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中提及的约定分作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就是昆仑国如何帮助赵氏平定一方的因由及细节。大抵就是高祖受伤误入昆仑境,昆仑王族的人将其救下,留下养伤,伤愈更是好生款待了一番。经那段养伤期间的观察,族人皆认定这位赵氏高祖是位有道并得了天命的真豪杰,他日定为一代明君,可信可托,故而决定——助其成事。
听纪陶念着,唐糖暗自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祖先也太自大了,又不是家里招女婿,天子天子,能成为一国的开国之君,大抵总有一些自己的造化与运气,怎的到了这里,都成了他昆仑国的魄力和眼力?
第二部分的开端,讲述了昆仑国请托赵氏做那两件事的原因。
唐糖也不知是不是昆仑一族太过自大,往简单里说,文字里描绘的昆仑国就如同仙境一般,简直世上无处可及。昆仑王乘的是紫云之辇,辇是由九色斑龙所驾,这些大牛皮就别提了……那个受伤的赵氏,他们供他吃的亦是佳肴上果、芳华百味,听的是妙曲仙音。
唐糖实在汗颜:“这要真是我家先祖,这富炫得简直不可忍啊。”
纪陶好笑地瞥她一眼:“你忘了你的藏宝山?”
秦骁虎竖起耳朵,什么,常葆山和这个也有关系?
唐糖不肯置信:“上头说的这个昆仑国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根本是话本上说的天界么。”
“那你就是我的小天仙。”
唐糖眯起眼睛,笑得有些羞赧。
秦骁虎在旁听故事,将将听出些滋味来,看此情形,只好又转了回去。也不知道自己造的是什么孽,被道长拖了跑来这里。
纪陶哪里顾及旁人,只管指那画壁接着讲述:“这里讲到,可惜昆仑国地多人少,日渐出现人不够用的情形。”
唐糖很奇怪:“人不够用,怎么个不够用法?”
纪陶坏笑:“就是……男多女少。”
“……难道那昆仑王是打算让赵氏往昆仑运送一批汉女当媳妇不成?买妻啊?”
“要反一反,是昆仑王打算送一批王族仙童,唤作麒麟子,去到中原,修习中原文化,顺便与汉人通婚,以便将来领佳妇归故土,充实昆仑血脉。”
“总的来说,我家……呃我是说这昆仑国的人,好像并没有存什么歹念啊。通婚罢了,而且人家也没逼着姑娘远嫁,是先打算上门去骗,待骗得了手,生了娃娃,再领回家去,嫁鸡随鸡,对那女子总还说得过去。”
纪陶摸摸胡子:“诶,贫道在想,贫道究竟占了多大便宜。昆仑国男多女少,我居然还敢娶了人家那么好的姑娘,昆仑一族又少一女,岂不要视贫道为世仇?”
唐糖嗔望他一眼:“你这老狐狸,从小就惯会甜言蜜语。”
“惯?我可曾对别人这样过?因为你是糖么。”
秦骁虎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墙里头算了。
细想想却也是服了,值此虎狼险境,纪三道长这位活宝,居然还能有条不紊讨好自己的媳妇,怪不得人家娶得着好老婆,他却只能从旁干看着。
待此地事了,他孙飞虎……要不要考虑下拜三道长为师呢?
唐糖催着:“行啦,还有第二桩请托——是什么?”
第二桩请托很有些玄妙,这昆仑国也不知主要是从事什么产业的,传教?卖鱼?说是为令众人体悟天地之好生之德、载物之厚,故而要求赵氏建国之后,于昆仑墟上方的雪域之间,建一个超大的放生池。
放生池落成之后,能护佑那些出得昆仑的麒麟子,在中土一切平安,同时亦能庇佑赵氏一族永世兴旺,国祚绵长。
“我这一路过来,于雪域里可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放生池,齐王说的那个放生池,难道不是下头养鲵的池子?再说雪域之中建鱼池,那鱼不都成了冻鱼?怎么有可能养得活?”
纪陶亦摇摇头:“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高祖应当是食言了。”
“这件事情……你是说,前一桩,那昆仑国麒麟子入汉,是实施了的。后面鱼池之事,高祖没有照办?”
“有很大可能。”
“嗯,非但没有照办,他还将这个地方封了!但是问题在于,建个鱼池,最多花些工本,最坏的结果是鱼养不活,但好歹践了诺,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而且照这里的说法,这件事情对赵氏有百利而无一害,赵氏高祖何苦要食言而肥呢?”
“你想不透?”
唐糖摇摇头。
纪陶心疼地揉揉她的鼻子:“孩儿们今日可都听话?”
