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正要解释,他打断她:“这种方式没用,走吧。”
油盐不进。
可是已经看过他的多面性格,南烟不断告诉自己他现在只是因为不认识她才会这么戒备:“你看,冰川马上就要撞到你了,你不想活下来吗?”
“想。”他垂眸,“但我不会跟一个陌生人走。”
态度清冷到,宁死不走。
南烟被他话里的距离感震慑,惊醒。
她坐起来的时候带翻了女人放在她脸上的饮料罐,铝制罐掉在地上,霹雳哐啷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声响。
女人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手肘半靠在膝头,垂着眼睛看她:“醒了。”
南烟缓过神,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不是不理我,干嘛还来找我?”
女人瞪她:“你再跟我犟一句,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席温羡。”
老神在在的南烟秒怂:“别啊。”反应过来后,“别骗我了,我都要回去了,还怎么见他啊。”
情绪的低落很明显,女人坐直身子,没再继续闹她:“想不想看看这个世界外面的你自己?”
南烟愣怔,片刻后点头:“好。”
手被抓住,南烟跟着女人挪动脚步。往前走了差不多三百米,最后停在一扇窗前:“推开它。”
南烟照做。
窗户推开后,外面是层层叠叠的云雾。女人走过来找到窗边的按钮按下去,不到三秒,云雾散得一干二净。
眼前是过去二十多年来她最为熟悉的街道,弯弯绕绕,喧闹至极。
画面停留在,她的出现。
重症监护室的外面零星散落着几张熟悉的面孔,最靠近病房门的,是她鲜少见面的父母。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托着病历本,摇头:“最多还能撑一周,做好准备吧。”
医生走后,走廊里安静到地上掉根针下来都能听见。
打破这份安静的,是严捷放出来的手机录音。
录音里的内容很熟悉,南烟想起来,毕业那年,她和严捷一起去签了器官捐献协议书,因为没法儿告知父母,她留下了这段录音给严捷保存。
录音的内容也简单,主要阐述了一番她之所以选择捐献器官的原因,以及,为自己拥有的父母自豪。
南爸南妈听完后,没有任何迟疑的点头:“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们不干预她的想法。”
严捷流着眼泪笑起来:“谢谢叔叔阿姨。”
南妈抱住她:“傻孩子。”说完自己也跟着哭起来,南爸站在她后面,红着眼眶没出声。
南烟眼前的画面被泪水氤氲,沙哑着嗓音问女人:“可以看看是谁在等着我的器官捐献吗?”
画面一转,露出多人病房里少年的笑脸:“爷爷,我没事,您别担心,过几天带您出去旅游好不好?”
年迈的老人家坐在床榻边,任由少年用手掌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痕:“好,我们去旅游。”
“如果我坚持要回去呢?”不忍再看,南烟转身靠在窗沿,低声问对面的女人。
“那她就会死。”女人伸出手指,示意她抬眼。
依旧是在病房,床上躺着的女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双眼紧闭,没有半点生气。
“她就是你,你就是她,身体有两个,灵魂只有一个,所以你选择一个就得牺牲另一个。”女人的手合起,画面全部消失,“好好选择吧。”
其实很好选择,如果没有南爸南妈。她留在这边,那边的男孩子就能活下去。留在那边,这边死一个那边一个生死不明。
优劣尽显。
但是:“如果我留在这边,我爸妈会怎么样?”
“接受你器官的男孩子会陪在他们身边替你尽孝,这个你不用担心。”
似乎,没什么需要再忧心。
她垂眸。
看出她的犹豫,女人抓住她的手腕带她回到卧室:“好好思考,中午我再过来。”
她走之前,在桌上留下两本书。
封面上没有字,南烟随手拿起上面一本翻开。
内容是南爸南妈在她离开后的一生,她的心脏和少年的匹配度很高,后期没有产生任何排斥反应。爷爷百年后,南爸南妈将少年收为养子,后半生一家和睦。
洋洋洒洒,写下好多页。
第二本的目录分为两部分,前部分关于少年,后部分是这个世界里的南烟。
她醒来后,少年再没有等到适配的心脏,陪伴爷爷三个月后,死在手术室。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身体百病齐发,一个月后,跟着去世。
至于这个世界里的南烟,关于她的部分只有一行字:于XXXX年X月X日卒。
也就是,明天。
算起来,相当于没给她选择的余地。
中午,女人掐着点过来,手里的饭菜,香味一阵一阵扑鼻。
南烟没怎么吃,等女人吃好,她放下筷子:“我留下。”
像是早已经料到,女人面上神情丝毫不变:“好。”
“我还有个问题。”
“你问。”
“之前我问你为什么只有我爱上席温羡才可以回归本我,你说等我成为南烟再告诉我,所以原因是什么?”
