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妃晚她进宫那么久,从未像她那般卑躬屈膝地顺从侍奉皇上,她甚至连宫规都没有背全,皇上便赐她这个,赐她那个,子嗣有了,恩宠也有,连六宫之权都握在手里,样样都胜过自己。
如今皇上病危,她小心翼翼侍奉了大半辈子得来的妃位,马上就要化为了泡影……要搬到那个寂静到暗无天日的寿康宫附近去,做个如坐牢一般的太妃。
庄妃痛苦地伏在炕桌上。
“娘娘,淳嫔娘娘已经候在外面了。”芳草将食盒提上来,“娘娘您要给万岁备的药膳粥,奴婢已经熬好了给娘娘装在里面。”
庄妃面色不悦地支起上身,揉着眉心埋怨道:“皇上都已经不成了,养心殿又进不得,淳嫔也真是的,眼瞧着都是要发落进寿康宫三宫四所的未亡人,何必还拉着本宫做这样的表面功夫。”
“娘娘!”芳草吓变了脸色,“娘娘慎言啊!”
“本宫如履薄冰、忍气吞声的过了半辈子!这会儿还不许本宫说一二句真心话吗?”
“本宫偏偏就要说!”
芳草只得小心哄着,一边还不住地向外面打望,可千万别被淳嫔娘娘听去了才好啊!
淳嫔在外面候了半柱香的时辰,身后的小丫头同样提溜个食盒。
她见庄妃锦衣华服、妆容得体由婢女扶着出门来,见到她便如往昔一般柔和笑笑,“淳嫔,劳你久等了,咱们走罢。”
淳嫔也笑笑,转身跟着一同向外出去,仿佛刚刚门里的吵闹声一句也没听到。
她边走边问了一句,“庄妃姐姐为圣上备了什么呀?”
备什么皇上眼下病危也都进不得,还不是随便吩咐下人准备的,做做样子罢了。庄妃转眸一笑,“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现在宫中的内庭主位,除了贵妃和如妃,就只剩你我,信嫔是个指不上的,景仁宫如今和永寿宫闹得凶,皇上的安危,也就咱们多替皇后娘娘分忧了。”
“庄妃姐姐说的是。嫔妾也是这样想的。”淳嫔笑笑。
“不瞒姐姐,”淳嫔左右只张望了一下,有深意地看向庄妃,庄妃会意,立刻凑近,听淳嫔压低的声音道:“储秀宫和景仁宫忙着对付永寿宫,今晚我买通了守卫的侍卫,我和姐姐可以进得养心殿去悄悄看望皇上。”
“什么?”庄妃先是一惊,而后有点微喜,“淳嫔妹妹说得可是真的?”
淳嫔轻轻点头,“皇上如今病势沉重,永寿宫被禁足,两宫忙着内斗,后宫乱作一团,养心殿里必然冷清得厉害,这时候谁关心皇上,皇上必然会垂青你我二人。”
“想那永寿宫十几年前就是在皇上遇刺的时候舍命一搏,博来的皇恩经久不衰,咱们皇上,最是情深义重之君。”
也是……庄妃沉思着,若是皇上弥留之际赏赐一道恩旨,升她阿玛入朝为官,而不还是个落魄寒酸举人,赏赐王佳氏一门荣耀,她这个妃位也不至于只是个花架子,独立支撑得这样辛苦。
“走!”庄妃一边笃定,一边转头对淳嫔笑笑,“妹妹,若是今日事成,他日同在寿康宫,姐姐必然也记得今日你的扶持之情。”
二人一同来到养心殿,如淳嫔所言,进入殿内如预期一般顺利。从前殿到后寝殿,一路上的宫人们都是寂静无声地忙着各自的差事,很少向她们投去关注的目光。
庄妃叹息了一声,“可能他们也都知道,很快这养心殿内就要易主了。要不妹妹,咱们明日也给二阿哥的寝宫送些东西罢。”
听说二阿哥绵宁为人刻薄寡恩,却是个十足的爱财之人。若投其所好,往后做太妃的日子,也不至于太清苦。
淳嫔这时候只是笑而不语,她的目光专注在寻着后寝殿的一间间稍间去看,找到第三间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皇上所在的那一间。
淳嫔目光冷了些,不由分说,上前推门而入。
“这样不好罢……”庄妃在原地还有些迟疑,皇上虽然病重,但她这样的身份不经传唤就进去,还是前所未有的事儿。
但淳嫔已经没听她的,先一步进去了,她都到了这里,也只得跟着进去。
她同淳嫔的侍女都被留在养心殿外,这时候,庄妃只有自己提着食盒,动手关上房门。
“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慌,妹妹。不然,咱们还是等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再过来……”
她这边自顾说着,淳嫔已经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汤碗端出来,从玉壶中倒出一杯黑色的汁液,然后走到床榻边,想要掀开床边落下的帷帐。
“妹妹?”
