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跟了她三年,我逐渐变得不那么怕阳光了,在她身体不好或者时运比较低的时候,我甚至能上她的身一会儿,不过时间很短,时间一长就会难受。”
“不过几次以后,她渐渐感觉到我的存在了,”夏栀嘲讽道,“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她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有时候在片场拍戏晚了,一定要男助理把她送回家,这样疑神疑鬼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她终于在镜子里看见我了。”
“她被我吓得不轻,就去找了个大师……”
林璇脑海中灵光一闪:“那个大师该不会姓邹名天,还养着一个鬼吧?”
夏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鬼王殿下大言不惭:“因为我聪明,继续吧。”
夏栀:“……邹大师让柳木鬼和我沟通,我告诉他,我不是想害人,只是因为当初定好的电影没演成,留下了执念,只要让我演一部戏过过瘾完成夙愿,我就马上离开。”
“苏丽丽信吗?”
夏栀:“她听了邹大师转述的话,以为我做了鬼还蒙在鼓里呢!她那时候出道没几年,演了几个配角,都没什么水花,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她知道我的演技比她好,听了我的话就动了念头。”
林璇:“所以是柳木鬼把你弄进苏丽丽身体里的?”
“他说他没这个能耐,他带我去找了另一个人。”
林璇瞳孔一缩,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是什么人?”
夏栀发出一声闷笑:“我不能告诉你名字,说出来我会魂飞魄散的。那人不知道对苏丽丽做了什么手脚,反正从那以后我就可以待在她身体里了,我帮她演了一部电视剧的配角,当年就拿了两个最佳女配,然后她舍不得让我走了。”
林璇:“……”不得不说这个苏丽丽是干大事的人,和自己害死的鬼共享身体,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两年之后,我帮她拿下了影后,”夏栀道,“可能她觉得自己已经功成名就,只要顶着个影后的光环,哪怕演技一般也没人敢说,所以就想把我赶走。”
林璇接口:“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
夏栀笑道:“就是这样。”
“为什么平常看不出什么异样呢?”
夏栀态度很好,几乎称得上有问必答:“那个人给了她一枚戒指,只要戴上就可以把我禁锢住,摘下来我才能控制她的身体。”
林璇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不过你引我到这里,只是为了告诉我你被害的经过吗?”
夏栀低声说:“我希望有人能知道她做的事。”
林璇:“如果你想让我帮你主持正义,我可以帮你把她的罪行公诸于世,让她对着直播观众亲口说出真相也行;如果你要弄死她报仇,那么请自便,我保证不插手,报完仇我还能送你去投胎;如果你不想投胎想占了她的壳子,那我也当不知道;如果……”
她忽然往后一跃,迅速抽出鞭子:“你有别的目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夏栀笑起来:“我只是个被人害死的孤魂野鬼,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林璇一拧眉,扬鞭甩出去:“孤魂野鬼可搞不出十方境。”
第87章 87
鞭子出手的一刹那,她就意识到不对, 夏栀是淹死的, 死状非常可怖,鞭子平时最不喜欢湿答答黏糊糊的东西, 甩出去的时候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但是她手里的鞭柄连颤都没颤一下,显然不对劲。
果然,鞭子毫无障碍地穿过夏栀的身体,什么也没碰到——那只是个虚影。
夏栀慢慢缩回了她生前的样子, 脸上居然带着点歉意:“对不起, 把你引到这里,但是不这么做的话,那人不会饶了我的……”
“谁?”林璇收回鞭子, 警惕地问道。
夏栀的亡魂没回答, 慢慢淡去,隐没在夜色里,留下一句轻轻的“对不起”。
与此同时,林璇脚下的大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地下有无数只啮齿动物同时啃咬。
她身边的树木开始疯长, 很快从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变成了参天巨木, 地表上的部分急速生长,地底下的树根也不闲着, 不断地蜿蜒、生长, 顶破地面, 像虬龙一样盘结在一起。
