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桃叶已经把那包安乐药买了回来。
“你做的很好。”江令宛很满意,将一个巴掌大的瓷瓶递给她。
甜白瓷的小瓶很漂亮,桃叶以为是香膏脂粉,喜滋滋地接了,正打算说一些甜言蜜语表忠心,不料江令宛却道:“你把安乐药装到这瓶子里,明天一早去一趟庄子,把这瓶药与五十两银子交给庄头娘子李妈妈,银子是给李妈妈的,让她把这个药放在乔姨娘的饭食中。”
桃叶手一抖,吓了一跳:“小姐,您要毒死乔姨娘?”
“别一惊一乍的。”江令宛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意有所指道,“我是看乔姨娘在田庄受苦,怕她受不住,所以想帮她一把,让她早日脱离苦海。正所谓早死早……哦,不对,是让乔姨娘身上的“病”斩草除根,她能早日去享福,我也能一劳永逸,再也不为她操心了。”
说来说去,就是要除掉乔姨娘。
桃叶由满心欢喜变成心中大骇,手中的瓷瓶也变得烫手起来:“这……这要是被老爷发现了怎么办?”
还有二小姐,二小姐手里捏着她的把柄。若是二小姐知道了,她就活不成了。
不行,这事她不能干!
桃叶前一秒还信誓旦旦地表忠心,后一刻便退缩了。
江令宛安她的心:“你不用怕,这是慢性药。每顿饭放一点,一个月后,效果才会慢慢显出来,这就叫神不知鬼不觉。方法我都写在这封信里了,你一并交给李妈妈。”
桃叶心里打鼓,语气犹豫:“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怎么,你不信我?”江令宛落了脸色:“既然你害怕那就算了,我让竹枝去。”
“别、别、别。”桃叶忙拦住了江令宛:“这种事怎么能交给竹枝……”
桃叶心思飞转,眨眼间好几个念头转过,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去就去!
“小姐放心,我这就去,一定把话都带到。”
次日一早,桃叶再次出门,江令宛也如昨天一样去给四夫人请安。
到了永恬居正房,欢哥儿正在哭。
他生病了,王大夫说他肺部积了热,所以不思饮食,给他开了药。
可欢哥儿连饭都不愿意吃,又怎么可能吃药呢?
四夫人抱着他哄,可惜无论怎么说,欢哥儿就是不吃。
可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四夫人没办法,不顾欢哥儿哭闹强行喂药,好不容易喂了一点,欢哥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小脸涨得通红,一边哭一边咳嗽:“母亲,欢哥儿没生病,欢哥儿不要吃药。
小家伙委屈,泪眼汪汪的,闹了这一场,又疲又累,精神越发不好,看着可怜极了。
四夫人没办法,只好把欢哥儿抱在怀里哄:“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江令宛想了想,就退了出去,过一会她去而复返,捧了一个黑漆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放着一个青花小提壶,两个同色的小碗。
欢哥儿又要灌药,忙挣扎摇头:“欢哥儿不喝,不喝。”
“这不是药,不是给欢哥儿喝的。”江令宛放下托盘,倒了两碗出来。
果然不是黑黑浓浓难闻的药,而是奶白色的汁水,不知道是什么。
江令宛端起一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又十分夸张做出满足的表情:“这碗生梨白藕汁又香又甜,可好喝了,四婶,您也喝一碗吧?”
四夫人闻音知雅,当然知道江令宛的意思,当即大口喝了一碗,意犹未尽:“嗯,果然好喝。”
江令宛就把空碗放到欢哥儿鼻子边给他闻:“你闻闻,是不是苦的?”
正所谓一人吃饭,十人嘴馋,面对好吃的、没吃过的东西,人的本能就是想尝尝。
欢哥儿年幼,正是贪嘴的年纪,江令宛与何娉芳又故意逗他,早将他馋的流口水了。
他赶紧伸头去闻,味道不是苦的,而是甜的,当时就咽着口水眼巴巴地问:“三姐姐,我能喝一碗吗?”
江令宛笑了:“当然可以啦,我们欢哥儿这么乖,不给欢哥儿喝,还能给谁喝?”
欢哥儿高兴极了,自己捧着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四夫人十分高兴,难掩眉宇间的喜色:“好宛姐儿,你解决我的一大难题了。这生梨白藕汁是谁做的,你怎么知道欢哥儿会喝?”
