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月前世修道，今世亦修道，虽然路数不同，但好歹耳目感官修了两世，远比寻常元婴修士要强上许多。
原先在凶阵之外没有气息，进了凶阵后又贴地而行，看不见云雾的形状，现下立在半空当中，只需一眼便瞅得清清楚楚。
而翻滚不息的团状云雾阴气森森，笼罩天地，日积月累，终是化气为食，喂养了凶阵中的活物。
她低下头，看到脚下十数余头家兽尸身，大多都是齐齐被斩下，毫不拖泥带水，应是叶释寒的手法。
“想是附近百姓的家禽家畜，逃命时带不走，因凶阵气息被凶化，后来遇见了小师叔。”她道，“只是凶阵中这道剑气应是我等离开之后方才形成，而小师叔去西边查探的之时我等都还曾离开。”
莫非他又回来过？
顾长月皱了皱眉。
小花道：“紫薇斗数向来比鬼策之术顺应天道，自然更多了几分契机，而若用这斗数行凶戾之事，也就多了几许诡秘，只怕那凶阵起初并无入口，即便你小师叔寻到了源头，却是进不去的，他后头回来，怕是因为找到了真正的入口。”
地劫为中天凶星，主劫杀，破失。
俯瞰玉丰城，那道剑气虽沉闷无声，却暗含杀气，应是凶阵阵眼，亦是小花口中的入口。
想来这凶阵到了最后关头，是以阵眼便暴露出来。
顾长月不多想，飞身便向玉丰城掠去，只一炷香时间，便临了那巨剑之下。
阴风扑面，鬼气萦绕。
顾长月早习惯了这等阴森之气，想也不想就要跨入。
偏此时，无涯喊了声：“且慢。”
纳戒中光芒大盛，无涯白衣翩翩的踩着银白的剑身，立在她的身边，有几分阴柔俊美的脸庞上笼着深沉的凝重之色。
顾长月偏头：“怎么了？”
无涯的目光汇聚着那道巨剑漂浮的云雾，细细的看，半晌之后才慢吞吞的道：“这剑，我认得他。”
他说的是“认得”，不是“知道”。
认得，应当便如一个人认得另一个人般，而不单纯的只是见到过或者听到过。
顾长月心中微怔。
无涯也不隐瞒：“他是饮血。”
饮血，魔王祭天之剑。
当年魔王祭天握着这把剑一步一步杀向东边，杀上浮蚩山，险些颠覆了巍巍浩然，颠覆长存于世的正气。
无涯的剑尖便是毁于这一战，毁于饮血。
顾长月不曾见过正道与魔王祭天那一战，却从无数前辈口中得知那一战的惨烈，绝对不逊于此次妖兽暴动，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此时此刻，无涯立在那柄几乎将他彻底损毁的长剑剑影旁边，神色平静：“我能认出他。”
顾长月道：“当初那一战，他不是毁了么？”
无涯道：“是的，的的确确是毁了。”
顿了顿，又道：“但靠近他，我却分明觉得，他又活了。”
顾长月吸了口气，脑海中一个念头急闪而过。
无涯忽然问她：“主人，你想过么？”
顾长月道：“你想到了什么？”
无涯道：“为什么会是饮血剑？阵眼原不会以剑气形态存在，而如今不仅以剑气形态存在，还以饮血的形态存在，我甚至能感受到饮血的剑气。”
剑气于剑，如同脉搏于人。
有剑气，说明剑魂是活的。
小花道：“这阵法地下藏着无数死魂，都是惨死，怨气能够养活那么多花花草草，用冲煞之法养活一个死去的凶剑剑魂也算不得什么。”
顾长月忽然又捕捉到了那抹瞬间即逝的想法，是了，阵眼多为黑色风暴，绝少以剑气形态而存，而那剑尖指天，不是俯首，却是祭祀。
魔道用凶阵炼尸，一方面祸害苍生，一方面则是祭祀饮血。
他们这是在重塑饮血。
她吸了口气，不觉又想到了困在浮蚩山下的劣迹。
劣迹曾经也是魔王祭天的灵宠。
无涯道：“饮血是祭天的法宝，劣迹是祭天的灵宠。”
顾长月下意识的接过话：“魔道难道是要祭天活过来？还是说那门主想要模仿祭天？”
无涯想了想，摇头。
却是想不明白了。
一阵阴风拂过，饮血剑的影子晃了晃。
小花忙道：“喂喂，我说阵眼快关了，快进去。”
经由小花提醒，顾长月回过身来，却没有动作，手腕被无涯拽住，整个人被拽到无涯身后，继而才随着无涯闪身进那阵眼当中。
里头黑压压的一片，有条石阶直通地底。
无涯道：“里头情况不明，主人跟在无涯后头吧，无涯毕竟是剑魂。”
顾长月道：“总得先看看情况才行。”
她捏了一团鬼火，碧森森光芒亮起，才发现自己与无涯正处于一块只能立足三人的台阶上，除了眼见一条石阶没入黑暗，周围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崖壁，没有台阶，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石阶没有支撑，诡异的悬空而下，只容一人经过。