“听话的。”
“只有一个缘故。”
唐糖猛想起纪陶此前说的人心不能餍足之语:“你是说,高祖爷反悔,是因为平定天下后,想起了于昆仑国养伤时度过的那些神仙般的日子?可那些不是昆仑人吹牛皮么……”
“吹牛皮是你的猜测。”纪陶指指那段描绘昆仑国的文字,“吹牛的意义何在?祖父永葆童颜,你的皮肉受了伤,愈合的速度惊人,这都是长生的明证。帝王坐拥天下之日,能再令他起贪念的事情不多了……”
“那他理应再赴昆仑,求访长生之道才是。纪陶,我还有一个疑问,这里不正是号称昆仑旧城?这一族百年前还在这里书写下文字,现在他们究竟去了哪儿?”
这个地方显然是百年前所建,建造的目的,想必正是为了掩盖那笔交易?”唐糖有些紧张道,“难道是被……赵氏害死的?”
“不像。如果昆仑国有让外族人远迩来服的神力,赵氏对其当是十分忌惮。”纪陶摇头仍觉得不像,再指那画壁,“这个地方建造得如此精致,书写亦很从容。你看,这里还有一处证据,记录高祖离开时,悄悄于离途之中留下印记。然而行文中称,这些印记不过都是徒劳之幻觉。我为昆仑一案,详读过许多史料,史载高祖仅在开国当年,就曾两次入昆仑境……现在想想,高祖多半是回去寻了,然而寻向所志,却迷失……不复得路。”
“匪夷所思。”
“是。”
“纪陶,你的观点是不是,高祖寻不到来路,便索性封死……能不能算出口?无论如何,这个地方是唯一同昆仑国有所联系的,他为何要封死?他当留着那些出口,才有求取长生的机会。”
“你别忘了那一批远赴中土求学的麒麟子,他们尚留在这里。”
“他们一定有法子回去!”
“为了引他们回到故土,也当封存这个地方,以便回乡之人不得其路而归时,好守株待兔,一举……”
唐糖心都快跃出来:“这个解释十分合理!”
“我都只是在作假设,仅从秃鹫为人来推测,若高祖是齐王那样的人,这样的推论便全然说不通了。”
“赵思危那就是个奇葩……他根本没兴趣多活,说是活够八十足矣。”
纪陶骤然没兴趣推理了,脸一沉:“八十岁?你俩约好的?”
秦骁虎一直像个局外人似的旁听,这会儿使劲嗅了嗅空气,这间屋子本来没有气味,现在空气忽就变得酸了。
唐糖急辩:“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说。方才说到了哪儿……哦,守株待兔。只是不知那些麒麟子后来的下落……”
纪陶又别扭了一下,方才继续道:“赵氏祖训中,也许还有赵秃鹫不曾透露的部分。或者高祖的后代们更换了目标,他们不曾亲见高祖提及的那一处昆仑仙迹,更苦寻不见,只得转而去探寻那些看的东西,比如麒麟子不老之谜。这样一来,你祖父隐居南凉,后来又秘迁孟州,就都可以解释了。可记得你祖父衣饰?在南凉之时,祖父尚且年轻,许还不懂得麒麟子生长于斯的凶险,后来慢慢体悟到,才开始了隐居生涯。”
唐糖不解:“隐居?可祖父分明去了京城那么危险的地方。”
“这倒不怕,我不也扮作二哥,行走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很久?正所谓……灯下黑。”纪陶指着画壁其中一串文字,“你可知道这里说了什么?二事做成之后,昆仑国还有巨礼相送——世间盛传之始皇传国玉玺。”
“益王府的传国玉玺!可东西终究不被赵氏得了么。”
“放在京城那便算他得的?将东西亲手取出的是你,也许……也只有你可以取出。”
唐糖愈发惊奇:“你是不是猜测,而他们强取了那口马蹄棺椁,却全然无法打开,故而才将其留在益王府。祖父入京,会不会正是为了那东西?”
“我曾无数次揣想祖父赴京之事,揣测了很久祖父当日之用意,却不可得。今日读了这段文字,才有些想通了。赵氏将目光转向麒麟子。而那些麒麟子的后人,即便归路被封,理应依然满腔热血要归故土,就同那些昆仑寨的族人一般。但他们也许全都未能回去,很可能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将他们回家的那个契机……或者是工具,改变了。”
“马蹄棺椁本来不在京城,难道应当在这里才是?难道那马蹄棺,才是麒麟子回到故土的契机?”
纪陶顿首:“还是那句话,这都暂且只是推测。”
“想一想倒是全都顺理成章,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祖父何以留下‘还债’一说?他又有什么债需要还,听来听去,如果你的推断合理,他难道不该是债主的后代才对?”