“是我做的,只要将生梨去皮、白藕去节,切碎后用纱布包着挤出果汁就可以了。什么都不要添加,取其自然清甜的味道,令人胃口生喜。欢哥儿是肺热,不思饮食,生梨止渴润燥,白藕清热生津,欢哥儿自然会喜欢。”
“除了这个,我还会做其他的吃食,等会我做个糯香藕片,要是欢哥儿愿意吃,就不怕了。这些是药膳,食用即可饱腹又能治疗病疾。”
四夫人满脸欣慰:“你这孩子,不吭不响的,竟然有这样大的能耐,是我捡到宝了。”
世家小姐,除了琴棋书画,还会偷着学一两样出众技能傍身,医术药膳枯燥无味,学的人很少的。所以,江令宛会药膳,更显得弥足珍贵。
她这话说给江令宛听,也是说给萧嬷嬷听的。
而江令宛则因为四夫人的话,勾出昔日的回忆来。
前世被休之后,宁轩看她可怜,给了她栖身之所。后来辽王挥师南下,辽王的义兄慕容醒率军直逼京城,皇帝弃城而逃,去了杭州。
宁轩那时已经做上了永宁侯,乃皇帝肱骨之臣,也跟着皇帝一起逃离。
临走前,江令媛来看她,彼时,她云鬓花颜,衣饰华美,妆容精致的脸上还挂着她一贯的温柔笑意,仿佛时光并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而江令宛身患重病,苟延残喘,别说延医问药了,就连饱餐一顿都是奢望。她卑贱如泥,面黄肌瘦,昔日锦缎一样的秀发像干枯的荒草,从前娇美的脸庞仿佛失去水分的花。
江令媛进屋后,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又去打量床上枯瘦如柴的江令宛,面上满是同情:“宛姐儿,你怎么衰老成这个样子?这要是走在路上,我可不敢认了。”
江令宛吃力地睁开双眼,气若游丝:“你说什么?”
江令媛是来耀武扬威的,马上就要走了,此时不踩她,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上前一步,微微低了头,声音比刚才响了几分:“我说你真可怜,被我玩弄鼓掌之上,这辈子都是我的棋子,我的踏脚石。”
她阴恻恻的声音里充满了与小人得志的畅快。
原本奄奄一息的江令宛却倏然伸出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要不是丫鬟及时来救,江令媛几乎命丧当场。
“贱人!”
江令媛狼狈不堪,勃然大怒,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紧跟着丫鬟婆子一拥而上,直到江令宛被打得口吐鲜血,江令媛才让人停下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江令媛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毒,“我要留着你的命,留着你的身子,等叛军来了,让你遭受折磨,生不如死。你的脸虽然不好看了,但身子毕竟还可以,想来那些叛军会很喜欢的。”
江令宛恨呐,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惜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含恨看着江令媛扬长而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将腰带在床头打了结,套在脖子上,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床上滚下去,想活活勒死自己。
然后,她听到雷鸣般马蹄声,整齐统一的脚步声,有人闯了进来。
第16章
“将军,这里有人!”
她听到沉重稳健的大踏步声传来,行动间有金属碰击之声,她来不及分辨,就看见一道寒光闪过,勒着她脖颈的腰带陡然断裂,她滚落在地。
她惊恐地喘着气,先看到一柄滴血的利剑,然后看到了那个执剑的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如山渊,铠甲上血迹斑斑,利剑上寒光闪闪,他面覆银具,银具后的双目比利剑还要慑人,比永夜还要幽深。
那是她与主子第一次见面,也是那时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军队都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大将军慕容醒治军严格、秋毫无犯,进城后安集平民百姓,留兵戍守,开仓放粮,救助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
江令宛也是被救助的人之一,她在医馆住了整整半年,医馆里的病人来来往往,她不时从他们口中听到慕容大将军的消息。
“大将军昨日又剿灭了一群土匪。”
“大将军前日斩杀了一名酒后闹事的士兵。”
“我得快点好起来,好帮大将军做事!”
