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印钞机女友——时镜
时间:2019-06-16 09:31:03

  很快那保险柜开了,甄复国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抱出了个高有四五十厘米的盒子,放到中间那张桌子上,然后才把盒子上的扣打开。
  几面板倒下来,顿时露出里面的雕像。
  说是“像”其实不大合适,因为这雕的就是颗脑袋。
  非常现代的风格。
  整体雪白,是个男人,面容英俊,眼角下垂,似有愁容,但只刻了他大半张脸,另外小半张尤其是另一只眼睛被一只线条柔和的手掌遮挡,有泪痕从这只眼里淌落。
  这就是那位意大利雕塑家的作品,《情人》。
  程白对所谓“艺术”的鉴赏能力一般,既没看出这雕塑为什么起名“情人”,也没看出它哪里值七百万了,盯了半晌才问道:“那画儿是在哪儿?”
  “在这底下。”
  甄复国戴了手套,把雕像翻过来,在这男人雕像的颈部也就是底座下面,竟然有个鸡蛋大小的圆洞。
  洞里黑漆漆一片。
  他拿了盏灯往里头一照,程白才看见紧贴着这圆洞的边缘,真的有一圈东西。
  她皱起了眉头,打量了甄复国一眼,又看了看他戴着的手套和颇为专业的手法,若有所思,却又问:“能拿出来吗?”
  “能。”
  甄复国这回拿了把镊子,在镊子尖上垫了点棉,才伸进去把东西夹出来。
  真的是一幅画!
  油画。
  卷成了厚厚的一卷,塞在这雕像下的圆洞里。
  打开来,便是一个线条简陋无法辨认的人形,扭曲在另一团混乱线条里,用色偏暗,画得十分抽象,十分意识流。
  给人一种做梦的感觉。
  甚至可以说做梦都做不到这么乱。
  艺术真是让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程白虽然有钱,但从来不烧在这些东西上,更没办法鉴赏,大致地看了一圈,便将注意力转回了甄复国的身上。
  “你拿到的时候,雕塑底座上就有孔洞吗?”
  “刚拿到的时候没有,这不是英国那边死活说追查到画作在我这里之后,我才给缷出来的吗?”
  甄复国还翻出了几张照片。
  “您看啊,这是刚拍下来的时候,下面这底座是平的,这圆洞是封起来的,原本是个立柱的位置。我拆出来都愣了好半天,这画就卷了嵌在里面,掏出来费我好大一顿功夫呢。”
  几张照片的拍摄背景应该是在国外的酒店,大约是刚拍下来的时候,的确如甄复国所说,完完整整,看不出破绽。
  程白两手抄在了一起,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这个说法,然后便问:“有联系过雕像的原作者吗?他这雕像是哪一年的作品?”
  “没联系过,但您问的这个我知道。”甄复国想了想,道,“当初拍卖手册上就有写,这尊是2003年的作品,是从一位意大利的私人藏家手里出来的。”
  雕像是意大利雕塑家2003年的作品,画作在2010年英国马乔博物馆被盗,甄复国2017年在意大利拍得的雕塑里面藏了这幅画作。
  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就算是程白先前对詹培恒说过“这官司不是不能打”,此刻也难免觉得棘手,头疼得厉害。
  原作者应该跟这件事没有什么关系了,但萦绕在脑袋里的问题却有很多:
  第一,画是什么时候放进雕塑里的?
  第二,这种情况下雕塑还是真的吗?
  第三,背后真正的卖家知道这件事吗,又是从谁那儿得到的雕塑?
  ……
  其实这些问题都跟官司没太大的关系,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忍不住想要思考一下背后的故事。
  一行人在这桌旁纳闷了半天,又转到外间坐下来喝茶,仔细地聊了很久,到饭点甄复国还请吃了一顿午饭。
  结束后费靖要去赶律协那边的会,先走了。
  程白他们四个则回律所。
  边斜跟詹培恒坐在后面,简直一脑袋的乱麻:“这剧情也太玄乎了吧?画藏在雕塑里,雕塑拍卖了,然后拍下来的这个人正好从事相关行业,还声称自己不知道,就是个巧合。程律,詹律,我刚才听你们聊的时候,提什么‘法律适用’和‘物之所在地’,怎么个说法呀?”
  詹培恒先开口跟他解释。
  但解释了半天,边斜没懂。
  程白这才换了个简单的说法,先问他:“画作是马乔博物馆的,甄复国在意大利买了这幅画,现在画带回了中国。你觉得诉讼的时候,该用哪国的法律来判案呢?”
