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什么父皇寝殿窗外的那两盆墨兰会枯萎,又为什么父皇不让李公公追究小太监的责任,这种事情,就没必要非寻一个答案了。
“我自是知道,不过我自有养生秘方。”裴闹春说得信誓旦旦,他反正对中药敬而远之了,虽然这东西神奇,可改变不了难喝的事实,在现代,放凉一点,还可以逼着自己一口闷掉,在这里,周边围了一堆人叫他趁热喝?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裴祐之也没有再劝,他想了想又道:“再有,父皇您身体好转,儿臣继续批阅奏折是否不妥?”他说完了也觉得不太合适,怕父皇误会,又打起了补丁,“儿臣并非不愿,只是我忧心朝臣不满。”
虽说这叫培养,可说到底了,这也有几分越俎代庖,他终究只是个太子,再加上现在,没份写了朱批的奏折,明面上是他写的,可其实父皇都为自己背书,也就是,有功劳,就算他身上的,出了什么事情,就父皇顶着,他实在不愿。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父皇卓尔不群,和常人不同,分明是世上难再寻得的英明之君,哪能因为他,得了坏名声。
裴闹春先是一愣,有点紧张,听到儿子的解释后,立刻松了一口气,不是被压榨得很了,开始厌恶工作就成。
“无事,祐之,父皇即位这么些年,什么事未曾经历?”裴闹春只是笑,“再说,我这个当父亲的,替你担点责任又如何?朝臣们又有哪个敢多言?如若有,也有父皇我来应对。”
“祐之,父皇只希望你快些成长,早日能接过父皇身上的这份担子,你现在也能多少了解些父皇的心情,将天下人担在身上,实在辛苦,父皇也怕自己老了,糊涂了,反做了错事,你尚年轻力壮,今后的大夏朝,自然是靠你,不是靠我。”
如果能用数值表示,裴祐之的头上,大概是疯狂飘红的好感值增加,还不是加一,是加九九九的那种。
裴祐之已经不知做了多少次承诺,他没说话,只是坚定地看着父皇的背影,他会做给父皇看的,他能替父皇分忧,也会为大夏朝的锦绣河山,做一个不输父皇的好皇帝!
“对了,祐之,今日礼亲王一事,你如何看?”裴闹春转移话题。
“儿臣觉得不对。”在换了角度后,裴祐之看问题的想法也有了改变,他依旧觉得不能养虎为患,不过倒没有那么极端了,一个看上去过于“严苛”的皇帝,很容易影响在清流之间的地位,像是父皇当初杀了前礼亲王一事,至今在不少读书人之间,还是件会想皱眉批评的事情。
即使裴闹春行了再多仁政,他都有“不仁”的历史。
裴祐之起先理解到这些是愤怒的,他觉得不解,这前礼亲王要叛乱,那可不是嘴上说说,私下各种走私铁器,扩养军队,龙袍加身,如果不是父皇发现的早,估计都要引起一番动乱,无论是按律,还是按理,都是当斩的行径。
至于礼亲王的子孙,又有谁无辜吗?裴庭安的父亲,那时在封底,都被人以太子之称称呼,其他几位庶子,也没有一个不掺和其中的,既然他们敢做,自然要敢当,怎么就成了不仁呢?
裴祐之那时想得挺简单,身为大夏朝的皇帝,何虚顾忌如此之多?他和父皇,无需讨好别人,也无需为那虚无缥缈的好名声做什么努力。
不过很快,他也在父皇的讲解下明白了,皇帝虽说是九五之尊,掌管天下,可这并不代表当了皇帝,天下人就发自内心的服气,自古以来,多少皇帝亡于反叛?多少兴盛王朝最后衰败。当皇帝的,要做到平衡周边的势力,无论是世家兵权清流工商农民,要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当好这个皇帝,那就简单了。
当然,裴闹春也在和儿子沟通的过程中,明白了裴祐之的单纯,这倒也不能都算是他的问题,只是裴祐之从没有竞争对手,从小裴闹春为他选的老师,基本都是最端正、最有名望的圣贤,他所学的,虽然是治国之术,可全都是所谓的“正道”,说白了,他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权谋算计,说是多疑,可这多疑也只不过让他遇事多想两圈,真正处理起事情来,依旧是直线条的思维。
这些在原身看来,自然是全不合格。
原身想的简单,只觉得儿子没有承担起他的期盼,又想当年,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不也自己学会了这么多吗?可他却没有想过,环境不同,他甚至没有试着多多引导儿子几回,就想要放弃,就算裴祐之有能力改变,也没有这个机会。
“如何不对?”裴闹春饶有兴致地提问,这也是父子俩相处的常态了,更多的时候,是裴祐之来发言,发表自己也许没那么完善的见解,最后再让父皇纠正。
“儿臣觉得,礼亲王世子,年纪尚且,据我了解,应当不至于此。”裴祐之斟酌着发言,找着可能性,在脑中组装,“会不会是,有旁人引诱他歪了心性?”