“那势必就要说到老益王妃了。”
唐糖思索:“那老益王妃真可谓一生传奇,私生下那位公主,却根本不是皇亲骨肉,最后偏又在那样一个地方终老。”
“终是终了,老却未必,益王妃也是留着昆仑王族血的人。那一次掉包新娘的决定,于祖父来说,兴许是个永生不能释怀的错误。将亲妹妹送去虎穴之中,只为寻回那条归乡之路,代价实在太高了。那并非老益王妃一个人的一生,连同明瑜公主……他临终时留给你那一席话,亦是为当年的决定而抱愧罢。糖糖,当日于那公主墓中,终是我太过大意,将那册子失手于我二哥,不然秃鹫至今……想必根本不知那麒麟肉为何物。”
唐糖只觉得心惊肉跳:“纪陶,你这样一说,真是全副贯通!我一直想不通那明瑜若是我表姑母,亦为昆仑血脉,何以要出卖这样的长生秘籍与那秃鹫,送我入水火,现在方悟,她憎恨的原是我祖父……给了她一个如此不幸的人生。齐王曾经告诉我,秃鹫寻求长生之路的历程,在很大程度上,根本是为明瑜所设计,二人爱恨纠缠,相爱相虐……早就说不清谁比谁更悲剧。”
纪陶看她情绪不佳,极力想要让她高兴起来,抚须道:“故而选对人最重要,贫道的媳妇就极有眼光啊,从小就看出贫道是个只会拼命疼爱媳妇的小哥哥。”
秦骁虎面壁听着,暗暗点头:的确很重要啊,我师父好生厉害。
唐糖笑出了声:“我没看出来,我就是图三哥生得好看。”
道长假作挫败地捋一把胡子,忽便有些伤感:“我记得你小时候,觉得最好看的人,分明是纪伯恩啊。”
唐糖笑得泪涌出来。
纪陶被自己的话激出斗志,他做事不爱唱高调,此番竟是难得信誓旦旦:“我非救了他们都出去不可,就在今夜,这一城的人。”
“嗯,一起啊。”唐糖任由泪落下来,落够了跑去道长身上蹭。
纪陶无可奈何搂了会儿,变了盒眉粉出来替她补妆:“来公公悠着点哭,咱们这张脸得用到出去的时候呢。”
秦骁虎回头偷眼猫猫那盒眉粉,可惜太远看不清楚粉盒是哪一家,自己是个粗人啊,这种东西不懂选购的。师父的意思是不是:画眉是第一课?
唐糖这才想起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计算有误,看来这章无法是尾声,下章才是尾声。结局应该也会有两章。
纪陶:你就是想整我,我已经预见到了。
第110章 鼻涕妞
此前唐糖下洞,赵思危兄弟二人在外扭打,说是干仗,赵思贤吃的当然是大头亏。
赵思危机智地不依不饶,提了那时所公认的贤君明主去花园另外一角按地继而胖揍,将劝架人等全数引去了那头。
齐王素来以暴戾不近人情著称,即便是秃鹫的人,明面上也要让这魔头三分。倒是谁也没曾见过这位魔头殿下有兴致亲手揍人,故而来人也都是嘴上工夫,个个看热闹居多,并不往实里劝架。
赵思贤被揍得鼻青脸肿之极,实感绝望:这个弟弟难道一向当真憋屈疯了?秃鹫爹早将自己恨入骨髓,断不会相救,今天这条命想来要断送在这儿了罢。
早知今日……
闹剧依计施行,秦骁虎到底是打过硬仗的,懂得见机行事,顶着席勐面皮,趁乱就近搬来块大石压在那地洞入口之上,掩护来福公公行藏。
赵思贤是被道长强行喝救下来的,吉辰眼看就到,陛下这个时候断了子嗣,可不吉利。
赵思危从来不用这么亲自演戏,一场戏居然还是体力活,累得面赤耳红,秦骁虎眼睁睁看着来福打花园另一头跑出来擦汗又递水,细心备至。
来福公公不是还被自己关在洞里的么?
唐糖那夫君也寻不见,唐糖又被绑了,这鬼兮兮的老神仙,救下自己也不知道是何路数,秦骁虎觉得脑袋都快胀了。
大喜的日子,俩儿子种个玉都不教人省心,赵途玖大不高兴,唤了赵思危跟前训话。
赵思危呈给他老子两枚玉:“皇兄正欲埋种这两件不祥之物,不慎为儿臣窥得,这才厮打起来。”
秃鹫接了那玉,细看之下,果真勃然大怒:“孽畜!这个孽畜!”
老儿一恨之下,将那两件东西往地上尽数扫开,竟然一时气都接不上了,彭博士给胸口揉了好一会,方才缓过劲来。
众人再看地上那两枚东西,一枚翡翠弥勒已然碎裂,另一枚白玉雕降魔杵断了柄,捡起那杵头,环佩依旧叮铃作响。这可是佛家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