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兀这才想起自己上来要做什么:“小姐说的那个周菱来了,正在楼下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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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重锦到了楼下铺子,便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裙的村女正凑在百蝶穿花裙前,神情专注地看着,一脸痴迷。
他挑了挑眉,心说:这又是做什么的?
周菱自小聪颖,只要见过的针法就能学会,如今也会十多种了。她自以为学得不错了,可眼前这件百蝶穿花裙,她数了数,竟有十多种针法是不会的,确切说是不曾见过的。她曾跟着姐姐到镇上的大户人家接过绣活,当时看那家的门帘绣得分外精致,觉得是见过的最好的绣品,但与眼前的这件裙裳简直没法比。
她心中对以禅充满了敬仰和感激。
倘若不是她,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好的绣品,更不要说学刺绣了。
“周菱,我家小姐让你上楼来。”张兀下楼喊道。
周菱忙答应一声,匆忙上了楼。
华重锦回身瞧了一眼,眸中闪过疑惑之色。夏扬解释道:“这姑娘是要跟谢小姐学刺绣的,听说是谢小姐亲自找到了她家里,要教她学刺绣,据说不收银子白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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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怒猫披帛
夏扬瞥了眼华重锦,见他神色淡淡,试探着说道:“属下觉得这位谢姑娘倒是个能干的。”其实他更想说,这谢小姐看着也不像是坏心眼之人。可这么说,就相当于承认他家小公子是坏人。毕竟,那次的事件,不是小公子欺辱谢小姐,便是谢小姐陷害小公子。
华重锦没答话,一路去了都督府,办完了公事,恰巧何刺史过来拜访,两人闲聊了会儿,他便回府去了。
自从被华重锦说他丑得像骷髅后,华宝暄深受打击,喝药用膳根本不用桃枝提点,也不挑肥拣瘦,养了这几日,身上总算有了几两肉,不用担心出门被风吹走了。就这四位姑姑还不满意,每日争相做自己的拿手好菜来投喂他。
华重锦刚进了后园小楼的月亮门,就听见暖阁内二姐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宝暄,尝尝二姑的手艺,老鸭汤,最是补身子,来喝一口。”
早有小丫头瞧见他进来,掀开暖阁的织锦门帘,迎他进去。
一进门,饭菜的香气便扑鼻而来,四个姐姐围着华宝暄,几个小丫头或捧碗或托碟子静静侍立。
二姐华重棠正用勺子舀汤在喂华宝暄。三姐华重莲也不甘示弱,用银叉子从白瓷梅花碟里叉起一个小饺子,送到华宝暄嘴里:“宝暄啊,这是鱼肉饺子,听说最是补脑,你多吃些,早点记起三姑啊。”四姐华重桂端着一碟子裹了糖皮的核桃仁,拈起一块儿塞到宝暄口中:“鱼肉哪里有核桃仁补脑,宝暄,你不是不喜欢吃核桃吗,姑给你裹了糖皮,怎么样?很甜吧?”
华宝暄嘴里塞满了饭食,哪里还能说话,只顾着点头哼哼了。
五姐华重梅的声音如娇莺鸣啭般不徐不疾传了过来:“我说三位姐姐,你们是打算把宝暄噎死吗?”
华重锦心说:总算还有位清醒的。
他刚要说话,就见华重梅推开环绕着华宝暄的姐姐们,舀了一勺虾仁粥喂到华宝暄口中:“来,虾仁粥味道特别鲜美,你只吃这个就好,不会噎到你。”
华重锦:“……”
“我看啊,该补脑的不是宝暄,是你们几位吧!”他抱臂靠在门边,慢悠悠开口。
他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在他去西疆的三年里,华宝暄被娘和嫂子以及四位姐姐宠溺坏了,说他有可能欺凌人家小姑娘,他都有点相信了。
“老六回来了?这是在衙门里吃了炮仗了?回来就撒火,莫不是嫉妒我们宝暄,这鱼肉饺子啊,就是不给你吃。”华重莲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穿着淡黄色云烟衫,举着饺子扭着身子气他。
二姐华重棠到底年长些,不满地瞥了一眼华重莲:“老三啊,话可不能这么说,怎就不让老六吃了。老六,别生气,等宝暄剩下了,这些老鸭汤全都给你喝。”
华重锦:“……”
他还是不要了。
他在心中庆幸她们都出嫁了,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日,否则,他可能要少活好几年。还没有庆幸完,五姐华重梅就幽幽地说了一句:“老六啊,跟你商量个事儿,我这次来了就不走了,我打算和姜于和离。”
华重梅只比他大一岁,模样生得极美,当年媒婆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她也没相中哪个,一直挑到二十有二,她自个儿看中了姜于。姜家是邓州的望族,除了离家比较远外也没别的不好。谢老夫人便点了头,岂料,这才出嫁三年,就要闹着和离了。
华重锦只当他们夫妻又吵架了,也没将姐姐的话放在心里,点头道:“随你,咱们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我就知道老六最好了。”华重梅欣喜万分地说道。
华重锦凝眉:“你说的是真的?当真要和离?”