很轻的笑声:“因为许琛,他不该孤独终老。”
南烟再问,她摇摇头:“再多说你的日子过得会很没意思,自己去体会,走吧。”
身体很轻的飘起来,南烟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抵达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病房。
病床上的“她”面容苍白,双眼紧闭,不知道睡着多久。
病床边有一个男人守着,估计是太过劳累,此时半撑着脑袋,靠在床沿睡觉。
不等她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空中一股引力把她拉向床上的身体。靠近后,又是用力一推。身体灵魂相合,她失去意识。
病房的心电图,划拉成直直的一条。
声音太刺耳,男人被惊醒,手忙脚乱的叫医生。
身体很不舒服,呼吸不畅,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胸腔。几秒后,力道消失,南烟缓过来一口气,意识放松,继续睡着。
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推开,医生解下口罩:“我们家烟儿,因祸得福,最晚明天就会醒来。”
一直守在外面的中年妇女身子一软,险些倒下去。医生扶住她,带她在旁边的休息椅上坐下:“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所学。”
“谢谢你,修文,谢谢你。”被丈夫抱在怀里的随迎,满脸都是泪,“谢谢你救回了烟儿。”
“烟儿也是我的孩子,谢我做什么?”
夫妻俩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之前一直守在房间里的男人处理完事情,急匆匆跑过来:“烟儿怎么样?”
擦干净脸上的泪痕,随迎退出南修文的怀抱:“说是最晚明天就会醒来。”
年轻的男人身子一顿,浑身力道都被卸下:“总算等到这一天。我就说,烟儿她福大命大,好不容易回来,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离开。”
随迎点头:“是啊,她福大命大,走过这一趟,余生都是好命数。”
从手术室出来,南烟转入普通病房。
随迎一心记挂着她将醒,怎么也不肯回去。于是三个人围坐在床沿边,一起等她醒来。
半夜有护士来查房,动静不算小。
南烟半梦半醒只觉得吵闹。睡意被赶走,她缓缓睁眼。
入目是一片白的房顶,然后是一张男人放大的脸。
她皱眉,偏头躲过去。
对于她的疏离,男人像是没有察觉,兀自朝她扯唇一笑,让出位置给医生。
脑海里的记忆有些乱,趁着医生给她检查的时间,南烟眯着眼整理。
按那个女人的说法,这也是她,所以她们都叫南烟。
只是记忆有很长时间的欠缺,她能回忆起来的,仅仅只有她住院之后的一小段。
每当她想尝试着去触碰住院之前的回忆,脑袋里的弦立马绷紧,各种抗拒。
所以,那些记忆都是这个世界的南烟有意识回避的内容?
那么,原因呢?
第二十二章 二十一声汪
没有时间给她探究原因,医生检查完很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随迎三人,脑海里残留的记忆都和这些人无关,南烟没开口。
随迎最沉不住气:“烟儿,我是妈,你不记得?”
南烟摇头,确实不记得。
“那他呢?他是爸爸啊。”看南烟还是没开口,她又问,“那哥哥呢?哥哥也不记得?”
被随迎拉上前的南故弯着身子和她对视:“烟儿真的全都不记得?”