顾长月不确定周围的黑暗中是否藏有危机，不敢掉以轻心，暗暗将神识感知扫出，竟是感觉到下方躁动的怨气，但不能确定是什么东西。
她摸了把测戒，测戒叮了一声，用机械的声音道：“下方凶物，因力量悬殊，不能预测。”
顾长月心中倒无甚波动，这测戒于她并无太大的用处，也就不确定的时候用来预测凶险罢了。
既然测戒测不出，说明下头的东西不弱。
她不敢御器而行，打算徒步走下石阶。
无涯执意走在她的前头，本是剑魂形态，也就没有丝毫气息。
顾长月敛了所有的气息，跟在后头。
一人一魂，缓慢而下。
倒也算不得太高，约莫半个时辰到了底部，却是转折进了一条依旧只有一人来宽的通道里头。
这时，一股淡淡的诡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那香气不像是花草之香，颇为刺鼻。
无涯走在前头，越来越深入通道，香味越浓，他苍白的脸庞上慢慢布开诡异的红晕，红到了脖子和耳根。
顾长月跟在后头看得清晰，有些心惊：“无涯，你……”
话音未落，无涯蓦地停住，接着白光一闪，无涯剑便落在地上。
小花奇道：“咦，方才不还信誓旦旦要保护阿月么？这怎么就倒了？”
顾长月也觉得奇怪，其实走了这么久，她却是没有丝毫不妥，只觉得那味道颇为古怪罢了。
无涯沙哑的道：“那气味……有问题。”
顾长月直接屏气凝息。
无涯道：“太热，无力，主人你当心。”
说完之后便一声不吭了。
小花道：“莫不是怕了吧？上头那是饮血的影子，想必真家伙在这下头，毕竟曾经把他给折了一截，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吧？”
无涯没有回声。
顾长月稍作迟疑，还是跨步前行。
通道并非只有一条，其间又出现了数个分支，顾长月依着神识感知，寻了那凶戾的气息而去。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终是赫然开朗。
是个圆形的洞天，四面都是通道，但抬目望去，四壁却是密密麻麻的洞穴，只一人宽窄，由下而上，竟看不到顶端。
洞穴外布了结界，里头大多什么也没有，有的则卷缩着体态诡异的死人——都是炼尸。
圆形洞天中央是个巨大的阵法，纹路深陷，血迹已经干涸，周边却开出一朵朵幽蓝色花朵般的火焰。
顾长月道：“鬼火。”
小花道：“这洞天之下死者不以数计，也难怪怨气不能抑制。”
随着阵法图案向中间汇聚，一副水晶棺材赫然在目，棺材中躺了个人，裹着厚厚的黑布，看不清神态，却是上头倒插着一柄长剑。
长剑通体漆黑，周身雕刻了繁复的纹路，上头亦泛着幽幽紫色，竟被鬼火包围。
恐怖的戾气自是来自那柄长剑。
小花道：“果然是在祭祀饮血，只是里头的人是谁？怎的如此奇怪？”
顾长月本想上前查探，那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絮乱的脚步声忽地从对面的通道中响起，越来越近。
“有人。”小花道。
顾长月则是想也不想，灭了手中的鬼火，往身后的通道隐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最近滋生了心魔，不能控制，十分痛苦！！
透个剧，下一章及下下一章将会有大家想了很久很久的那啥情节，小师叔与阿月，意味深长一笑！！
第380章 怀抱
身形方一没入黑暗当中, 旁侧的通道之中便行出两名女子。
一方洞天鬼火摇曳, 八面清亮。
两名女子仿佛不知羞般, 身上只批了件红色纱幔, 里头不着寸缕，白皙的皮肤与纤细的腰肢展露无遗，再看两人眉眼，生得一模一样，应是孪生姐妹, 容貌很是平淡中庸, 偏偏一对眸子生得极为艳丽, 眼尾上挑, 睫毛浓密, 恍若妖狐, 而这两名女子眉间, 分别坠了一朵鸢尾与一朵红莲，更是勾人心魂。
顾长月虽是女子, 亦不免有些晃神, 幸得她心志坚定，只片刻便又清醒过来, 心下暗忖, 这二人所修恐怕是那合欢之法。
邪魔外道往往图的是捷径, 修的是邪法，不为大道所耻，而这合欢之法更是龌龊之致, 女子为提升法力，永保青春，不惜舍身，用香味吸引男修，再吞噬男修精阳之气。
终究还是多行不义。
说来这两名女修的天资并不愚钝，才不过两百岁的骨龄，已都是元初修为，其实大可不必行于此道。
若是好好修炼，造诣自然是极高。
顾长月摇了摇头，继而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
