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知情人，他很清楚这间房子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甚至也是少有的几个目睹了现场情况的人，对于那时的场景，他依旧心有戚戚。
因为当时里面的租户发生命案的时候，他就是把房子租给死者的中介，比较了解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所以被叫去局子里喝了好几次茶，提供了不少死者的相关信息。
可没想到，原本是证人，却也因此查出了他不少投机取巧的事，连之前卖了好家具以次充好的事情都给揪出来了，所以才接触到了现在的叶警官。
但确实也是没见过几次，所以刚才进电梯的时候，他才眼拙，没能一下子认出来，以至于被抓了个正着。
见识过叶警官雷厉风行的手段，朱锋的求生欲很强，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叶警官，我求您了，您把我关进看守所都行，就是别把我关进这个房子啊！”
“没办法，你进不了看守所，你又没犯罪。”叶星淮语气听起来依旧令人胆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不是讽刺，而是真的。
虽然朱锋打算把刚发生过命案的凶宅租给栗子舟，但这件事情并没有触犯法律，顶多算是道德问题，就如他之前投机取巧的事情一样，判不了什么罪。
如果凶宅里面还有要保留的物证，那他倒是会被判个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但这桩案子早就在半个月前就结案了，该有的证据都已经提取完了，而且案件的法律阶段也已经走完了，他想要再次租出去也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隐瞒不说实在可恨，今天如果不是正好碰上自己就住这栋小区，栗子舟现在估计已经签了合同了，到时候知道了真相，就算不敢继续住下去，那房租也还是得继续交。
这朱锋的行为虽然可恨，但确实不算犯法，叶星淮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吓唬吓唬他，带他回所里教育两句了事。
看着栗子舟躲在自己身后又惊又惧的样子，叶星淮也觉得，确实不应该放过这人。
于是拿出手机，给师弟郭锡打了个电话。
“喂，小锡，你是不是还在林业路附近出警？”
“是啊，星哥，刚刚把走失的儿童送回家，人家家人感激我，非要留我在这吃顿晚饭，咋了？”
叶星淮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欲哭无泪的朱锋，淡声道：“那你吃完饭，方便来我家一趟吗，帮忙处理个人。”
“发生啥事了，当然没问题啊！星哥吩咐怎能不从？我这就来！”还从来没见叶星淮要自己处理事情，电话那头的郭锡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叶星淮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别，你慢慢吃，一口菜嚼三十次才准过来。”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走吧，你不是有钥匙吗？舍不得带我们进去参观一下？”叶星淮松开腿，将手里的菜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那朱锋失去了压力，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顿时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呼气，连爬起来的事情都忘了。
听了这话，栗子舟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叶星淮的袖子，声音微弱的像个蚊子：“我不想参观。”
叶星淮本来就没打算让她进去，现在见她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差点笑了起来。
“没让你进去，你就在这儿站好。谁都不许搭理，听到没有？”
“知道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栗子舟决定做一名懂事的俊杰。
于是她就真的乖乖站在那块方方正正的瓷砖里，连半步都没敢挪一下。她探头探脑地看向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些黑，但还是能看清楚轮廓的。
无良的中介朱锋抖着手战战兢兢地开了门，咯吱一声，好像有阵冷风灌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打哆嗦，就被叶星淮一脚踹了进去——
“进去吧你！”
门砰一声被关上了，那阵风也扑到了栗子舟的脸上，吓得她一个激灵。
其实她并不是个胆小的人，相反，她的胆子比同龄人都要大。上学的时候，跟卖教辅书的老板谈判、向学校领导要求增加午睡时间，甚至去看跳楼的女同学还有没有呼吸，她都是被推出来的第一个。