  边斜张了张口,想说既然画在我们中国,自然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来判啊。
  但要回答时,又觉得好像不对。
  整个人一下就进了一种蒙圈的状态。
  程白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神情,笑起来,又问:“再假设,英国的法律倾向于保护画作真正的持有者,意大利的法律倾向于保护善意购买人,而我们国家的法律虽然有‘善意取得’一条,但适用条件非常严格,而且怎么证明‘善意’在司法实践上还没有一个可供参考的标准。在这种情况下,你是被告律师,会希望法院判案参考哪国的法律?如果你是原告律师呢?”
  “我,靠……”
  边斜听完没忍住爆了一句粗。
  “门道这么深的吗?”
  所以这案子首先需要面临的问题,其实是跟对方律师撕扯到底适用哪一国法律的问题。
  先把这前提解决了,才能打官司。
  但因为各国法律的偏向不同,判决结果极有可能大相径庭,所以光这一环就能搞出一堆事来了。
  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觉得现实真是比小说还精彩,但回忆起今天整个接触的过程来,又冒出新的疑惑:“哎,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记得第一次你跟我签合同的时候,也问了今天问过甄复国的那三个问题。为什么要这样问啊?尤其是第三个问题……”
  性取向。
  当初他以为是为了防止性骚扰,但上午看过程白问甄复国之后,又觉得不是,程白先前就是随便拿话搪塞他。
  程白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潋滟的眸底划过了一分笑意,悠闲地搭理了他一句:“遇到难搞的当事人,自然要比当事人更难搞才行。人在说真话和假话的时候反应肯定是不一样的。越是猝不及防的话题,越能看出点东西。”
  所以闹了半天是因为“性取向”这种问题更让人猝不及防吗?
  律师问有没有撒谎这种问题,正常人都会有警惕。
  但接下来就问性取向……
  边斜想了想,自己当时还真的全无预料。
  不过这也不是全没有问题,他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可我记得,周异以前就跟我说过,程律会习惯性地问这三个问题。那如果你的当事人早就知道你要问这些,想要骗你的话,提前做好准备,这问题也就称不上是‘防不胜防’了,你怎么能看出他们的反应是真是假?”
  “哦,好像有道理啊。”
  程白顿时露出了一副略微惊讶的表情,仿佛才想到这一点一样,然后语气淡淡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哎,那你喜欢我吗?”
 
 
第41章 魔高道高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博物馆那边代理人的相关信息。
  删除了汤森·希德里作为出庭律师的部分,改为了事务律师,不作为委托代理人出庭。
  这尼玛什么鬼问题!
  在听见“喜欢”两个字的时候, 边斜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程白问了什么,浑身立刻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有一种没交作业却忽然被老师怀疑了的惊悚之感。
  一颗心怦怦乱跳。
  脑袋里乱成团麻。
  简而言之:慌得一逼。
  先是纠结了一下:他对程白这种感觉,到底算不算喜欢呢?是要正面回答这问题还是干脆矢口否认呢?
  但紧接着就转过弯来了。
  程白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明明之前还在聊通过谈话观察当事人反应的事, 忽然就问起这种感情问题来, 摆明了是现场教学,抛出来一个让他猝不及防的问题啊!
  然而这问题又真的戳中他心里面某个地方……
  呆滞了足足有三秒, 边斜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但耳廓却有些异样地发红, 张口就想要回答:“我——”
  可这话压根儿没来得及出口。
  程白收回了望着后视镜的目光, 悠悠地打断了他:“看吧, 这就是一个人在面对让自己猝不及防的问题时, 最真实的反应。”
  边斜:……
  一口气, 一句话, 全他妈哽在喉咙里!方才那种脑袋一热想干脆趁机豁出去了的冲动,全被程白这一盆冷水似的话给浇灭了。
  一张脸活活憋出了便秘的感觉。
  他坐在后面, 从后视镜里瞪着程白, 简直想冲过去把这女人暴打一顿!
  肖月和詹培恒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程白这句话后, 自然地转过头来看边斜的反应。
  肖月在前面看不大清。
  但詹培恒目光一落,就看见了边斜那发红的耳廓,顿时若有所思。
  边斜还强作镇定, 只暗暗咬着牙,想着输人不输阵,皮笑肉不笑地道:“果然是个很好的办法,还是程律厉害。”
  可心里却在咆哮。
  程白你二大爷!
