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呢你,感冒发烧好受啊?”林鑫瞪眼,将妹妹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什么破毛病?专门跟自己置气。”
她将妹妹的脸扭过来,才发现路灯下,那张小猫脸亮晶晶的,全是泪珠。
林蕊哭着控诉:“你去上海还瞒着我!”
林鑫又心疼又无奈,赶紧给妹妹擦脸:“闹什么呢,不告诉你不是我去的嘛。”
“那你也是先想去才买的票!”林蕊心里头的委屈一路发酵到现在,直接爆.炸开,“你还骗我说你去西板桥了!”
林鑫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巴,警告地瞪她:“疯了?什么都不把门,随便往外头说。”
林蕊才没那么好打发呢,立刻控诉:“你们都当我是外人,还想我怎样啊?”
她刚才也是傻,林工程师肯定知道郑大夫只要见大女儿的事。
她还跟林工告状来着。
难怪他们认定了她蠢,轻而易举就能骗了她。
苏木推了自行车过来。
林鑫赶紧把妹妹压上车:“先回家,这事儿回家再说。”
林蕊扭过头:“我不要跟你回家,我以后都跟王奶奶睡。”
王奶奶对她好,王奶奶从来不骗她。
林鑫无奈至极,只能由着她板了一路脸,跟只负气的小公鸡似的,“咚咚咚”跑上楼。
芬妮忐忑不安地看着林鑫,小声嗫嚅道:“鑫鑫姐,我……那个,蕊蕊……”
林鑫摆摆手:“赶紧回家烘干了头发就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呢。”
她摇摇头,心里头的气一口接着一口叹。
十八岁的姑娘跟着妹妹上楼,认真道:“你真打算就这么睡觉?”
林蕊气啾啾地看了眼她姐,扭过头去不吭声。
“你气什么啊?”林鑫帮靠在椅子上的妹妹擦头发,又让她把脚翘在电热毯上。
林蕊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心里头的气却还没消:“你去上海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由着你逃课跑过去?”林鑫点点妹妹的脑门,叹了口气,“蕊蕊哎,你的性子我们最了解。你原本就坐不住,再给你点儿勾人的想头,那你还能安生待着就怪了。”
林蕊委屈:“你这叫有罪推论,你都没跟我说,先给我定了罪,美名其曰为我好。”
林鑫愣了下,苦笑道:“可是大人总不愿意孩子走歪路啊。无论是哄骗也好诱拐也罢,大人总想让孩子别走岔道,一门心思往前奔啊。”
明明知道孩子禁受不住诱惑,又为什么将诱惑摆在孩子面前呢?
如果说一切都由孩子自己来选择,大人为什么还要竭尽所能地避免孩子接触糟糕的环境呢。
“你好奇心强,胆子也大,我们都不希望你将精力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林鑫摸着妹妹因为哭着吹风而有些发皴的脸,笑了,“赶紧抹点儿雪花膏吧。”
林蕊闷着气,撅起嘴巴强调:“那你以后不许骗我。”
她有点儿委屈,“你早点说要去上海,也能帮我捎东西给妈啊。”
于兰她小姨所在的商场进了批宁夏特级枸杞。
郑大夫最爱喝枸杞泡水。
林鑫搂住妹妹,好声好气地宽慰:“我下礼拜过去给你带。你以为妈不想你啊?妈晚上都是看着咱们的照片才能睡觉的。”
林蕊的心里头舒服点儿了,趁机提条件:“那你得给我去上海的店里头问卫生巾的事。”
要是错过这个发财良机,她会活活怄死的。
林鑫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个妹妹活活折腾死。
她勉强点点头,应下了。
林蕊还是不放心,她姐就不是做生意的人,缺乏发现细节的眼睛。
少女摆摆手,犯愁道:“还是算了吧,我自己过去看了才放心。”
林鑫沉下脸,断然拒绝:“不行,你不要录广播剧啊?”
林蕊得意洋洋:“我们圣诞节就正式播出了,还有最后两集就录完了!”
看她姐还绷着脸,她立刻嘴巴一瓢,又开始要嚎啕。
林鑫被她吵得头痛欲裂又头大如斗,只能点点头勉强答应。
当姐姐的人狠狠拍了下妹妹的后背:“好了,赶紧给我自己洗衣服去。现在可没人伺候你。”
原本她是要在浴室洗的,结果这丫头闹脾气,都没顾得上。
林鑫撩开门帘子,惊讶地看见苏木端着洗衣盆进来。
现在天冷,塑料盆不禁冻,各家的盆都是拿回家放着,怕被冻脆了。
少年腼腆地冲着林鑫笑:“鑫鑫姐,我把衣服给洗了,可能洗的不是太干净。”
林鑫差点儿当场晕倒。
你一个男孩子洗什么女孩换下来的衣服?
