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默默地看了眼墙上的钟,放下手中的饭碗:“要上课了。”
林母立刻一巴掌胡噜上小女儿的后背:“我让你跟我胡咧咧,还不扒完饭,赶紧上学去。”
别以为打马虎眼儿就能逃过下午的课。
林蕊愤怒地试图用眼光杀死故意拆台的苏木,一边扒饭一边替自己辩解:“我说的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话。”
国家现在既然缩紧经济政策以应对通货膨胀,国家又强调发展农业,那当然得走农业产业化道路,赶紧抢占市场啊。
反正人不能一直闲着。
闲人多了,社会治安就会成问题,会出乱子的。
前头为什么严打啊,不就是回城青年太多,可社会没能给他们提供那么多工作岗位嘛。
林母瞪眼:“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吃你的饭。”
正说话间,店门口有人进来。
林鑫下意识地跟风尘仆仆的客人解释:“不好意思,我们中午准备的东西已经卖完了。”
待抬眼看清楚人的脸,她才疑虑重重地试探着问,“大军哥?你回来了?”
林蕊跟苏木立刻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天啦,果然瘦身如整容。
王大军同志再脱了一层膘的结果就是已经接近形销骨立的仙风道骨风格。
简单点儿形容就是套着大棉袄的骨头架子,真叫人担心那棉袄会压垮了他。
沧桑如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青年哭丧着脸:“我可算是活着回来了。”
他泫然欲泣地盯着自家祖母,奶奶,你还忍心让你孙子出去跑运输不?
跟灰堆里头钻出来似的青年身后蹿出个戴着毛线帽子的小男孩,手上抓着只热气腾腾的烤猪蹄,也不怕烫坏他的手。
小和尚无苦刚站在吊炉烧烤外卖窗口前,愣是靠吮吸手指的馋样让根生叔叔白送了根烤猪蹄,但这并不能挽救他投向王奶奶目光的失望:“没有饭了吗?奶奶,我肚子饿了。”
王大军张开胳膊,要拥抱他奶奶。
他肚子也饿,只是他对奶奶的思念压倒了腹中的饥肠。
然而王奶奶竟然直接越过了他这个宝贝大孙子,直接蹲下.身子,一把搂住小和尚:“哎哟,叫奶奶好好瞧瞧。我们无苦吃大亏咯,辛苦死的唻。饿坏了吧?奶奶给我们无苦下面条打蛋好不?”
王大军风中凌乱,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嫡嫡亲的亲奶奶哎,你孙子就站在你前面呢,你怎么能跟没看见一个样儿。
林蕊同情地瞥了眼备受打击的年轻人,暗自摇摇头。
呵,八十年代的新青年,你也该好好感受一下生活的残酷无情。
无苦对于妈妈婆婆辈的杀伤力,简直堪称偶像秒杀粉丝,满屏都是“妈妈爱你!”
没看到他们家郑大夫还有周会计跟玲玲姐都跑过来,摸着小和尚不晓得多少天没洗的小脏脸一个劲儿心疼嘛。
王奶奶捧着小和尚的脸瞧了又瞧,心疼不已:“哎呦,我们无辜受罪的唻,奶奶开饭店了,以后无苦什么时候想吃就敞开来吃。咱以后不出去了啊,外头吃苦的很哎。”
王大军满腔悲愤:“奶奶,你知道外头吃苦你还逼着我出去。”
王奶奶压根就不理会他的控诉:“你一大小伙子怕什么吃苦啊。咱无苦还小呢,成天在外头奔波,还怎么长身体啊。”
林蕊在边上啧啧叹气,瞧瞧,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比起大军哥这张沧桑的老脸,明显是小和尚更得广大妇女同胞的心。
小和尚心有余悸,连连点头应下:“奶奶你都不知道,外头好吓人的嘞。砰砰,还有那个轰轰,全是灰,全是火星子。”
郑大夫听得眼皮子直跳,不明白这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哪儿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描述。
“对了,孙泽呢?无苦,孙泽没带着你?”
这孩子把无苦都带到哪儿去了,净是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孙泽回家去了。”周师傅走进门来,伸手摸摸无苦的脑袋,“我们在路上碰到,有人炸山采石头,吓到这孩子了。”
林蕊感慨,地球果然是圆的。
这一个号称要重走长征路的,一个沿着东西线去跑运输的,居然也能叫孙泽搭上顺风车。
王奶奶抱怨道:“小孙也真是见外,人都回江州了,怎么也不过来吃顿饭啊。”
林蕊笑嘻嘻的:“他可没空跟我们吃饭。”
这都几个月没见了,孙少还不得错开了时间赶场似的去赴红颜知己的约。
周师傅笑了笑:“小孙说自己身上都臭了,急着回家洗澡。”
林蕊正要好奇他们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孙泽又是在哪儿碰到大军哥他们的。
苏木终于按耐不住,催促她道:“赶紧走吧,再不走真迟到了。”
少女被众人齐心协力推出店门,只得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跑出去赶公交车。
好不容易熬过了下午漫长的课程,放学以后上了公交车,她还非要跟苏木讨论:“你说,孙泽出去究竟干什么了?”
苏木一向看孙泽很不顺眼,提起他自然没好气:“还能干什么呀?反正不会是什么能敞开来说的好事呗。”
重走长征路,他怎么听都怎么不相信。那就不是一个甘于吃苦的人。
林蕊眼前一亮,悄悄地跟苏木咬耳朵:“你也这么想对吧?”