这香味与通道中一模一样，却明显浓郁了许多，想是跟随两名女子而来，委实难闻。
纳戒中无涯剑不知不觉已经滚烫如铁炉，剑身轻轻颤栗，甚至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剑吟。
小花有些发懵：“这剑魂不对劲呀。”
然而事到如今，顾长月即便天生愚钝，也该猜到了怎么回事。
无涯虽是剑魂，却也修得了男儿之身，恐是不慎闻了那魅香，中了两名女子的合欢之术。
合欢之术虽然羞耻下作，但偏偏极为强大，既然男修修为强横，若是稍有不慎闻了一缕，也都身不由己。
无涯实力不弱，可惜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想过这等卑鄙无耻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或许就算闻到魅香，心中觉得不适，有所防备，却都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上来，更不会及时将魅香逼出体内。
一想到合欢之术，顾长月的脸庞蓦地红到了耳根，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事儿…
不好处理也得处理啊！
顾长月咬牙，捏了团鬼火扔进纳戒之中，只听“砰”的一声，纳戒里头安静下来。
左右不得法子，她干脆将无涯砸晕。
晕了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么？
两名女子倒不曾觉察到她的气息，此番腰身扭动，步态生辉，缓缓行来。
眉间缀了红莲的女子面有几分怯意，方才行至阵法旁边，便顿住步子。
阴森的鬼火摇曳，青色冷光照在两人的面颊，不知为何添了几许诡异。
红莲似是受不了这样森然的冷意，娇媚的语气有些瑟缩：“姐姐，这里是魔王的祭台，用来养炼尸的，我们还是不要进来吧。”
鸢尾偏过头来：“小妹你莫不是退缩了吧？”
语气酥软，媚意横生。
红莲摇头：“姐姐，你若要寻那人，我们可去别处寻，这里当真邪门得很，我放一进来，便觉着全身难受。”
鸢尾骂她没有出息：“怕什么呢？魔王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况且，就算把你怎么样，也是你的福气，姐姐我可听说魔王祭天可是俊得很呢。”
说到后头，语气已是魅惑至极。
红莲笑了起来，“姐姐连魔王的主意也敢打，当真非我辈能比。”
鸢尾道：“好了，不说笑了，那人闻了我的魅香，中了我的秘术，即便他实力再强，也是摆脱不了的，他所行之处都留了我的味道，我能肯定他从此处逃过。”
红莲道：“可是……”
鸢尾打断红莲，语气幽幽：“小妹，你不是心仪那赤焰魔君已久么？你眉心的红莲应是为了他缀的吧？”
听她提起赤焰魔君，红莲不觉惊得“呀”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道：“姐姐你说这些做甚？”
鸢尾笑：“我答应你，此番你助我得了那俊俊的小哥儿，下回我便助你拿下赤焰魔君，怎么样？”
红莲斜挑的眼睛波光粼粼，颇为动容：“姐姐你可真坏。”
鸢尾道：“你呀就莫害臊了，我们这一脉可不就为男人活么？男人越俊，实力越强，对我们便就越好，走吧，若再耗下去，气味都散了。”
两人终是动了动，迈着步子绕阵法而行，最终进入顾长月对面的通道。
那通道比顾长月所在这个通道大了许多，恐怕能够容纳五人并排行走。
顾长月望着两人扭动的腰肢并肩走进通道中，脑中则是记起魔道之中大名鼎鼎的鸢尾红莲来。
鸢尾红莲，魔道双妖。
正道男修，闻之色变。
其实顾长月是没曾见到过鸢尾红莲的风采的，倒总听顾长乐提起。
因着两名妖女对赤焰魔君总是纠缠不休，甚至使魅香占了赤焰魔君的便宜，后头虽被赤焰魔君一剑斩之，但顾长乐却咬牙切齿的念了许久。
此番看来，虽然今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但是那红莲妖女对赤焰魔君的执念却依旧颇深，其眉间的红莲，仍旧为赤焰魔君而开。
顾长月有些想不明白，赤焰魔君奸诈虚伪，更不是正人君子，怎的就总有女子为他趋之若鹜？
原来女子为情，大多都痴傻疯狂，更没有理由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