在西斜的日光里,他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有赫连雪城在的场合你不要去,实在避不开,最好不要与他说话。”
“他母亲是西萦国的长公主,倘若他让他的母亲约你,你也最好不要去,实在推不开,就称病。”
“教习刺绣什么的,也别太认真,多顾惜自己的身子。”
“还有那个薛青,虽说刺绣时免不了在一起,但也不要与他多说话。”
“最好一月,不,还是半月吧,要不十天吧,每十天给我写一封信笺。”
“冬眠和宋霄是可信之人,行踪都要告诉他们。”
“咦?”以禅自他怀中抬眸,“宋霄也是你的人?”
华重锦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得顾左右而言它:“你以前把送我那件衣袍收回去了,不行,还要再给我绣一件。”
“宋霄也是你的人?”以禅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的衣袍,你何时再给我做一件?”
“我在西萦给你做好,回来时给你带回来。”
……
八月。
以禅与陆妙真和薛青抵达京城,跟随着和亲队伍向西萦国而去。
******
时光蹙眉时,花谢春老,秋去冬来。
一年多的时光,在旁人看来或许是转瞬即过,但于华重锦而言,却是一日一日的煎熬。
临近年关,衙门里事务繁忙,直到黄昏时才得了闲。华重锦走出衙门大门,天空飘起了雪,街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
夏扬递了封信过来,他一瞧便知是以禅的信到了,原本略带倦色的黑眸中,立刻漾满了笑意。他并未即刻拆信,而是小心翼翼揣入衣兜里,舍不得看。
忽想起什么,问道:“怎么就一封?冬眠的呢?”每次来信,都是两封。一封是以禅写给他的,另一封是冬眠写来报告赫连雪城的情况。
“赫连雪城死心了吧,所以没什么动静了。”夏扬说道。
华重锦点点头负手朝马车而去,又问夏扬:“备给谢家的年货可送到了?”
谢远山去年冬科考中了榜,如今带着妻儿在外地任职。有时不得闲回来,谢家外面的事务都是华重锦在掌管。
夏扬忙道:“送到了。”又说,“今儿要去月满楼吗?”
前些日子,雷洛和何玉寒、君兰舟邀他去月满楼小聚,他都推了。雷洛今日又邀他过去,不好再不去。
“跟他们说改到酒楼吧,雷洛都是两个娃的爹了,怎么还能去青楼。还有君兰舟,胆子也忒大了,也不怕我五姐知晓?”君兰舟今年秋刚与华重梅成了亲,虽说他们到月满楼只是听曲子,但出入青楼到底不好。
“姑爷也是拒了的。”夏扬说道,“那我派人送信给他们,都督要直接去酒楼吗?”
华重锦点点头,其实不想去的,但又怕回了府,忍不住拆了信。他如今舍不得看,想多揣一会儿信笺,将这种欣喜多留一会儿。
珍肴酒楼。
华重锦到时,其他人都还没来。
窗外飞雪飘落,室内静悄悄的,他无事可做,忍不住伸手将信笺取了出来。
他先盯着封皮瞧了会儿,说好的十天一封信笺,但最终却是一月一封。因信笺是离州的行商至西萦卖货时带回来的,他们行路慢,一来一往需一月光景,且每次信笺到了他手中,封皮都有些脏污。
后来他实在不能忍,特意自军中抽调一名军士来往西萦给他送信,但这至少也需多半月。不过,封皮倒是干净了。
他捧着信笺,手一直蠢蠢欲动,不听使唤般将信笺抽了出来。看到那熟悉的娟秀字体一颗心便砰砰跳,先一目十行扫完,又逐字逐句细细去品味,连有人推门进来的声响都没听到。
以禅信中说西萦国国主格外开恩,她们明年春便能提前归来了。
这消息对他而言简直是寒冬的火炉,欣喜至极。
冷不防手中的信笺被人抽走了,他这才瞧见,雷洛和何玉寒已经到了,不光是他,君兰舟还带着华宝暄一道来了。
他原本是让华宝暄在平川历练一段时日,不想后来他自己提议,要在平川待够两年。此番回来,看上去稳重多了。
雷洛举着华重锦的信笺说道:“这是谁的信啊,可否让我瞧瞧。”
华重锦狠狠瞪了一眼雷洛,冷冰冰说道:“你倒是打开瞧一瞧试试?”
雷洛顿时怂了,忙道不敢,看华重锦的样子,倘若他看一眼保不准将他眼珠子挖出来。那可不行,他还想留着这双眼看美貌女子呢。
“这是谢姑娘的信吧,我可不敢看。”他忙将信笺递了过去。
几人围着桌案落座,雷洛不甘心地说道:“为何要在这个地方,连个唱曲儿的都没有。”
华重锦瞥他一眼:“楼下有说书的,叫上来给你说一段?”
“罢了罢了,没兴趣。”
君兰舟饮了口酒道:“要不然,我给你唱一段?”
“可不敢。”雷洛缩了缩脖子,“若是让你家娘子知道了,还不骂死我。”
自从华重梅与君兰舟成亲后,便警告他们,她家郎君是名角,可不是卖唱的。正笑闹着,夏扬捧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都督,有人送了一个包袱给您。”
“重锦,什么人啊?给你送包袱,你不会是有别的女人了吧。”雷洛一开口就是欠揍的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