庄妃这些年也都是在后宫一步步熬上来的,她瞧着淳嫔今日的言行举止,总觉得有几分怪异,她走上前,拉住淳嫔去扯床幔的手,“咱们的东西,可不能给皇上随便喝呀!”
话还未说完,便觉得脖间有点痒,头皮一阵发麻,随之瞪着淳嫔,一点点倒在地上。
淳嫔这时候已经没有态度时间了,她忙着抢到桌边,去够那碗药,却不曾想背后一阵响动,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得身后绣玥惊呼道:“不好!”
“宝燕,快扶庄妃娘娘!”
第157章
淳嫔再一看,房间里站着不知隐身在何处的皇后、諴贵妃和一干宫人,此刻皆直视于她。
“淳嫔,”贵妃冷着辞色,“你进宫十七年,一向寡言懦弱,本宫没想到你隐藏得这样深!竟然是白莲教混入宫中的奸细!”
“没有!”淳嫔慌了,忙摆手道,“嫔妾是冤枉的,是庄妃姐姐拉嫔妾过来养心殿,说是已经买通了侍卫,可以进来看一看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嫔妾已经许久没有得到过皇上的宠爱,听闻能够见到皇上,这才一时迷了心窍,跟着过了来,谁想到庄妃娘娘一进到稍间里,就想要给皇上饮下不明不白的东西,还想要杀嫔妾灭口,嫔妾为了保护皇上,也为自保,才跟庄妃姐姐拉扯之余,不小心她的指甲就刮了自己一下,就倒了下去,嫔妾是冤枉的!”
“娘娘若不信,大可以找养心殿的侍卫来作证,查一查是谁买通了他们,要混入养心殿!”
宝燕在地上看了片刻,笑哼一声,抬起头看着房间内诸人,“她已经死了。”
“死了?”绣玥不信,走近了几步去看,庄妃就这样死了?
她和皇后諴妃在房间内守株待兔,原本是想着抓贼拿赃,十拿九稳,眨眼的功夫,庄妃便毙命了?淳嫔究竟是什么手段?
她低下目光,瞧着仍旧瞪大了双眼的庄妃,替她有些不值。
諴贵妃听着地上宝燕的话,一摸胸口,睨着淳嫔,“阿弥陀佛,好在事先将皇上换到了旁的房间,否则还不被你这贱人给害了去!快交出谋害皇上的解药,听见没有!”
“贵妃娘娘,嫔妾真的冤枉,您请养心殿外被买通的侍卫来对峙呀!”
“还对峙什么!”諴贵妃嚷道:“本宫与皇后娘娘和如妃,一早就在这房间里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故意散播皇上病危的消息!引你上钩,你那食盒里装着的脏东西是什么?嗯?拿下去,一验便知!”
皇后沉着脸色,对身后道:“拿下淳嫔!着令慎刑司严刑审讯!直到交出解药为止!”
话音落下的同时,淳嫔突然上前,前面两个宫人只被她各一划,立即应声倒了下去,待看清的时候,原来淳嫔在手中藏的是一柄极细的利刃。
她一手扯过諴贵妃,用断刃抵着她的脖颈,对诸人道:“你敢动,就跟她们三个一样的下场!”
皇后与諴贵妃相识多年,她深知贵妃的本性,除了贪权就是惜命,这时候諴贵妃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她忙唤了一声,“淳嫔!别动手!”
“叫你们的人都出去!否则让贵妃跟她们三个一起下黄泉!”
没想到淳嫔如此深藏不露,皇后此时心里有些后悔,带了这些人过来,不过一介后宫女流,局面却不成想变成了这样。
她无力地摆摆手,“都先出去。”
“皇后娘娘!”双兰忍不住劝道,“淳嫔危险,您是金贵之躯怎么能单独和她留在这房间里呢?您还是跟奴婢一同出去罢,这儿有如妃呢,她从前是见过风浪的……”
最后一句话,皇后听了尤其刺耳。她侧着脸,沉下口气道:“这后宫里,也不光只有如妃经得起风浪。本宫是皇上的正妻,如妃能做的,本宫身为大清皇后,也一样做得到。”
“你出去。”
“可……”双兰还想要说话,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知道也是劝不动的。眼下也只好先出去召集人手,再想完全之策。
人都退出去,皇后道:“淳嫔,你想要什么,说罢。”
“淳嫔,其实你又何必要这样呢?”
绣玥站起身,在一旁看着她,“即便你挟持贵妃出了皇宫,你想要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又有什么用?你逃到了外面,董佳氏的一族都可以逃得出去吗?即便他们全部逃了出去,难道下半生要颠沛流离地过着逃亡的日子,董佳氏的子孙后代永远都是亡命徒?这你全都不顾了吗?”