林璇身处的位置原本靠近小树林的尽头,抬头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灯光,但是那光越来越远,很快完全消失了,树根还早往她回头一看,林子外的灯光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这片校园里的小树林已经生长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天空,没有一丝天光漏得进来,所以也无法判断这是白天还是晚上,林璇只能凭借鞭子的银光看清楚周围五步以内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片丛林有多大,也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只能试着往前走。
慢慢的,有点点荧光从地面升起,漂浮到半空中,仿佛有无数只萤火虫飞舞,虽然每一点光都很微小,但汇聚在一起足以把周遭照亮,林璇这时才发现,裸露虬结的树根之间堆满了森森白骨,这些幽灵般的荧光就是从白骨中生出来的。
同时,一股缠绵甜蜜的香气在林间飘荡,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这景象十分恐怖,同时又有种妖异诡秘的美感,她很快想起来这是哪里。
一千多年前,南疆有魔物兴风作浪,这片林子就是那东西的老巢。
当初那魔物盘踞在密林中间,用魔香将凡人引入自己的地盘,受到蛊惑的人将永远迷失在这片树林中,身体成为养分,灵魂则被魔物吞噬。
一开始只是一些猎户樵民误入歧途,魔物吞噬的灵魂成为它的力量,久而久之,它逐渐成了气候,胃口也越来越大,敢把整座村庄的人诱骗进来。
最后方圆百里生灵涂炭,小小的魔物也成了为祸一方的大魔。
人间出了这样的祸害,吃供奉的神仙是不能不管的,一众神仙抽签,林璇这个非洲神不负众望地抽中,只身一神南下除魔,结果魔是除了,但也差点把自己折了进去。
仔细算起来,这件事是一切的源起,当初要是没抽中这支签,也许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小蛇也不会死……
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明白,这十方境的境主不可能是夏栀。
所以这是她的执念吗?林璇看了一眼脚下,刚才还挺干净的林间小路,此时布满了白骨,人和兽的混杂在一起,白骨的缝隙和骷髅的眼眶里钻出各种叫不上名的植物,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林璇挑了挑眉,扬起鞭子往林中一甩,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塌,压碎了无数白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啦声。
林璇把鞭子往回一抽,跳到倒下的大树上,把树干当成桥,不紧不慢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林璇一惊,她这个手机是阴阳两界通用版本,但是十方境是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异空间,按理说应该是打不通的。
她狐疑地拿出手机一看,是吴梁。
林璇接起来,手机中传出坐骑的声音:“你那边什么情况?直播中断之后我一直在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林璇想了想,言简意赅道:“说来话长,我掉进十方境里了,外面怎么样?”
吴梁:“现场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不通,我正在往那儿赶,你怎么会掉进去的……等等,是谁的十方境?”
林璇有个猜测,不过还没有十足把握,于是她只是道:“我还在找境主,宋总在拍摄现场,你尽快过去接应他吧。”
“对了,”吴梁忽然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我给你打电话是有件事想告诉你。我们找司命星君查的档案有结果了。”
林璇顿时来了精神:“怎么样?”
坐骑不管情势多危急,讲话永远慢条斯理,他不慌不忙地说:“邹天的师父姓蒋名木春,和蒋维扬同族,上溯几百年都属于宋氏的旁支,不知道为什么改了姓。算起来,蒋维扬还是蒋木春的祖先……”
手机信号不太好,听筒里传来干扰声,林璇皱起眉:“等等,你说谁是谁的祖先?”
吴梁大声重复了一遍:“蒋维扬是蒋木春的高祖父,蒋维扬在地府里的三代电子档案是伪造的,司命那边人工查到的档案里,他出生于明朝宣德三年,快五百岁了。”
林璇:“……”
吴梁:“司命让手下人把他们那支所有人都查了一遍,发现他们族里出过几个特别长寿的人,寿命一般在两百到三百年之间,蒋维扬是其中最长的一个。”
林璇:“……这不叫长寿,这叫反常。”
虽然被困十方境,但她还是忍不住吐槽:“司命也太不靠谱了吧!他辖区里出了那么多老不死的东西,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吴梁:“他管不到那么细的地方,况且蒋家那些人除了命长点没什么别的异常,管档案的阴差瞒报,他也不知道,这几年搞无纸化,电子版只录入了近三代,很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
坐骑说得没错,这肯定是有人处心积虑地瞒天过海,事情就算出在她的辖区,她也不一定能发现。
林璇想了想:“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是寿终正寝的吗?”