林蕊从里屋中探出脑袋批判她姐:“姐,就你这种态度还妄想卫生棉条能一统天下?”
凭什么她给苏木洗换下来的衣服就理所当然?虽然她也从来没洗过。
而换成苏木给她洗衣服就成了石破天惊?
这就是性别歧视,没得跑。
林鑫额头上青筋直跳,这能混为一谈吗?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她一言难尽地瞪着苏木:“下次不许洗了,知道吗?我自己会洗的。”
苏木满脸怯生生:“那个,姐,我说的是蕊蕊的衣服。你的我没动,真的没动。”
林鑫指着面容无辜的男孩,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狠狠地一扭头,端着洗衣盆又出去了。
苏木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鑫鑫姐不是不喜欢人碰她的衣服吗?她都没碰,她怎么反而更不高兴了。
他才不傻呢。
鑫鑫姐最爱干净,肯定会嫌弃他洗得不清爽。
蕊蕊没那么多讲究,衣服怎样她都穿得下去。
林蕊得意得尾巴在天上晃来晃去,臭显摆地强调:“哎呀,姐,你可得快点儿
洗。热水够不?要不要我再烧一壶。”
她得意洋洋地跟苏木炫耀:“上海,我下礼拜天要去上海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对于1988年的少女来说,现在去趟上海,可不仅仅是陈焕生上城的级别。
档次堪比她三十年后去南极看企鹅。
“到时候咱们好好逛逛,我带你吃自助餐去。”少女兴冲冲地抓着苏木的胳膊,跟他保证,“这回绝对敞开了让你吃,绝对不说你吃肉多。”
哎呀,真是怀念宇宙黑洞无苦啊。
这小子绝对能将他们所有人的本钱都吃回头。
林蕊得意地一个跟头倒翻过去,贴墙倒立。
啦啦啦啦,多么美好的夜晚。
苏木奇怪地看着她:“下礼拜天考试啊?你不知道吗?前天李老师才在课堂上宣布的。”
林蕊呆愣,眨巴两下眼睛,支支吾吾:“那个,我还要录广播剧呢。”
对,她担负着得奖的重任。
耽误了广播剧的进度,可不仅仅关系着她个人的荣誉,那是整个集体的事。
那个,少考一次试就少考一回吧。
像她这样富有大局观的人,怎么能为了个人得失枉顾集体利益呢。
她素来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
苏木看着她煞有介事的脸,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提醒了她一件关键的事。
“李老师知道。”他一言难尽地注视少女呆滞的脸,“他跟薛老师一直有联系,知道你这个礼拜就结束录音了。”
林蕊的眼睛眨巴两下:“那个,不是……”
苏木一鼓作气,索性和盘托出:“李老师知道你的录音工作结束了。后面的晚自习以及周末补课你都得参加,他会利用课余时间帮你补前面缺的课。”
林蕊捂着脑袋,跌坐下来。
她肯定是湿着头发吹了太久的冷风。
她头晕,她现在头很晕,明天可不可以请病假?
第139章 幸福把歌唱
礼拜六的杀青宴, 林蕊悲伤的情真又意切。
她端着桂花米酒小元宵, 跟剧组所有的同事一一话别。
最后, 少女更是泪眼婆娑地扒着薛老师的手,再三强调,只要导演还有需要, 她绝对随时待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苏木扫了眼她杯中的米酒糊糊, 很想提醒她这米酒也就是看着像米酒而已, 压根就没有酒精。
然而这并不影响林蕊酒不醉人人自醉。
干掉三大杯米酒后, 林蕊已经很有勇气发酒疯了。
她大声演唱着《Thriller》,在旁人的口哨中, 她肆无忌惮地扭动身体,跳起了僵尸舞。
周围人不时地鼓掌叫好。
在剧中扮演安妮好友戴安娜的女生笑着拍邹鹏的肩膀,指着林蕊道:“看,你看安妮。”
为了更好地融入角色, 即使这只是一出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广播剧,大家也坚持用剧中人物的名字称呼彼此,来营造广播剧里头的氛围。
邹鹏默默地喝着米酒,没有吭声。
“戴安娜”笑起来, 故意捉弄自己的男同学:“怎么了?基尔伯特舍不得与安妮分离吗?”