华重梅朝他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笑容:“不是要和离,是已经和离了。”她刚回华府时,还不敢说,先告诉了大嫂和姐姐们,大嫂又告诉了母亲,这会儿才敢告诉华重锦。
“你们,你和姐夫不是很恩爱吗?怎么冷不丁就要和离了,他做错什么了?”在印象里,五姐夫可是个老实人啊。
“还不是为了子嗣,老五这几年肚子没动静,姜家便给他安排了通房,姜于还是个有情义的,一直都没碰那个通房。后来也不知姜家老太太用了什么招,让那个通房爬了床,如今那通房有孕了。”二姐华重棠恨得直咬牙。
华重莲塞了一个饺子到宝暄口中,接了话:“做婆婆的为老不尊,这日子不能再过,姜于起先还说就要阿梅一个,居然还是让那通房有了孕,这男人还能要?老五别难过,咱还能找更好的。”
华重梅脸上哪有一分难过的意思,她生得黛眉凤目,丽目一眯,与华重锦有几分想像,此刻笑得眉眼弯弯:“我早瞧不上那姓姜的了,以前的恩爱也是假的,趁此机会和离最好。”
华重莲斜了她一眼:“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自个儿相中的人,不好好看住了,如今又瞧不上人家了。”
“是我走了眼,日后我要好好挑。”华重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一口,我一勺,华宝暄早就吃得肚儿圆,他见众人都在说五姑姑的事,无人注意他,便起身要偷溜,被二姑姑一把拽住了后领:“把这老鸭汤喝完了,你没喝多少呢。”
华宝暄哀嚎一声:“六叔救我!”
华重锦皱眉:“二姐,他将饺子和虾仁粥都吃完了,你觉得还能喝完你的汤吗?”
华重莲和华重梅笑逐颜开地伸手:“快点,一贯钱。”
华重棠幽怨地瞥了她们一眼:“好,这顿算你们俩赢了。”说着,她从身上摸出两贯铜钱分别给了华重莲和华重梅。
两人又朝着华重桂伸手:“快点,你的宝暄也没怎么吃。”华重桂无奈也给了两人一人一贯钱。
这敢情还设赌了?华重锦简直不忍直视。
二姐抚摸着华宝暄的头,柔声问:“乖宝暄,告诉二姑,晚膳你想吃什么?”
华宝暄此时饱得听到“吃”、“饭”这些字眼都想吐,哪里晓得自己晚膳想吃什么。
华重锦原本还有些羡慕华宝暄,如今瞧着他捧着肚子可怜兮兮缩在那里,居然一点也不羡慕了,还万分同情他。他心情好,便随手将蝴蝶萱花绣帕取了出来,递给华宝暄:“诺,你要的绣帕,再丢了可别找六叔了。”
“呦,这是双面绣。”华重莲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把将绣帕抢了过来。华重棠和华重桂也凑过去看。
华重梅不屑地哼了声:“双面绣有什么了不得,我也会绣。”她将身上的披帛取下来,展开给她们看,“瞧瞧,让你们开开眼。”
华重梅是四个姑娘中手最巧的,自小也喜欢作画刺绣,只是她不喜绣那些花啊草的,最喜欢绣动物。她的披帛绣底布料用的是软烟罗,质地轻柔飘逸,姑娘家绣几朵花披在肩上,最是飘逸如仙。可是她绣的却是一只花猫,还是一只怒气冲冲的猫,双耳竖立,瞪圆了眼睛,看上去极其凶猛。
虽说这只猫也绣得极好,活灵活现,但三位姐姐都觉得没眼看。一个姑娘家披着这只猫在身上,是个什么意思?
三姐的嘴最是毒,将她的披帛翻过来看了看:“确实是双面绣,但你这猫,是三个月逮不到老鼠了吧,还是被别的猫抢了伴儿,瞧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和你的脸有得一比。”
华重梅一把夺回披帛:“你是嫉妒我。”
“我看是你该嫉妒了吧!你过来看。”华重桂招招手,一贯的温柔语气,“你那猫虽说是双面绣,但两面是一样的,你瞧这个绣帕。这两面颜色不同,图案也不同。”
华重梅凑过去看了两眼,顿时被吸引住了,她神情专注地瞧了半晌,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轻颦,最后摇了摇头:“这样的我还真绣不出,咱们府里的绣娘哪个有这么好的手艺?”她猛然抬头,问华重锦,“快说,是谁?”
华重锦摇摇头:“不是咱们府里的绣娘。”
“我就说呢,没听说她们有这样的手艺,那这是谁绣的?”华重莲问。
“问这个做什么?”
