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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宁走后,小福园别墅变得空荡荡的。
其实,往日里他也不是常常在家,总有公事应酬推脱不开,谢景澜等人也不是常常都来,也各有各事各自忙碌。
也许空荡荡的不是房间,而是一个人的心。
秋末冬初,寒意渐起,书房里的凉席早就换成了羊毛地毯,白色长毛柔柔软软,让人一窝就是一整天。
阿绣开始试着阅读长篇英文小说,偏巧连读几本都是爱情故事,从《罗密欧与朱丽叶》到《骄傲与偏见》,从《简爱》到《安娜卡列尼娜》,让她大为诧异。往常国内才子佳人的话本她也初有涉猎,可不同于东方男女之间含蓄克制,秋水荷花的默契,西方男女的情爱表达是这样的直接和热烈,又是这样的清楚而残忍。
就像一场盛世烟火,绚烂燃烧,而又泯灭无踪,可至少曾经拥有过。
看的入迷了,自己也便心猿意马起来,有时想的是霍锦宁,有时却也不只是他。
晚上,吃过晚饭,霍吉送阿绣回家。
虽然这段时间她经常待在小福园别墅,但无论多晚,她都不曾留宿,还是回到神父路的公寓。丁伯一家人走后,霍锦宁曾说过会另找人来照顾她,但阿绣觉得她已经完全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不用麻烦。
汽车上,只有霍吉和阿绣两个人,阿绣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霍吉大哥,你是从小就跟在少爷身边是吗?”
霍吉应了一声。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讲一讲,少爷和少奶奶的故事?”
忽略自己那一点点小心思,阿绣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丁伯一家也是后来才跟着霍锦宁的,对少爷和少奶奶的事情了解不多,而霍吉大哥从小就跟着少爷,还一同去过美国,他一定知道他们的故事的。
是会像伊丽莎白小姐和达西先生一样从偏见误解到冰释前嫌?还是像宝哥哥和林妹妹一般两小无猜心意相通?
熟料霍吉只是硬邦邦的回答她:
“我不会在背后说少爷和小姐的事,如果你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少爷。”
“哦。”
阿绣垂下头,有些失落。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霍吉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重了点,有些别扭的开口:
“他们的事我真的不清楚。”
“是我逾越了,不应该偷偷打听少爷的事。”
霍吉顿了顿,想解释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过了会儿,他有些迟疑的问:“你知不知道时下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裙子?”
阿绣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霍吉大哥,你问我裙子?你想送哪个姑娘裙子吗?”
难道他有了心上人?阿绣惊喜的问道:
“是谁?是菜市场王妈妈的女儿,还是李婶婶的侄女?”
这些人可都试图给霍吉说过媒,说起来霍吉二十多岁了,确实该到了说亲的年纪。
霍吉黑着脸,冷冰冰道:“算了,当我没说。”
可阿绣现在一点也不怕他了,她捂着嘴偷笑了会儿,轻咳一声正经道:
“如果你信得过我,你告诉我那位姑娘的年纪和喜好,我替你来挑一件衣服好不好。”
第52章
今日军校休假一天, 汪云飞等血花剧社的同学一行人,约好了一同进城采购服装道具, 为新年联欢晚会节目的排演做准备。
明天是十月十日, 是武昌起义周年纪念日,城中将举行盛大的游/行演说, 这一段时间里广州处处张灯结彩,满街的红色标语。如今的广州,是全国革命中心, 无论是工人、士兵、学生、农民,全部热情似火,斗志昂扬。身处其中,被那种火热的氛围影响,没有人能逃得过大革命浪潮的洗礼。
萧瑜到底是被陈胜男和张邵敏强行拉入伙了, 其实演话剧她没意见, 但对于这次即将排练的剧本以及角色分配她特别有意见!
中午众人一同去许记肠粉吃东西, 饭桌上萧瑜忍不住又提起了这个问题:
“云飞,你写的这个革命从军记版的《罗密欧和朱丽叶》里女主角的戏份实在是太重要了,我觉得我可能演不好这个为爱奋不顾身、殉情未果毅然报考军校的地主家小姐的角色, 你能不能考虑换一个人?”
汪云飞无奈:“这是抽签决定的结果,公平公正, 你就接受吧。”
“可我的形象实在是不符合啊!”