  以后我要想不开跟你告白,我他妈就是狗!!!
  接下来的几天,边斜随时随地都用那种标准的职业假笑面对程白,似乎想要以此叩问她良心何在。
  然而大律没有良心。
  程白从头到尾都一副对此不知情的模样,就连费靖悄悄问她边神最近是怎么了,她都一副讶异的神情,还要回问一句:“他怎么了吗?”
  费靖于是一头雾水。
  边斜却是从这一次的单方面交锋中感觉到了自己跟程白之间存在着道行上的鸿沟。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老魔。
  可没想到,在程白面前,他就是只小妖精。
  “唉……”
  一声认命似的长叹,边斜趴在会议室的桌上,面前是一大摞打印出来的资料和几台笔记本电脑,程白、詹培恒、肖月三个人,此刻就埋首于这一堆资料之中,不时交流着什么。
  他只觉得昏昏欲睡。
  程白才看完了意大利拍卖行那边传过来的资料,抬起头来就看见他眼皮打架,便淡淡道:“困了就去我办公室睡觉。”
  她声音清泠泠的。
  边斜一下又觉得不困了,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只道:“这几天作息是正常的,来的时候其实半点也不困,就是你们做的这工作也太枯燥无聊了吧?”
  程白笑:“又跟你想象的律师行业不一样了?”
  边斜半点也不掩饰地点了点头:“太不一样了。我说真的,你们这段时间做的事对一个作家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半点戏剧性都没有。也就庭辩还有点看头,但也不适合写进书里。”
  唉。
  取材一趟怎么如此艰辛!
  “为什么不适合?”
  程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说他们现在进行着的前期调查准备之类的枯燥无聊,也就罢了,就是律师行业自己也吐槽律政剧上那些精彩的都是扯淡。但庭辩比起前期的“台下十年功”来已经算是颇有看点了,居然也不写?
  “如果我是个电视剧编剧,写庭辩还行,毕竟回头会有演员演出来,再配个乐什么的,表现形式会丰富一点。但小说单纯依赖文字,写是可以写,可没几个读者想做逻辑题啊。你写给我,我都不想看。”
  边斜在提到自己的老本行时还是很专业的。
  这段时间他在天志也算混得很开了,大家对于他这位作家都十分能打开话匣子,只是对这个行业越了解,就越觉得没什么东西可写。
  跟什么美剧英剧差了一老远。
  更不用说国内这环境,但凡让人觉得“有点意思”,让人有创作欲望的案子,基本都踩在高压线上,敏感得不行。
  所以最后边斜放了个地图炮:“在电视剧里写庭辩的编剧是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但反正在小说里认真写庭辩的都是傻逼,十八线末流作家吧。”
  这种高贵冷艳的口吻diss同行,真的是不怕被打吗?
  可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吧。
  程白还是头回听人从这种角度判定一场庭辩的价值,一时没了话,只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那新浪微博的界面,还有私信页里一堆看不懂的奇怪私信,微微挑了挑眉梢。
  英国那边在甄复国找上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向国内法院提起了诉讼,引得网上一片惊涛骇浪。
  原告代理人的信息现在还暂未爆出。
  但英国马乔博物馆那边作为代表来到中国的汤森·希德里却很快引起了巨大的关注。这人五十多岁,严格算起来是马乔博物馆那边的事务律师。英国的事务律师和出庭律师划分极其严格,事务律师类似于国内的公司律师或者私人律师,但不能出庭;出庭律师则基本通过事务律师接受各类案件。
  一般认为,英国的事务律师要低出庭律师一等。
  但汤森·希德里在英国富人圈子里却有十分不低的地位。
  这样的一个人挑中的国内代理律师,会差吗?
  网友们一看全炸了锅,纷纷猜测甄复国这边要怎么应诉,又找谁来代理这官司,但程白他们口风很紧,至今没透出什么风声。
  不过下周一就要安排证据交换了。
  程白觉得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她接这个案子真不仅仅是想为甄复国打官司,所以凝神想了想,望着微博首页的输入框,最终还是移过了鼠标,轻轻点击了一下“发布”。
  “叮!”
  她的微博前一秒才发布,后一秒某一只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一声,屏幕立刻亮起来,弹出了一条提醒。
  因为手机放得靠中,程白一眼就看见了。
  是一条特别关注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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