也正是因为相信自己的胆量和勇气，她才会选择记者这一记录人生百态的职业，她相信自己适合这个职业，也有信心去做好，就算横在她面前的是刀山火海，她也会勇敢地跨过去。
可是就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害怕，在胆怯。不是害怕凶宅，不是害怕鬼魂，而是害怕那永远也不能揣测明白的人心。
遇到这种情况，她自己都看不清事实，又有什么资格去帮别人追查真相呢。
正在她攥着手胡思乱想的时候，叶星淮回来了。
楼道的灯灭了又亮起，那人的脸上也是忽明忽暗，这个认识不到几天的人，此时正向她走来，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笃定。
晦暗的走廊中，她看清了那人的眼睛。
黑白分明。
她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看吧，虽然她自己做不到，但这世上终究是有人能做到的。既然有人能做到，那她就一定也能做到。
叶星淮显然不是来安慰她的，走到跟前的时候，随意地靠在了墙上，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不满：“长点脑子好不好，要是都像你这么蠢，全世界的警察都要累死了。”
栗子舟倒也没反驳“蠢”这个标签，只是碎碎念着：“可是没我们这些蠢人，你们警察就失业了……”
这话说的，叶星淮竟然没有办法反驳，只嗤笑了一声：“你姓栗，但你一点也不厉害。”
栗子舟干笑了两声。
就像今日的脱衣事件一样，两人还没争出来个胜负，就听见1702传来的鬼哭狼嚎，完全听不清楚朱锋在里面都嚎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大喊，听那断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都是些骂人的话。
叶星淮倒是听见了几句，看了栗子舟一眼，黑色的眸子意味不明。
“时间不早了，再晚就没地铁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家人担心。”
栗子舟飞快地摇头，表示了自己的抗拒。
“不行，今天这件事情都是我惹的麻烦，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呢，那我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她想了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而且你不是让同事过来帮忙处理了吗，我毕竟是受害人，我还要做笔录呢。”
而且，哪里有家人在等我……
只是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叶星淮的神情有些无奈，顿了顿，终于告诉她：“其实这事不算什么大事，也不需要你去做笔录，我让兄弟过来，也只是让他把人带回去教育教育，写份检讨。”
“这样啊……”栗子舟有些失落。
那人差点害自己租了凶宅，居然什么罪也没有。
更失落的是……怎么就找不到借口多留一会儿呢！
“所以我才让他在凶宅里面闭门思过，给你出口气。”叶星淮见她还是没能理解，无奈地皱起了眉，索性把话挑明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栗子舟听完，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他是这个意思。本以为这位叶警官就是个冷冰冰的警察，没想到他居然还为自己考虑了这么多。
“叶警官，谢谢你。”
“别谢了，你还是早点……”
“咕。”
叶星淮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对方肚子里咕咕叫了一声，两人顿时尴尬不已，叶星淮将头微微偏了过去，假装没有听到。
栗子舟挠了挠头，讪讪道：“我今天采访完之后就过来看房子了，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被骗了。”
说完，挤眉弄眼地看着某人从超市买回来的菜，也不知道在暗示什么。
叶星淮用手指头想就知道她是要蹭饭打秋风了，用下巴指了一下地上那袋菜：“我的饭，不能白蹭。”
栗子舟顿时欢呼雀跃，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抱起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就跟在了他后面。
“吃饭咯。”
高兴不过三秒，1702鬼哭狼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却听得很清楚。
“叶警官，我知错了！你放我出来吧！再不放我就跳楼自杀了！！”
十分钟后，叶警官的家中。
栗子舟经历了她人生中最诡异的一个瞬间。
中介朱锋被叶星淮用约束带绑在大门的把手上，站姿非常别扭，但他似乎还是很满意的，始终对栗子舟绽放着真诚的笑脸——只要不是被关在1702，别说是站岗了，让他站街都没问题。
叶警官在厨房切菜，磨刀霍霍向鱼羊。
