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的亲事已经够艰难了,可不能再添是非了。
幸好,朱母也不至于完全丧失了理智,在俩儿媳妇的劝阻下,勉强平息了怒火,而她手里的大扫帚更是被宁氏抢走丢到了墙角边。
谁知道,这厢朱母是平静了点儿,那厢来说亲的却不干了。
“你咋个意思啊?前头不是还放出风声去,说要给你家六郎讨个媳妇?我这送上门来的,你又不稀得要了?我闺女啊!长得不挺好的?干活也麻利,春耕秋收还能下地帮忙,你还有啥不满的?”
朱母原本刚消了气,听了这一番话,又动怒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家是什么情况?你咋就有脸上门说亲呢?”
“咋了?不就是我得闲了爱小赌两把吗?左右嫁到你家也不会再认我这个爹了,我是好是歹跟你家有啥关系啊?差不多得了,你家也没什么好闺女愿意嫁,就我家的已经算是愿意嫁里面条件最好的了,你还挑啥挑啊?再这么挑下去,你家六郎保不准真的就要打一辈子老光棍了!”
“滚!!”
眼见朱母又要去拿大扫帚,上门自荐的到底还是嘟嘟囔囔的走了。只是,他人是走了,却还是一路上找人说话,非要旁人主持公道,他说的话哪里不对了?
等那人走了,王香芹才问朱母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等朱母回答,一旁的宁氏就叨叨叨的说开了:“他呀!原也是咱们村的,从年轻那会儿就爱赌,一开始还是农闲了小赌两把,后来好像就越赌越大了。先是气死了他老娘,又气死了他爹,等上头没人管了,他就愈发不像话了,卖田卖地的。再后来,好像是为了躲债,丢下婆娘孩子就跑了。他婆娘倒是不赖,一直守着那破屋等着他,好赖也把几个孩子都拉拔长大了。这不,前两年他突然又回来了,家里又闹腾起来了……”
宁氏只说了个大概,可就算仅仅是这样的三两语介绍,也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王香芹顿了顿才问:“那他来咱们家,是打算把他女儿许给咱们家六郎?”
“可不是?”朱母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方才她们拦着,她还真想冲上去给那人几扫帚。
老朱家啊!秀水村数一数二的大户,哪怕是最穷最落魄的时候,也决计没有跟烂赌鬼家结亲的道理。甚至就连当初朱父死了原配又拖了三个年幼的儿子时,一度找续弦困难,那也绝不会考虑这种破落户的。
这已 经不是嫌贫爱富的意思了,而是完全瞧不上赌棍家。
王香芹对村里多半人都不太了解,哪怕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问题是原主十多年来少有外出的经历,她本人穿过来后,又满脑子养猪,对外头那些八卦消息并不热衷。可饶是如此,她也太清楚烂赌鬼的危害了,因此她全力支持朱母,绝不能跟这种人家结亲。
宁氏也是这个意思:“就不说咱们家已经跟从前不同了,就说六郎本人好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啊!谁家读书人不是金贵得很?配不上人家城里的千金小姐,也不能胡乱找个赌鬼的女儿吧?娘啊,回头我帮你想法子,怎么说也得给六郎寻个镇上的姑娘家,大不了你拿钱给六郎在镇上置办个铺子啥的。”
“镇上的姑娘家?”朱母愣了一下。
“对呀,村里人不是看不上咱们家吗?他们看不上咱们,咱们还不稀罕他们呢!娘,我跟你说,我正好也决定要去镇上买几个铺子,自家做买卖也好,赁出去给人家收租子也好,横竖银子捏在手里又不会下崽子,干嘛不呢?你要是没空管,我帮你啊!还有啊,你别以为镇上的人家就有多好,好多人家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咱们家呢!咱们也不挑,找那种老童生家的闺女、侄女啥的,也认识字,怎么着也比那些大字不识的乡下婆娘强!”
王香芹也在一旁附和着:“二嫂说的有道理,六郎是个读书人,总要找个有共同语言的。不然他在那头看书,媳妇整天就知道喂鸡喂鸭的,那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啊!”
“对对对,可不就是这个理?还是四弟妹说得好!娘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我回头一定给六郎说个好的!烂赌鬼咋不掉粪坑里溺死呢?”宁氏咬牙切齿的挤出最后一句话,她本来就比较看重钱财,以钱财为终生追求目标的人最是受不了这种祸霍钱的人。
朱母最终还是被宁氏这话给诱惑了,她倒不是一定要找什么镇上读书人家的姑娘,只是宁氏说的太叫她心动了。当然,她也没抱太大的期望,盘算着没那么好也成啊,只要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就行。
殊不知,这事儿确实没她想的那么容易。
是这样的,这年头条件差的养闺女是赚钱的,在粥里添碗水就能凑合着多养个闺女了,略大一些了就能帮着做些轻省的活计,长大了就更不用说了,能省不少事儿,等到年纪了弄笔钱半嫁半卖出去,简直不能更划算。
可反过来说,家境好的人家养女儿绝对是亏钱的,吃喝用度哪一样不费钱?就算将来发嫁出去了有聘礼,可这不是也有嫁妆吗?心疼女儿的人家,养闺女十几年花一大笔钱,等闺女出嫁时还要准备一笔嫁妆,这样的人家是宁可闺女嫁给穷光蛋也不会嫁给朱六郎叫她吃亏受罪的。更叫好人家爹娘接受不了的还不是亏钱的问题,而是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亲闺女啊,转眼就翻脸不认爹娘了,光是想想心就碎了。
好在,宁氏还是有本事的,她私底下琢磨着,村里人不好糊弄,那就索性糊弄别人去啊!就老朱家这点儿,还真能传到全县去不成?稍稍远一点就没问题了。
这般想着,她趁着眼下还有几天空闲,赶紧往石门镇上跑。也不单是石门镇,相邻的几个镇子她都跑了一遍,誓要将六郎赶紧嫁出去!