“没错,大将军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必须投桃报李,听说大将军明日要去城南慰问伤病,我们也一同去吧。”
“同去,同去,还要带上吃食,大将军忙起来的时候连饭也顾不上的。”
短短半年,慕容醒便让民心归一,稳住了京城。
百姓爱戴他,自然也爱戴他拥护的君上,辽王进京称帝的时候,百姓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慕容醒被辽王封为靖王。
辽王与杭州的那个皇帝划长江而治。辽王被称为北帝,而杭州那个被称为南帝。
三年后,慕容醒领兵攻打南朝,跨长江、夺金陵,一路所向披靡直接杀进杭州皇宫,斩下南帝首级,一统大齐江山。
而这三年里,江令宛身体早已康复,她住进了碧云庵,跟着庵内的女尼学习做药膳,短短半年就超过了女尼,此后她翻看医书,学习药理,大齐统一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药膳大师,受人尊敬。
三年来,她每日早晚都给佛祖敬香,为慕容醒诵经祈祷,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那天早上,她跟往常一样焚香跪拜,主持尼姑突然来找她:“摄政王来了,指名要见你。”
她当时吓了一跳,先是欣喜,认为这是佛祖听到了她的祈求,所以才将他带到她面前,让她可以亲口跟他道谢。
喜过之后又是忧,那时辽王刚刚病逝,临终前封他为摄政王,把江山与一双儿女一并托付给他,他一边操办辽王丧事,一边准备小皇帝登基大典,日理万机,分身乏术,怎么能莅临碧云庵来见她呢。
除非,他病了,吃不下饭,需要她做药膳。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刻就慌了,一路跑着去见他:“您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她一时情急,竟然冲到了他的面前,忘了行礼跪拜,甚至还要伸手去给他号脉。
“大胆!”随行的护卫大骇,伸手就制住了她的手腕。
“无妨。”
慕容醒示意她起来:“四岁孩童哭闹不止,不思饮食,你可能治?”
四岁的孩童?
原来他没病!
江令宛心头大定,人也放松了下来:“要先看过才,知道原因,才能判断能不能治。”
“那你随我进宫吧。”
生病的是静龄公主,先帝只有一双儿女,如今静龄公主病了,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太医们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为给静龄公主治病,摄政王慕容醒广招天下名医与药膳师傅,只要能让静龄公主开口吃饭便重重有赏。
可惜收效甚微,静龄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差。
江令宛进宫之后,没有急着做膳食给静龄公主吃,而是先陪着公主说话,因为与之前的大夫不一样,她很快就取得了公主的信任,也因此得知静龄公主是因为思念父亲而忧思成疾。
江令宛找到摄政王,将情况说了:“公主刚出生就失了母亲,是先帝一手将其带大,先帝薨逝之后,再无人陪伴公主了。”
“那便让静龄与皇上同住一处。”
江令宛摇头:“静龄公主失去父亲,心里缺少的安全感,皇上年幼,可以充当玩伴,却不能弥补公主内心的不安。”
“内侍也不行,他们是下人,无法让公主真正依靠。”
所以,若想解开静龄公主心疾,只有您这个先帝亲封的摄政王兼伯父陪伴她玩耍了。
江令宛盯着摄政王看,银制的面具下那双寒潭般的双眸平静无波,嘶哑的声音带了几分妥协:“每日需要多久?”
“一个时辰。”
从那以后,慕容醒不管多忙,都会抽一个时辰的时间陪静龄公主玩耍,只是每次都要屏退下人,只留江令宛一个。
三个月后,静龄公主病愈,摄政王见公主比一般孩子瘦弱,就让她依旧留在公主身边,直到三年后静龄公主活泼健康与正常小孩无异,她才领了一大笔银子出宫。
出宫没多久,摄政王府的大总管陆九承邀她到摄政王府,专职给摄政王慕容醒调理身子。
至此,她便成了摄政王门下之人,跟九承大叔一起叫他“主子”。
在王府她表现良好,摄政王对她也越来越信任,短短一年,她便从一个小小的药膳厨娘,升到王府管家娘子的位子,谁不知江娘子拿对牌、掌中馈,乃摄政王府内宅第一人呢。
她彻底翻身,华丽逆袭,出则豪车宝马,入则仆役成群,巴结她,奉承她的人不知凡几。她风光及了,只有一事不足,那便是仇人逍遥法外,她的仇没报。
说来也巧,她正打算派人去杭州收拾江令媛,朝廷便颁布一道旨意,允许之前跟着伪帝去江南的人回朝,只要他们认真思过,朝廷便不予追究,还会继续让他们做官。
江令宛就乐了,主子也太善解人意了,让人去收拾江令媛,哪有让她回京城好玩啊。
毕竟一刀杀死她,远没有将她踩在脚底下慢慢磋磨有意思。
当江令媛、乔姨娘从杭州灰溜溜地回来的时候,江令宛广发请帖,邀人赏宴,这两个昔日的故人因收到江娘子的请帖而欣喜若狂。
当她们来到摄政王府的别苑,看到了高高在上、明艳慑人的江娘子,登时魂飞天外,全身痉挛。
江令媛“噗通”一声跪下,如筛糠一般瑟瑟发抖:“宛姐儿……不、江娘子,民妇有罪,民妇罪该万死,求江娘子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