陈胜男积极道:“没关系啊, 萧瑜你要是觉得头发太短,我可以把我剪下来的辫子借你做成假发。”
张邵敏噗嗤一乐:“我看这个主意不错。”
“你们可饶了我吧。”
萧瑜又试图说服汪云飞,“好吧, 演女主演我认了,可是男主演能不能换一个人?抱歉我对着这位仁兄演不来海誓山盟!”
她面无表情的指向坐在一边的闫国民。
这人永远一张奔丧脸,实在不是一个好戏搭子,想想他来演谈情说爱的模样就可怕,公布最后人选的时候,陈胜男和张邵敏简直笑作一团。
汪云飞更无奈了:“因为这次又用了我写的剧本,所以国民兄想做男主演我们也只能答应了。”
萧瑜抚额叹息,正是因为这样,女主演才不得不采取抽签的选拔方式,最后她倒霉的当选了。
话说闫国民与汪云飞倒颇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纠葛,汪云飞第一名入学,闫国民第二名入学,此后门门功课两人都锱铢必较,可偏偏闫国民总是棋差一筹,所以更是分外不甘,以至于现在连排话剧这种小事都要和汪云飞争个高下。
闫国民冷冷道:“不想演你可以退出。”
张邵敏就看不惯他这种阴阳怪气的模样,当即怼了回去,陈胜男也帮腔,汪云飞不得不两边打圆场,萧瑜默然看戏,这简直就是话剧社每天必备的日常。
众人正说话间,韩文彬风风火火的出现了,他挤到桌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
汪云飞皱眉:“文彬,你是不是又去和那个何小姐约会了?这个月你都缺席好几次小组会议了。”
“就是就是。”陈胜男也道:“你再这样思想不积极,我们可要开除你了!”
萧瑜诧异的看向她:“你什么时候加入青年联合会了?”
张邵敏打趣道:“夫唱妇随呗。”
陈胜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一边偷偷看了汪云飞一眼,一边嗔道:“讨厌,你说什么!”
闫国民冷哼了一声:“物以类聚。”
“喂喂喂,闫国民你这是什么意思?”韩文彬不满道:“谁让你一定要和我们出来的?平日里云飞做什么你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万年第二’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听不清吗?敢情你们孙文学会的都是耳朵塞鸡毛——装聋 !”
“你说我可以,不要侮辱中山先生!”
眼看又要吵起来,萧瑜不耐烦道:“有完没有?菜都凉透了!让我们一桌子人都等你们啊!”
两个人彼此狠狠互瞪了一眼,闫国民偏过头不再说话,韩文彬眼疾手快夹了个卤鸡腿,胜利一般故意炫耀着。
汪云飞好笑道:“快吃吧,一会儿赶不上最后一趟交通艇回学校了。”
于是大家继续吃饭,吃完以后算账结钱,正等着老板找零,陈胜男几人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等待。
此时店里进来了四个混混模样的男人,老板娘上前招呼他们坐下,几人看老板娘颇有几分姿色,便动手动脚,言语调戏。
陈胜男看见了,不禁皱眉喝道:“你们干什么?放开那位大姐!”
几人见陈胜男是个瘦小女子,便肆无忌惮,调笑道:“我们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放开这个姐姐,是不是妹妹你陪我们玩啊?”
说着那个脸上有痦子的混混还想去摸她的脸,被陈胜男一把钳住,一拽一扭,就生生将那混混的手扭脱臼了。
店里顿时回荡着惨叫声。
“啊——啊——疼疼疼!个臭娘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我!”
剩下三个混混立马面露狠色,扑了过来。
此时汪云飞几人闻声迅速赶了过来,好说在军校学了半年擒拿,几个地痞流氓岂是这群人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束手制服,丢出了小店。
脸上有痦子那个混混犹自不甘心的叫嚣道:“你们给我等着,过了今天以后,我让你们统统叫我爷爷!”
张邵敏拍了拍手,冷哼道:“快滚吧!”
一群人谁也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继续去逛街。
由于资金有限,少不得要货比三家,挑最最便宜的来买,或者直接买了布料自己回去做戏服。
萧瑜好奇:“你们......谁会做衣服?”
汪云飞闻言忍俊不禁,韩文彬噗嗤一乐,伸臂搂过闫国民:“还不就是我们闫大裁缝了!”
闫国民一把甩掉他的手,难得脸上浮现尴尬之色:“我只是家里以前开过裁缝铺罢了......”
张邵敏完全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心灵手巧的!”