“呦,老六,不过问你是谁绣的,你倒拿起乔来了,说吧,你是不是有女人了?莫不是你的心上人绣的?”华重梅一向口快,她声音清澈,一气说完,几个姐姐都朝他瞪大了眼睛。
华重锦眼光也是高,以华家的家世和他的品貌,离州多少女子想嫁他,可他就没正眼瞧过哪个女子。三年前正是适婚之龄,他却跑去西疆了。如此一蹉跎,今年也二十有四了。他回来后,恰逢宝暄出事,老夫人也顾不上他的事。如今,宝暄好了,老夫人近日正托了媒婆四处打探呢。四个姐姐也在操心他的事,听闻他可能有了女人,顿时四个人八只眼都盯着他瞧,好似他脸上写着心上人的名讳。
“说吧!是谁家姑娘?别藏着掖着了,你要真喜欢,让娘赶紧去提亲,你也老大不小了,和你一样大的人家的娃都满屋跑了。”四姐华重桂一向话少,此时居然也说起来不停。
姐姐们目光交织的网笼着他,他觉得自己就如被网住的飞虫般活不到明日了,感觉今日不说出一个女子的名讳姐姐们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弟。华家六位兄妹,是男女一块儿排的。
二姐华重棠,三姐华重莲,四姐华重桂,五姐华重梅。
四个姐姐合起来就是一幅《四季图》,哈哈。
话说四个姐姐你们最喜欢哪个?
第13章 狮子狗绣伞
谢宝暄的声音解救了他:“六叔,这绣帕是不是谢姑娘绣的?可是我喜欢她啊,怎么会是六叔喜欢的女子?”
华重锦郑重地点点头:“四位姑奶奶,宝暄说得没错,我压根不认识绣这帕子的女子。我还有事,你们继续。”说完,他很不厚道地脚底抹油溜了。
谢家四位姑娘转身,如狼似虎地围住了华宝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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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坊。
以禅将平日里描的绣样取出来几幅,让周菱挑了一个先学起来。
要说周菱的确是学刺绣的好苗子,她在听以禅讲述时分外认真,毕竟有刺绣的底子在,懂得也很快。以禅教了她一种新的针法,叫结籽绣,是用丝线挽成小扣,结成小颗粒。以这种针法绣出来的花*蕊真实而饱满。
其实这种绣法很显功底,倘若用力不均匀,绣出来的籽粒大小不一,绣面便会显得杂乱,所以要多习练。周菱是个聪慧的,也不用她一直教,只自个儿拿着花绷子绣起来。
既然要接刺绣的活计,这铺子里就要重新布置一番。
以禅支使着紫线、红绒、张兀将从府中带来的绣花门帘挂上,椅子套上绣花椅搭,桌案也铺上绣花桌围。
她又看了看积压的布料,决定先做些衣衫摆在店里售卖。棉、麻和罗布稍厚,便做成外罩的连帽斗篷,春秋天很能穿一段时日。薄的绸缎和绢纱做成披帛。因为斗篷和披帛不挑身材,她决定先从这两样下手。裁剪上不用再找旁人,紫线便是裁剪上的好手。
如此忙了半日,过了晌午,周菱便带着绣样回村去了。她练了半日,绣得越发好,最后一朵花的蕊比第一朵要均匀多了。
以禅强撑了这许久,有些头疼,待周菱走了,她便也回了府。主仆三人什么也不做,都自去补觉。
醒来时已是晚霞漫天的黄昏时分,老夫人那边的大丫鬟翡翠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让以禅到她的松香院去用晚膳。
以禅梳洗好了,看自己面色比早上好多了,但还是怕祖母担心,便上了妆,面上透出淡淡红晕,看上去没了疲态。
一时到了松香院,就见已经摆好了饭,老夫人坐在正座上,谢夫人在她身侧落座,看到以禅进来,翡翠琉璃便命小丫头添箸子。
“用饭吧!”老夫人脸色微沉,话也不多。
以禅看了母亲一眼,见她朝着她使眼色,她便晓得祖母生气了,难道自个儿惹祖母不快了。她起身接过翡翠手中的箸子:“一整日没见祖母,怪想的,今日就让我给祖母侍菜吧。”
她专捡老夫人爱吃的菜肴夹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还尽心尽责地介绍菜肴的好处来,时不时还说两句俏皮话。她的声音娇美中带一丝甜糯,听上去分外黏人。一顿饭没用完,老夫人已经被她逗得笑了两回。
饭罢用香露漱了口,老夫人坐在卧榻命琉璃拿了张请帖给她。以禅翻开看了看,是君兰舟送的,他的新戏明日开演,邀她带家人去看戏。以禅觉得,祖母多半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君兰舟虽是名角,但在人们眼中他却依然是被人瞧不起的戏子。
她也不知该如何给祖母解释:“是我给君公子绣了戏服,他才邀我去看戏的。其实,君公子是个很不错的人,温和谦逊,有礼有度,比我认识的许多世家公子要好得多。”
老夫人吃了口茶:“既如此,我便放心了。罢了,我也不唠叨你了,你若要开绣坊,难免与不同身份的人见面,但你切记自己是女儿家,要亲而不亵,近而不狎。明日你去看戏,带着你嫂子和焕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