他感觉这想法挺合理的,没准是礼亲王身边有人想讨好于他,就勾着年纪还小的礼亲王去玩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最后才会闹成这样。
“也许,等等礼亲王就到了,到时候我们好好地问上一问。”裴闹春笑了,裴祐之倒是歪打正着,不过勾着礼亲王的,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旁人,人家可是预先做了准备的。
他们很快到了玉鼎宫,没多久,礼亲王便到了,裴庭安一如既往地温顺请安,不抬头看人,一副乖巧模样。
裴闹春没开口,只是让儿子来,裴祐之将早上陈御史弹劾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而后等礼亲王陈辩。
礼亲王忽而抬头,还带着几分孩童气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安,他很快又低头,声音很小:“臣……臣不知这些行为违背条例,只是……”
“只是什么?”裴祐之难得耐心。
裴庭安怯生生地道:“只是有些贪玩,从前乳母管得很严,我未曾了解过这些,进学之后,时常听人说跑马、骑射,又说些小曲什么的……”他做的这些,和以前的老实人设,其实还是一个路子走的,这个年纪的孩童,好奇玩乐也是正常,按理来说,接下来陛下或者太子应当礼貌性的申斥两句,之后他再犯、再申斥,几个循环后,除非他做的太夸张,陛下和太子便不会继续管他这种无用之人,只是放任,留下个纨绔印象。
“祐之,这回你来处理。”裴闹春开口。
下头的裴庭安有些不忿,虽辈分来看,他确实差着裴祐之一辈,可他好歹也是个亲王,竟是直接交由太子处理了吗?再者,皇上和太子的关系着实亲密,老师安排的那些招数,最后能派上用场吗?他不知道。
裴祐之沉吟片刻,回忆起父亲说的仁政说,再看着父亲期许的眼神,在心中思考了好一会,才发表了意见:“儿臣认为,礼亲王身边无人教导,以至于歪了性子,再加上宗室子弟,多为纨绔,便受了影响。”
“然后呢?”
“儿臣认为,可从宫中派一嬷嬷代为督促礼亲王进学,儿臣听闻,胜山书院山长对弟子教导有方,又是出了名的大贤,不如将礼亲王送去?”
这胜山学院,换做现代的说法,就是所军事化管理的住宿学校,山长本人则是严苛的教导主任,他们书院在大夏朝是出了名的,培养出不少科考能人,不少权贵子弟,过于纨绔,都会被家里送去好好进学,其中不存在半点虐待行为,只是……处于山中,周边无任何游乐场所,生活所需全部包办,只让带最多两名仆从,还需下地耕种,自给自足,总之,在平民看来,可谓是如鱼得水的神仙地方,在权贵子弟们看来嘛……
“臣在家自学即可。”礼亲王自是听过胜山学院的名声,他如果去了那,还怎么和老师等人联系?单单书信往返,就要几多时日?更别说那儿书信都难以送出,他看过去,能看到太子的鞋子,心中对太子的厌恶又增了一层。
这太子,着实手段狠辣!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裴祐之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变得柔和些,这大概就是行仁义之举了吧?比起申斥礼亲王,引导他向善向学,更能体现仁义所在,若是礼亲王到了胜山书院都不能学好,那清流中人,也不能责怪于他们父子。
自认为自己非常仁慈,一心为了裴庭安着想的裴祐之并不知道,在对方眼里,他简直是杀人诛心的魔鬼。
“可以,那就按祐之的来吧。”裴闹春被裴祐之这神来一笔逗笑,他原本想的,是接这裴庭安到宫里就学,就在眼皮底下看着,远离旁人影响,若是能救,就当养个闲散王爷,不过裴祐之这样一来,倒是光明正大,外人没得挑剔。
裴祐之看到父皇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心情转好,对待裴庭安更是亲切起来:“礼亲王可能不太了解,胜山书院名声在外,教学水平一流,寻常人都难以入院,你这个年纪也许还不太明白,等未来学成,你便知晓,现在你的所作所为,是如何不合时宜。”他想,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样,不如我带着嬷嬷陪你到礼亲王府,你再选个小厮或是奶娘,我令……”
他想了想:“我让何海送你到胜山书院就学,再带上父皇手书,等你学成归来。”
嗯,完美,父皇亲自帮忙写入山推荐,他送人到城门口,还使伴读陪伴,又有宫中嬷嬷照顾生活。
这回,那些最能挑刺的御史,应该也说不出什么了。
礼亲王面露震惊,试图扭转他们的主意,可在裴祐之看来,这不过是孩子厌学,怕去书院罢了,何海族弟当初不也如此?现在考了进士,便以书院学生为傲了!