“对。”南烟皱眉,“我可能需要时间适应。”
潜意识里,这具身子对这家人存有抗拒。但她没有记忆,所以有些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们。
与其勉强亲近,不如先拉开距离,适应后再接触。
三个人心里都藏着自己的想法,最后她的提议,全票通过。
只一点,在她住院期间,由他们照顾,但他们会掌握时间,不会一直赖在病房里。
南烟没拒绝。
因为这次大病,南烟身体被拖垮不少。医院这边一直在住着,南家三口每天轮流换着人过来照顾。
他们很尽心,尤其是随迎,细枝末节都恨不得帮她处理好。
心里的陌生感渐渐消失,现在坐下来,还能聊几句天。
像朋友一样相处可以,但是再亲近,心里就会跳出一道阻止的声音。
南烟没法儿继续心安理得的让他们照顾下去,身体才见好,第二天立马和随迎提起出院的事情。
随迎和南修文不像南爸南妈,什么都支持她。
建议才提出来不到五分钟,被全票否决。
随迎以身体重要为由,死活不愿意让她出院。
南烟心里清楚,她的身体现在自己养和医院养没有多大的差别。随迎他们不让她出院,可能更多的原因是出于现在可以天天见到她。
但她不能一直这么耗着时间。
既然已经留在这里,那席温羡,她必然不会放弃。
距她离开席温羡已经有一个多月,辛诺是个不□□,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她得赶在那之前,让席温羡对她生出好感。
不然,等席温羡和辛诺订婚,一切白搭。
只是这种想法并不能告诉南家的三个人。
时间一晃又是几天过去,她名义上的便宜哥哥昨天动身去上班,南修文最近好像要出会诊,她身边现在只有随迎一个人守着。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态度的放软,随迎这两天对她管得越发紧,有时候拿起手机看个消息她都能问上大半天。
南烟从来没过过这种日子,莫说从来没被人管过,因为任务,甚至和南爸南妈直接失联整整一年的情况都屡次发生。
心里早已经习惯和南爸南妈的相处方式,乍然一举一动都被人约束,她心里渐渐升起几分不愿意。
不说之前的南烟,单从她的角度看,这家人她一点都不熟悉。
他们对她好归好,她铭记于心,只是现在这样多少有些过分。
她是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身体方面的自由度甚至比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如果一直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她大概会疯掉。
无暇顾及是否合乎礼仪,趁着随迎中午回去休息的时间,南烟留下一封信,收拾好随身物品,跑了。
下午随迎带着许琛过来,想让两个孩子提前熟悉熟悉,联络下感情,结果推开病房门,里面只剩被风撩动的窗帘。
白色的病床收拾得整整齐齐,正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长方形的信封,单人病房里与年轻女人相关的物品,全部消失。
许琛脸色未变,礼貌周全:“随阿姨,南烟可能有事不在,我改日再来看她?”
压下心里的火气,随迎笑着点头:“也好,那小琛你先去忙,我在这儿等她回来。”
话里真真假假,自然没人深究。
许琛走后,随迎在病床边的看护椅上坐下,信封她没打开,攥在手里揉成一团,满眼都是看不真切的情绪。
南修文和南故都不在,没人来叫她,她就一直坐在病房里等着。
直到一个小时后医生过来查房看到她,她才像是忽然回神,寒暄几句,拿着那封信转身离开。
南家现在怎么样南烟不清楚,她只知道此时自顾不暇。
她身上没有现金也没有银行卡,好在还有个手机。
只是手机没有绑定任何银行卡,几个软件里所有的余额加起来堪堪凑到两千块。
这点钱完全不够用。
前两天在网上投递的简历石沉大海,没有下文。工作没着落,钱的来源是个大问题。
正犯愁,面前停下一辆车子,随即副驾的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明艳的脸:“亲爱的,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她醒来后忘记的只有南家,对于其他人,记忆很齐全。
现在看到莫清晨的脸,所有记忆纷至沓来。连带着,她也想起,南烟自己有房子,至于银行卡号,备忘录里都有。
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本来打算去找你,赶紧上车,带你去吃东西。”
莫清晨是原主大学认识的朋友,两人关系很好。南烟没客气,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找我做什么?”
“你电话打不通,你们医院主任就打给了我。说是有个老太太,指明让你去看诊。”说完她侧头,“我说你这副主任当得可真稳,一走就是两三个月,也没见把你开除。”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个月在干什么,客观原因,我也没办法。”
“你身体现在怎么样?”
“好全了。”前面正好是路口,南烟喊住她,“你先送我去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