在这出广播剧的最后, 长大成.人的基尔伯特将离家近的教职让给了需要照顾家人的安妮,自己去了个偏远地方当老师。
“别担心。”戴安娜狡黠地转动着眼珠子, “安妮的故事不是有一个系列嘛。我可不相信你没有看过剩下的故事。”
房间中央的少女还在怪模怪样地跳着舞,她一首歌接着一首歌, 好像根本不知道疲惫一样,连大喘气都没有。
天知道她瘦小的身体里头到底哪儿藏着这么多气力。
邹鹏没有回应同学的话,继续默默地坐在边上,一口接着一口喝桂花米酒。
也许是临近离别带来的伤感,他现在愈发沉郁下来。
少年人安静地看着屋中的女孩,她的刘海分成两边扎成小辫子用夹子别好,看上去更加像小鹿纯子了。
那个似乎永远不知道沮丧该怎么写,总能找到办法开心的排球女将。
邹鹏觉得手中杯子里头的米酒又经过了新一轮发酵蒸馏,否则喝着米酒的他怎么会头晕目眩,甚至有点儿嫉妒女孩的快乐呢。
苏木看着林蕊额头沁出的汗珠,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走到中央,拉住了她的胳膊。
屋子里头的人都在说话,吵吵嚷嚷间,谁也听不清苏木对林蕊说了什么。
众人只看见少女不满地小声嘀咕,还嘟起了嘴巴愁眉苦脸。
然而拉着她的男孩子却相当执着,即使她跺着脚,伸手他的后背,也不肯撒手。
最后林蕊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带到了旁边。
邹鹏又喝下了一口米酒。
他想他真的醉了,因为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在嫉妒谁。
窗外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灰蒙蒙的天空显不出丁点儿光亮。
往嘴里头塞苹果派的播音员感慨:“此时此刻,除了在这里的我们之外,世界上起码有半数人口都在欢度平安夜吧。”
旁边的薛老师突然站起来,走到角落里头的钢琴边,开始弹奏。
如水一般的乐声从她有些粗大的指尖流淌出来时,林蕊辨认出了是那首著名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她靠在苏木身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了。
上一次是多久以前?少女困惑地侧着头,似乎要想起来的时候,一抬眼瞥见窗外,她立刻惊呼:“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今年无论是小雪还是大雪,江州都不曾降雪。现在,过了冬至,在平安夜,天空终于飘起了雪。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至,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爽利。
林蕊却有种时间停止的错觉,她蓦然想到了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一句诗“凭轩听雪语”。
雪落下会有声音吗?
“唱一个,来,我们的安妮唱一个《我爱你,塞北的雪》。”有人拍着手掌撺掇林蕊。
旁边的人登时哄笑,说他狭促,故意搞得不伦不类。
林蕊不想唱歌,她靠在苏木肩头,耳朵捕捉着钢琴声,视网膜上印着的,全是一片片飘落的雪花。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薛老师站起了身:“大家要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没事的人,就继续留下来热闹。”
林蕊想要进行最后的狂欢,她明天就要被迫上场考试。
可惜苏木坚决地摇摇头,逼她抬头看墙上的时钟。
现在走的话,他们还能赶得上数学补习课。
林蕊盯着钟,感觉钟面变成了老李的脸,顿时惊悚地摇摇头。她得再去吃一个苹果派压压惊。
薛老师将一个纸盒送到她手上:“圣诞节快乐,回去路上小心安全。”
林蕊抓着苹果派的手呆愣在空中,那个,不是,导演,我还可以再大战三个小时。
“明天考试加油,晚上好好复习。”薛老师帮她拢了拢因为跳舞而有些凌乱的头发。
林蕊的心可远比头发更凌乱。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薛老师,不是吧,导演,您这样过河拆桥真的合适吗?
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友爱互助呢。这不和谐,真的一点儿都不和谐。
她哭丧着脸被苏木带出门。
“等我一下。”邹鹏追出来,抬头示意天空,“今天还是坐公交车吧。”
苏木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我们今天本来就是坐公交车过来的。”
天这么冷,骑车吹冷风很要人命的。
邹鹏心想喝醉了果然舒服,他竟然不觉得苏木的话噎人。
他沉默地跟着两人上了公交车,然后找个靠后的位置坐下,默默看着窗外。
外头真有人应景地播放着《我爱你,塞北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