而就在宁氏忙活着时,村里的流言蜚语却是愈演愈烈了,烂赌鬼上老朱家给女儿提亲一事,彻底传遍了整个秀水村。
朱母得知这事儿后惊呆了,她自己是肯定不会往外说的,这结亲不成无所谓,跑出去到处嚷嚷那是结仇啊!至于两个儿媳妇,王香芹一直没怎么外出,宁氏倒是见天的不见人,可她是跑去了镇上,又不是在村里瞎晃悠。于是,真相就简单太多了,将这事儿传遍整个秀水村的不是别人,就是那可恶的烂赌鬼。
就有那自称好心的人上门来劝朱母。
“人家当爹的是不像话,可又不是让你家六郎娶那当爹的。那闺女还是很不错的,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她爹跑的那些年,她娘忙着照顾她弟妹,地里的活儿都是她干的。人勤快,干活利索,话还不多,实实在在的好媳妇人选啊!”
“这么好,你咋不说给你儿子?”朱母怼道。
“说给我儿子,万一被哄着去赌钱咋办?当爹的来要钱咋办?我家那个咋能跟你儿子比呢?你儿子多能耐呢,哄得人家好好一闺女,还没嫁过来这一颗心就扑在你家了,嫁过来后就更不得了了,连爹娘都不认了。”
“你啥意思啊!”朱母又开始去寻大扫帚了。
“啥意思你不懂啊?反正她嫁过来了也不会再认亲爹娘的,娘家好坏跟你们家有啥关系呢?就算她爹再爱赌,回头卖儿卖女卖婆娘,那你家教得好,当闺女又不带心疼的。你也别嫌弃亲家不好了,亲家都没嫌弃你们,差不多就得了,反正好好的闺女嫁到你们家就成了白眼狼,闺女嫁给别家那叫结亲,嫁到你们家……哎哟!!”
朱母气疯了,索性来一个轰走一个。
这下倒是彻底没希望了,等宁氏从镇上回来后,就听村里人说,朱母的择媳标准太高了,照这么下去只怕六郎没啥希望娶到媳妇了。
宁氏顿时大怒:“啥叫六郎娶不到媳妇了?我这就给他寻了个好的!好的!!镇上人,城里媳妇!!”
第076章
要说宁氏也是真的能耐, 原先她只是拿这事儿当个乐子,想着就算是当嫂子的, 也没得说将小叔子的婚事全部包揽下来的道理, 况且他们老朱家早在去年就分了家, 那就更说不通了。不过嘛,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 听着村里的那些个闲言碎语愈发的过分了,宁氏反倒是来了气, 牟足了劲儿非要给六郎寻个好的不成。
还真别说, 她娘家亲戚是真的多,忙活了两天后,真叫她寻到了个靠谱的。
这不, 刚有了确切的消息, 她就牛气哄哄的回了村。哪知道,才走到了村口那块儿, 就听到有吃饱了撑着的碎嘴婆娘在那儿笃笃定的说六郎娶不到媳妇了。一个来气, 她也不管前头那事儿只是有谱, 还没确切,就一时嘴快说了出去。
宁氏在村里的名声并不好,事实上她和温氏是相反的。温氏是在老朱家内部不招待见, 但在外头, 她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 跟谁都能扯上几句, 就连前头王香芹她娘家大嫂, 都跟老朱家闹成那样了,同温氏依旧说得来。可宁氏却不同,自家人包括她娘家和夫家都知道她什么德行,偏外头人因为某些闲话,对她的印象极为不好。眼见她怒气冲冲的过来,当下纷纷住了嘴,有些人还索性随口寻了个由头,赶紧跑路了。
待气走了旁人,宁氏愈发的得意起来,抬脚就往朱家老屋那头去,殊不知等她一走,原先的人又重新聚在一道儿,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真的假的?她给朱六郎说了个城里媳妇?县城?”
“你可别逗了,还县城呢,估摸着说的就是石门镇吧?她宁氏早先不是一直往镇上跑,还说要买铺子啥的,大概是认识了什么人?县城就别想了,咱们乡下地头的泥腿子,高攀得上吗?”
“镇上也不赖啊!你看这十里八乡的,有个能嫁到镇上去享福的闺女都了不得了,娶个镇上的媳妇哟……也是,仔细想想,朱六郎还是个读书人呢,又被朱四郎带着去外头见过世面,连县太爷都跟他说过话的呢!”