淳嫔长长笑了几声,握着利刃的手紧了紧,“如妃,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一向巧言善辩,诡计多端,陈德那个奴才几乎已经得手,都生生地被你将皇上救了出来,可是如妃,我不吃你那一套,董佳氏?她们的生死存亡与我何干!”
“什……什么意思?”
许久,绣玥的手抖了一下,“莫非……莫非当年的行刺也是你......”
淳嫔看着绣玥的神色,知道她猜到了几分,“没错!陈德他不是说,当年因为做了一个梦,梦见黄袍加身,后来遇到卦师给他解梦,这个梦昭示他有帝王之相,他才生了进宫行刺皇上的主意!他不过是中了我们阁中的□□,产生的梦境而已!否则就凭他区区一个包衣奴才,养心殿外没有守卫接应,你当真以为他能成事!”
“如妃,若说恨,我该最恨的就是你!若非你当年从中作梗,主公的计划就不会功亏一篑!我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绣玥这时候才全然明白过来了,她都明白了,“所以,你安插了木槿在我身边,利用皇后贵妃与我不和,在我的饭菜中下毒,又指使木槿诱宝燕误打误撞进御花园,砍了荣贵人的树!”
“原来你都知道了呀!”淳嫔转动着眼珠,“怪不得你会猜测到我今日在这里动手,是木槿出卖了我!”
“不是木槿!”绣玥否认道,“她一直对你忠心,即便对我有愧,可她始终记得当初你在宫外施舍的恩情,秀贵人死的时候,其实我便开始怀疑了......让宝燕到宫外查了木槿的身世,她入宫以前,双亲幼弟、家中宅院暗中接济她的人,是你。”
“所以,皇上中毒,我才会找到木槿带回来的——那盆摆放在永寿宫数年之久的波斯金盏。”
“可是淳嫔,”皇后在后面站了许久,听着她与绣玥的交谈,“本宫不明白,如妃她说你并不想加害皇上,所以才设计了这个局引你来养心殿,你既毒害皇上,为何却又要赶来救皇上?”
淳嫔挟持着諴贵妃,听到这句问话,在殿中沉默了许久。
她望向皇后,“我为何会救皇上,諴贵妃她该最清楚我的心事才对?”
“我说的对吗,諴贵妃?”
“你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几十年,怕是早已忘了主公的大业,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被送进家亲王府伺候今上的罢!”
諴贵妃?绣玥瞪大了眼睛去看她,难道,连諴贵妃都是她们的同党?
她又惊异地去望皇后,皇后同諴贵妃一向亲密无间,不会连皇后也是……
“如妃!”諴贵妃急了,“你休要听她胡言乱语,本宫怎么会知道淳嫔的事!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已在权力顶峰,怎么会跟她同流合污啊!”
“是么?”淳嫔笑道:“贵妃身在荣华富贵多年,您可能是忘了,自己的阿玛不过是连官职都没有的拜唐阿,凭你这样的身份,怎么就能够轻易入了嘉亲王府,得到伺候今上的机会。你在王府不过是使女而已,若非主公令你有了身孕,让今上初尝为人父的滋味,您又怎能顺风顺水入主妃位!”
“住口!住口!”諴贵妃突然大叫起来。
绣玥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那一瞬间,她的眼前突然闪过帛尧的影子……原来……
淳嫔狠狠地扯住諴贵妃,“刘佳氏,现在你还妄想用贵妃的身份压着我吗?”
“你成了帝妃,贪恋全势,就想要与主公一刀两断?”
“主公他真是瞎了眼,要不是你没用,身孕那么轻易就被喜塔腊氏拆穿,害得主公不得已改了你的脉象,让主公的儿子成了废子!白白丧失了皇长子的身份,现在这大清的江山就是我们的!”
“你也好,如妃也好,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主公的大业,你们通通都要死!那时借如妃的手,没能扳倒你,只去了一个简嫔,算你命大!今天你逃不掉了,我死,也要你陪葬!”
“淳嫔!”
皇后慌了,她盯着諴贵妃脖间的那柄骇人的利器,抢上前一步:“你不能全然责怪贵妃!是本宫用帛尧做人质,扣留在储秀宫,令贵妃与你等断了宫外的往来,一心一意做皇上的妃子,这一切都是本宫迫使贵妃这样做的,你不要全怪在贵妃身上!”
绣玥呆呆的在原地站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晴天霹雳,这时候已经惊得她说不出话来,怪不得,怪不得帛尧受景仁宫庇护多年,却是储秀宫的副总管!
原来是这样!
若非先皇后慧眼如炬,洞悉了天机,那淳嫔一党谋夺大清江山、易储的阴谋,岂非就要得逞!
她忽然后背出了些冷汗,面带惊惧地看看皇后,又看看諴妃,故皇后喜塔腊氏刚刚登上后位一年,便暴毙薨逝,会不会是她太心急——却又敌不过二人联手……
三人剑拔弩张,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她,绣玥便开始努力调整表情,状似毫无察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