自己则在客厅，一边喝着桌子上的养乐多，一边观看传说中的法制元素动画片——黑猫警长。
“……”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第10章
其实栗子舟打开电视机的目的，是为了收看八点的《新闻全调查》，没想到叶警官这么低估她的年龄，直接把电视调到了少儿频道。
强行安利《黑猫警长》。
但叶警官不知道的是，栗子舟九岁的时候看了这部动画片，对里面母螳螂吃掉公螳螂画面记忆深刻，以为全世界的老婆都是要吃掉老公的！曾一度觉得自己的爸爸是被妈妈吃掉了，妈妈害怕就跑掉了，所以自己才成了孤儿的。
栗子舟放下养乐多，悄悄换了台，可是《新闻全调查》已经结束了，她又换了好几个台，还是没找到好看的节目。
索性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扒着门偷看叶警官做饭。
应该是被自己的那点破事给耽误了，忙了半个钟，叶星淮才刚准备好前菜。桌子上每个碗里都整整齐齐的放着切好的食材，有胡萝卜丁、土豆块、福寿鱼、团好的狮子头……还有已经调好的酱汁，分门别类，有条不紊。
这还没下锅呢，栗子舟就觉得自己的口水快要流下来了。
当然，没熟的菜自然不会让她馋成这样，栗子舟之所以目不转睛，是因为做菜的人实在秀色可餐。
栗子舟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的侧脸，那睫毛浓密纤长，时不时因为油烟而被揉了两下，每次看他揉眼睛，栗子舟都心疼得要死，生怕他扎到手……
此时此刻，叶星淮正在往锅里放葱蒜酱料，厨房的温度有些高，后背微微沁着薄汗，他看着火候，又加了些调料，这才将煎好的鱼下了进去，“哧啦”一声，香气就已经从锅里钻了出来，一直飘到了栗子舟的鼻子里。
“你在看什么呢？”
好死不死的中介朱锋突然问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还是刻意的。
被撞破的栗子舟迅速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站好你的岗吧！有你什么事！
人在警察家，不得不低头。朱锋很自觉地闭了嘴，没有再故意找事了。
用眼神制服了歹徒，栗子舟回过头来，准备继续偷看的时候，直接对上了叶星淮的眼睛。
“怎么了？”
栗子舟顺口瞎编了个借口：“我准备问你遥控器在哪儿呢？”
“不在你手上吗。”
“啊……好像是哦，你看我这记性，肯定是因为太饿了。”栗子舟摸了摸肚子，好像真的是因为太饿的原因。
“不准换台。”
叶星淮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起伏，但是他将头转过去收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哦。”败兵栗子舟惨兮兮地离开了厨房。
叶星淮把菜端过来之前，栗子舟已经把餐桌收拾的干干净净，铺好了餐垫，一脸期待地坐在了椅子上。
咖喱鸡肉饭、清炖狮子头、红烧福寿鱼，除了最后上的手撕包菜之外，几乎全都是硬菜，而且卖相极佳，比餐厅做的也毫不逊色。
“我可以开动吗！”
接过叶星淮递来的筷子，栗子舟已经迫不及待了。
叶星淮脱下被他当做围裙用的运动外套，眼睫一抬，随口回答：“你吃呗。”
栗子舟吃了第一口，顿时两眼放光，她本来以为这位叶警官常年只做给自己吃，味道应该只是凑合才对，没想到竟然这么好吃，至少在她吃过的家常菜里能排个一二名。
栗子舟暗搓搓地产生了一个罪恶的想法，她想蹭一张叶警官的长期饭票。
叶警官，你已经抓住我的胃了，什么时候才能来抓我？
当然这个想法她是不会说出来的，毕竟才刚认识没几天，要是说出来，应该会被立刻打将出去，或者就是和那边的小朱一个下场。
“我想即兴表演一首歌曲。”
“……”
叶星淮正在慢条斯理地理鱼刺，冷不丁听见这句话，一时失语。
“你表吧。”
表演者栗子舟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将椅子往后挪开了一点距离。
开唱。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块肉，把它夹到警察叔叔碗里面，叔叔拿着肉，对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了声，叔叔多吃点。”
“……”
“谁要吃马路边的肉。”
短暂的沉寂。
叶星淮嘴角一扯：“还有，谁是你叔叔。”
“叔叔叔叔叔叔。”栗子舟强行喊了三声，完成了认亲仪式。然后继续吃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挂在门上的朱锋欲哭无泪：你们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叶星淮倒是认真了起来，一边夹菜，一边跟她讲道理，试图用事实和数据说话：“我今年27，应该大不了你几岁。”
栗子舟已经决定在攀亲戚的道路上狂奔到底了。
“叔叔是论辈分，不是论年龄的，我朋友的亲叔叔比她还小两岁呢。”
叶星淮轻嗤了一声：“你的歪理倒是挺多。”
没等两人讨论出个结果来，门铃就响了，栗子舟看了一眼叶星淮的眼色，正要去开门的时候，门居然自己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