……
身为一家之主,刚回老家祭祀完祖先回京的丁季简也不耽搁,立刻赶赴礼亲王府,打算看一看小半月未见的礼亲王。
可等到了礼亲王府,他立即僵在了现场。
我放在这,这么高,这么瘦的一个礼亲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是当了皇帝就很厉害的——古代多少皇帝被身边宦官骗得团团转的 = =数不胜数,其实就这么想,都接受最好的教育,有的人能成才,有的人就还是那样。
裴闹春只是装病做个桥梁和儿子和好啦,他自食苦果了(中药真的hin难喝,别和我说中药好喝我不听,虽然不少中药救了我狗命)
以及,其实按理来说,礼亲王这种人,是应该继续在京都里做他的纨绔子弟的,反正礼亲王自己不上进,干老裴父子屁事。
不过,现在的祐之,是个目标仁君的男人!咳咳。
第212章 长寿皇帝和他的太子(十)~(十二)
丁季简面对着眼前的境况, 是真·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他赶忙四处奔走,非要把礼亲王被送到胜山书院一事调查个来龙去脉出来。
礼亲王府的奴仆们是一问三不知, 只说是什么太子殿下带着亲王回来,打包收好行李后便直接离开,身边人也只带了一个小厮,最亲近的奶娘则被留在了礼亲王府镇场子, 按奶娘的说法,裴庭安走之前, 只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 什么太子从宫中抽了嬷嬷陪他, 胜山书院声名在外, 等他学成,就会归来云云。
丁季简那时听了这些话,心里登时就是一激灵,他抽丝剥茧地从这三言两句中找到了关键词,嬷嬷,相当于监视看管的人;胜山书院, 是出了名的管理严格,不怎么让学生收家信;学成归来, 少说也要四五年,到了能应试的年纪才算学成。
这不就是……等同于把裴庭安圈了五年,还要人严加看管吗?
难道是他们的计划泄露?或是礼亲王觐见时露出踪迹?可为何又没听说过京都中清算的消息?如果陛下开始处置牵连其中的人,那就在他进京的这点工夫, 也应当有所耳闻,礼亲王府的下人们也不该如此镇定自若。
总之,甭管有再多猜测,也得先调查再说,丁季简也不耽搁,即刻就出发,所幸他的身份不算太过张扬,认识的人也多,递上拜帖也不至于引人注意,没多久,丁季简便从众人的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听完了这些,他的脸当即就黑了。
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场精心谋算,反倒把自家亲王给送到了书院。
丁季简是气不打一处来,烦得厉害,他现在只觉得有愧于礼亲王,他哪里能想得到,一向对亲王采取放养、不闻不问,全当摆设处置的裴家父子,忽然用礼亲王做起了仁政代表,一副对礼亲王的恶行心有愧疚,要好好培养于他的模样。
呸!
丁季简和最后约见的这位定在了京都中最大的酒楼见面,他一脑门官司,也顾不得和小二客气,径直往楼上去的时候,旁边大嗓门议政的话语,都传入他的耳中。
“太子殿下现在颇有春秋仁义之风,是我朝大幸啊!”大夏朝对民间议政管控不严,这也是从原身开始的,当年他上位之路,带着浓浓血气,上位初期,不少读书人认为他定会采取铁血政策,为了反其道而行,提高自己在读书人那的地位,原身便毅然对这些言论放空了管理,只要不是光明正大说当今坏话,基本都不在违律之内,大夏朝议政之风胜起许久,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老儒生,“都说三岁见老,礼亲王一副纨绔模样,若是在寻常人家,谁又会搭理这样不知趣的亲戚孩子?也就是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对礼亲王同样视之如子,这才苦心教养,送到胜山书院。”
“是啊。”一起饮酒的,都是志同道合之士,观点也相近,“起先,我们还忧心忡忡,看陛下和太子似有争端,不过现在也总算能放下心来,太子现在管理政事,悉心听取意见,不耻下问……”总之,这人对裴祐之夸出了个花来。
“只是这礼亲王,小小年纪就不求上进。”说话这人口气带着点轻视,“若是我家子弟,必是家法处置,如若不是太子、圣上圣明,再过十年,恐怕为祸百姓。”
……
众人的话语,如同钉子落在了丁季简的耳朵里,他早就知道,他们的这一招,会给礼亲王带来不好的名声,可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当年的前礼亲王说过一句话,名声,那是当皇帝的人要先去担心的,他敢想叛乱这一招,就不打算争什么名声,毕竟在读书人看来,甭管他如何美化找借口,这皇位都是来源不正。
可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当了皇帝后,那些读书人再清高,也不过是臣民罢了。
前礼亲王那时道:“不做皇帝,纵然遗臭万年也无甚区别;做了皇帝,就是已经遗臭万年,也能扭转。”当朝这位圣上,当初夺嫡不也留下了不少不仁之声,再过个几代,又有多少人会提?
丁季简很认同这个观点,说得粗俗些,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礼亲王名声越是糟糕,太子和圣上越会觉得他不堪大用,毫无威胁,久而久之,又如何会去注意这么个无用的败家子呢?先把礼亲王的锋芒遮住,等到一朝锋芒皆出,到时自有无数的举措可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