“就因为这个,我家才不同意啊!你再想想,朱家六兄弟,前头仨又不是一个娘的,后头那仨才是同个娘胎里出的亲兄弟啊!再说那朱五郎,他就是个憨的,除了闷头种地外啥都不会的。反倒是朱六郎,前头过完年,春耕还没开始那阵子,朱四郎要去外头各个镇上巡讲,他咋不带其他兄弟,只带了六郎呢?还不是因为俩人最亲近?这么亲近的俩兄弟,还能不是一个德行?”
“嗯,说的没错。”
“这话有道理。”
道理是肯定有的,歪理也是理啊!但凡有个脑子稍微清楚的人,就能想到为啥朱四郎外出巡讲非要带上六郎了。一方面其他兄弟都已经分家单过了,能劳动自家人就不会去劳烦亲戚,另一方面也是最为重要的是,朱六郎他识字啊!
识字仿佛是个诅咒一般,迫害了六郎的童年、少年时光,就目前看来,估摸着还得继续迫切他。
……
与此同时,宁氏已经回到了朱家老屋里,顶着一脸邀功的表情道:“娘啊,我给说成了一家,你先把手上的活儿放放,听我好生对你说!四弟妹呢?四弟妹你也来听听呗,帮着一道儿拿个主意!”
王香芹听着声儿从猪舍那头过来了,一看宁氏那副表情,她心下了然,明白宁氏并不是让她帮着拿主意的,而是心里笃笃定这门亲事能成,讨夸奖来着。
平心而论,王香芹并不觉得六郎年岁有多大,搁上辈子那就是刚上大学的年纪,咋就变成剩男了?不过,本着入乡随俗的想法,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这事儿她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一来没啥至交好友,二来她如今跟娘家都闹掰了,当真是啥人脉都没有了。
只这般,婆媳俩就认真的听宁氏说了起来。
据宁氏所说,对方是镇上的人,但不是石门镇,而是相邻的青瓦镇。从血缘上来说,那家跟宁氏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亲戚关系的,不过一表三千里,所谓的远房亲戚就是那种不提祖父,甚至曾祖父的名讳人家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早先宁氏到处赶场子摆摊子时,就同那家人打过照面,有段时间人家还常来她这边买鲷鱼烧吃。可后来就渐渐没了音讯,当时宁氏不以为意,觉得鲷鱼烧嘛,本来就是图个新鲜,你要非说它好吃得不得了,那也确实挺夸张的。再慢慢的,她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这不要给六郎说亲了,她特地回了一趟娘家,跟她爹娘把自家的所有亲戚都盘了一遍,又用广撒网的形式将原先经常去的几个镇子都摸索了一遍,愣是碰巧的摸到了曾经的老食客家里。
“……娘啊,我得先给你提个醒,咱们家就算搁在乡下地头家底不薄了,可也没真好到人人求上门的地步。那家人呢,人品方面的我能给你打包票,可缺陷也不是没有。”
“啥缺陷?”朱母急了。
“我说的那个姑娘家,她大哥去年出了意外,摔断了腿,光吃药和养身子就花了不少钱,几乎掏空了家底。倒是没欠债,不过眼下家里也就只剩下几间屋子了。到时候,咱们家要是下了聘,估摸着是得不来嫁妆的,人家摆明了急缺钱过日子。”
朱母寻思了一下,她对宁氏这个儿媳妇还是很了解的,看重钱财是不假,不过除了爱钱这个缺点外,别的是真不差。再说了,人家爱钱也没妨碍着谁,横竖宁氏也是折腾自己,把自己往死里逼的。也就是说,宁氏这话的可信度非常高。
“聘礼我可以出十两银子,有没有嫁妆无所谓,不过我要看看人。”朱母很快就下定了决心,还道,“我又不是心疼钱,前头那烂赌鬼欠的那是赌债,肯定不成的。像你说的那家,是看病治伤才缺钱的,也是没法子。”
“对对,他们家还说了,就算一时凑不出嫁妆来,回头只要等家里的情况好转了,一定会补偿那姑娘的。对了,按辈分算,那姑娘也是我表妹,就是隔得远了点儿,该是从曾祖父那辈儿算的,差不多就是他们的曾祖母跟我的曾祖父是堂兄妹。”
朱母:……
那确实很远了。
甭管怎么说,眼下起码事情有了曙光,朱母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也不想再拖拉,很快就寻了媒人,隔天就拽着宁氏往青瓦镇上去了。
不知为啥,王香芹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
待到了当天后半晌,果不其然,朱母和宁氏蔫头蔫脑的回了家,原先跟她们一同离开的媒人早已没了踪影。
王香芹今个儿干活时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时不时的就往外张望几眼,见婆婆和二嫂归来了,赶紧出去问情况,结果一眼看到她俩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话临时改了口:“这……这是咋了?出啥事儿了?”
宁氏幽怨的看了王香芹一眼,长叹一口气,随后再叹气,接着又叹气。
“娘啊,这是咋了?”王香芹被宁氏这种不说话光叹气的颓废模样给惊到了,索性不问她了,扭头看向朱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