坐骑:“稍等我看看……最近的一个是……交通事故,上一个是落水,再上一个……坠楼……”
没有一个寿终正寝,林璇打断他:“行了,蒋维扬之前,他们族里出过这样的人吗?”
吴梁沉默了几秒钟回答:“没有。”
林璇:“我知道了。”
吴梁:“你多加小心,尽量离蒋维扬远一点……”
林璇:“……这个恐怕不行,我好像在人家的十方境里。”
吴梁:“?”
林璇:“好了,不和你说了,我找到人了。”
话音刚落,她就挂断手机揣回了兜里。
这时候她已经身处密林深处,四周的树木反而变得稀疏,天光从枝叶间洒落下来,照亮了林间的空地。
空地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颜色仿佛干涸的血,藤蔓上生出无数鲜红的花,密密麻麻的一片,乍一看洒了满地血,浓郁的魔香从花中散发出来,甜得几乎要把她的呼吸道堵塞住。
花间站着个男人,背对着她,一身白色的长袍拖曳到地上,磨花像是有生命一样往他衣摆上爬,献血般触目惊心。
林璇停住脚步,摩挲了一下鞭柄:“你到底是什么人?”
“据说这种香气可以让人看见深埋心底的愿望,”男人转过身,温和地笑了笑,“我是什么人,取决于你想看见什么。”
林璇一哂:“我可不想见到你,姓蒋的。”
话音未落,她的鞭子已经甩了出去,银鞭像利刃一样破开空气,照着蒋维扬的脸劈去。
蒋维扬不闪不避,甚至还伸手掸下一朵爬到他衣襟上的魔花,鞭子离他咫尺之遥,忽然停了下来。
蒋维扬轻巧地握住鞭梢:“它比你有良心,还记得我。”
林璇瞳孔一缩,猛地一拽,迅速把鞭子收回手里:“你胡说!”
蒋维扬轻笑了一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林璇发现,他眼珠的颜色变得比原先还浅,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带点金的褐色。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自欺欺人,”他慢慢走过来,“你不是做梦也想让我回来吗?现在我回来了,你不高兴么?”
林璇浑身僵硬,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可能……你不是他。”
蒋维扬眯了眯眼:“怎么,我现在的样子让你失望了?”魔花已经爬到了他领口,他也懒得去掸,任由它爬到自己苍白的脖颈上。
“原来你想复活的不是我,”蒋维扬一字一顿地道,“你只是想要那条对你百依百顺的蛇,一旦发现我不温顺,不驯服,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林璇摇了摇头:“不是……”
蒋维扬垂下眼帘,低低一笑:“你不用否认,说到底你只是想要个听话的宠物而已,可惜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抬起双臂,像是在展示自己的落魄:“我复活了,可惜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你是不是在想,‘这不是我的小蛇,他一定是假的’?”
“真是非常遗憾呐,”蒋维扬一脸无奈,“我就是那条傻乎乎的蛇,为了让你高兴,用两千年修成龙身,又为了救你堕魔,结果你怎么对我呢?”
不是这样的,林璇脑海中有个声音轻轻反驳道,但是蒋维扬的话像利刃一样直插进她的心底:“天下道门围攻我的时候你在哪里?哦对,你最后赶来了,刚好赶上给我收尸,你知道被人扒皮抽筋的滋味吗?”
林璇依稀感到他说的并不是事实,但是脑海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就在这时候,她的胸口突然被烧灼般地疼了一下。
与此同时,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
树和花都消失了,她身处一片旷野中,目力所及,到处都淌着血,银色的血,在平原上蜿蜒,化成一道道水流,汇入远方的江河中。
她手上也沾满了这种血,融化的白银般的血,刚抽出的龙筋静静地躺在她脚边。
林璇坐在地上,望着面前一动不动的白龙,曾经充满神采的浅金色眼睛变得暗淡无光,她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角,但是还没碰到他,她就像被火烫了似的,迅速缩回手。
她从地上拿起自己的剑当作针,从神识中抽出一缕作线,开始替他缝合伤口。
线很快用完了,她又抽了一缕。抽取神识应该很疼,但是她浑身都木木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机械地缝着。
缝完最后一针,她把神识切断,把龙筋仔仔细细地卷起来收进怀里。
这时候,从身后传来脚步声,林璇转过身,看见蒋维扬朝她走过来:“你这么做除了让自己好过点,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