闫国民恼羞成怒,掉头就走。
汪云飞也不禁笑了出来,他努力板起脸和乐不可支的几人道:“国民也是为了话剧社开源节流,不得已而为之,你们不要再笑他了。”
韩文彬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对对,惹恼了咱们闫大裁缝,没人给咱们做戏服了不是?”
嬉笑玩闹间,买完了所需的物品,众人一同往码头走去,纵使休假军校仍然有门禁,而且长洲岛四面环水,进出必须坐船,要是赶不上回去的交通艇一定会迟到的。
这次的话剧中,陈胜男和张邵敏一个扮演女主妈妈,一个扮演男主妈妈,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着彼此儿女间这场糟心的孽缘,陈胜男正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的时候,突然斜里窜出一个人影,抢过陈胜男手里拎着的东西撒腿就跑。
“站住!我刚买的胭脂水粉!”
那是所有道具里最贵重的一项支出了,陈胜男心中一急,蹭了一下就追了上去。
“胜男——”
“胜男同学——”
众人怕她吃亏,也纷纷追了上去。
按理说陈胜男体力不错,军校内跑步从来第一,可今天这小贼活似个飞毛腿,他们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只能将将看着他个背影,就是追不上。
而他也是越跑越偏,眼看离开人群大街,来到僻静小巷,萧瑜心中感觉不对。
“等等,恐防有诈!”
可是话已经说晚了,转瞬跑到了一处死胡同,小贼猛一转身,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们。
而他们身后胡同外走来了一群混混,慢慢合拢围了过来,个个手拿木棒长刀,显然埋伏已久。
领头那个矮个男人穿着丝绸马褂,梳中分头,看着面目熟悉,竟然是萧瑜陈胜男初到广州时在码头遇见的赖哥。
他旁边脸上长痦子的小弟捂着右肩忿忿道:“赖哥,就是他们!”
“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找事啊!”赖哥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好吧,办大事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汪云飞和闫国民韩文彬都不约而同向前一步,把几个女孩子护在身后。
汪云飞皱眉道:“赖皮蛇,又是你,你想干什么?”
“诶呦呦,这不是汪长官嘛?真是巧了。”赖哥装模作样道:“之前你们巡逻的时候就处处找我们麻烦,现在又打伤我的小弟,今天我们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韩文彬喝道:“赖皮蛇,你敢袭击军校的人,你这是公然造反!”
“造反又如何?过了今天晚上,广州城是谁的天下还不一定!”赖哥狞笑道:“兄弟们给我动手!”
身后众人闻言一拥而上,举起木棍砍刀攻击了过来,萧瑜等人只能匆忙应对。
纵使这几个人都会功夫,可惜对方人多势众,双拳难敌四手,眼看落了下乘。
汪云飞一脚踹飞了一个拿砍刀砍向陈胜男的混混,趁机对她道:“胜男,我掩护,你借机先跑,去最近的警备处求助!”
陈胜男有心留下,但也知道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当即咬牙点头:“好!”
张邵敏模样漂亮,粗布荆钗难掩姿色,一上来就被几个混混盯上了。他们对她动手动脚,张邵敏竭力反抗,一个想轻薄她的混混被她扬手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滚开——”
混混大怒:“臭娘们你找死!”
说着就用手中木棍狠狠向她砸去——
“小心!”
萧瑜及时扑倒了张邵敏躲过了这一下,混混接着又打,萧瑜抬手一挡,剧烈的疼痛从右臂传来。
她眼前一黑,差点昏倒,一声闷哼在嘴里被死死吞了下来。
“萧瑜!”
闫国民及时赶到,击退了几个围攻她们两个的混混,和张邵敏一同把萧瑜扶了起来。
“没事儿吧?”
萧瑜脸色惨白:“没事。”
她心里气大于疼,谁想到今天被这一群地痞流氓算计了。
按理说擒贼先擒王,可那赖哥鸡贼得很,一开始动手就躲到了最后面去,让人根本抓不着,可恨萧瑜今日没带枪出来。这处死胡同实在对他们不利,四周石墙甚高,一人之力爬不上去,而身后是两扇紧闭的大门,看起来是个废弃已久的仓库......
萧瑜稍一思索便道:“砸锁,进仓库!”
管他里面是什么,总比困在此处强。
闫国民稍一犹豫,张邵敏却是立刻照她说的做了起来。
那仓库经久不用,门锁老旧,拿石头砸了几下就砸开了,三人急忙闪身而入。
赖哥一看他们进了仓库,顿时一惊:“你们干什么?都给我追,别让他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