这长征的路线上面,肯定有什么其他东西勾了这人的魂。
她今儿晚上可得好好问问小和尚。把他打包送出去跟着孙泽,可不是光让他一路吃光地主家余粮的。
公交车到站了,林蕊目光扫到前面一辆正欲启动的车时,愣住了。
她姐这会儿上17路公交车做什么?手上拎着个保温桶。
17路公交车跟饭店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给卢哥送饭去了?”苏木看着公交车绝尘而去的身影。
林蕊摇摇头:“没可能,我卢哥要是现在回江州城了,肯定不会让我姐给他送饭的。”
按照卢哥为人处世的风格,但凡他能抽出身,肯定要上饭店恭喜王奶奶跟玲玲姐还有根生叔叔他们。
“你想啊,中午都忙成那样了。晚上只会更忙。大家都恨不得三头六臂呢,卢哥怎么会这时候让我姐出来奔波?”
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人或者事情,这才逼得她姐不得不出面。
林蕊本能地警觉起来,又想到了那个曾经困惑过她的谜题。
上辈子,林鑫跟卢定安为什么没有大学毕业就结婚?反而错过了那么多年。
“走吧。”苏木直接推出杂物间里头的自行车,示意林蕊坐后面,“到底什么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蕊瞪大眼睛,苏木这行动力比她还可怕啊。
车轮子一转,少女冲肩膀上背着个书包,左右手又各拿了一个书包的芬妮喊:“你们先过去,回头我们跟我姐一道儿走。”
他们放学后没有直接去饭店,就是想回来接桂芬婶婶还有小元元跟小宝生一并儿过去热闹热闹。
郑大夫还请了托儿所方面的人吃饭。
大不了多花点儿钱,先把孩子送去托儿所有个照应了,大人才好脱开手正经做事。
苏木奋力蹬着车。
自行车两个轮子肯定不是公交车四个轮子的对手,但是自行车有路线灵活的优势。
大街小巷,只要容得下一人走过的路,车子就能呼啸而过。
苏木抄了小道,直接去17路车的下一站。
待看清楚林鑫没有下车,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他又蹬着车穿过小径,继续拦截下一站。
林蕊又忐忑又兴奋,到后面简直忍不住在车后座上尖叫,有种做坏事的刺激。
她一路唱着歌,跟随她姐的行踪抵达医院大门口时,傻眼了。
苏木也满脸懵:“谁生病了啊?”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脸色煞白。
中午大家伙儿都好好的,就林工一个人去了西板桥没露脸。
要说出事,在工厂里头看生产看机器的林工出事的风险最高。
前段时间,纺织厂那边有人整张头皮都被扯掉了,抢救了大半天才保住性命。
两人越想越害怕,郑大夫为什么没有同时露脸啊,肯定是已经在医院里头待着了。
所以姐姐才没有直接从饭店打包吃的过来,而是特地回了一趟家。
林蕊手软腿软,再看她姐去的骨外科所在的楼层,顿时浑身都使不出丁点儿力气。
苏木知道她晕乎的毛病又犯了,赶紧从口袋里头摸出大白兔奶糖,给她先吃下去。
两人在后头耽搁了一下,没看到她姐究竟进的是哪间病房,只能哆哆嗦嗦地跑去护士站询问。
孙教授的研究生拿着病历过来,招呼护士执行医嘱。
他抬头见两个脸色惨淡的孩子,惊讶地挑挑眉毛:“你俩怎么来了?不是说不告诉你的嚒。”
林蕊眼睛一红,鼻子一抽就扯开嗓子嚎啕。
“哥哥,我……”
她爸去挣什么钱啊,太太平平的最重要。
研究生叫这姑娘的动静给吓坏了,赶紧安慰人:“没大事,就是小腿肚子而已。”
苏木倒是三个人当中最冷静的一位:“哥哥,哪个房间?”
“顶头的那个单间。”
研究生的手刚伸出去,俩小孩就瞬间漂移。
他疑惑地抬起头,下意识问了句护士:“孙泽跟他俩关系真这么好?”
林蕊他说不清楚,大概的确关系不错吧。
可这个叫苏木的小男孩不是一直讨厌孙泽么?
看来,小孩子果然都口是心非。
第146章 倒霉的孙泽
单人病房里, 孙泽看着不住打嗝的林蕊, 轻声叹气, 近乎于炫耀的抱怨:“我都跟你们说了,千万别告诉蕊蕊。”
看看,把小姑娘给吓成什么样儿了, 哭得稀里哗啦,小脸都皱得没法叫人看了。
哎哟, 吓坏了蕊蕊还是他心疼。
林蕊因为惊讶过度, 打嗝一直不断, 连震惊他的自作多情都顾不上。
她姐连着教了她好几个治疗打嗝的小办法,也没有办法抑止住嗝逆。
少女一边打嗝, 一边双眼圆溜溜地瞪着床上侧躺的年轻人。
即使是小腿肚子叫子.弹掀翻了大片皮肉,脸上也被匕首划了道深深的口子,照样不耽误孙泽凹出个类似于名画大宫女姿势的风流贵公子造型。
林蕊看着那纱布有点儿头晕,叫苏木跟她姐搀扶着坐在小沙发上, 才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重走长征路吗?难道现在长征路线已经被土匪给占领了?
孙泽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就叫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就不该一时心软,带那小子去吃烤全羊。”
原本按照他们分工好的安排,小和尚老实待在火车上就好, 反正也没短他吃穿用度。
偏生那天刚好平安夜, 孙泽在火车站接到了小家伙。
他一想今儿也算是过年,再看那孩子眼巴巴盯着街上烤羊肉串的馋样, 他眼前就蓦地浮现出小蕊蕊瞅着雪糕不挪眼的样儿,于是就心软了。
林蕊疑惑:“你没跟无苦在一块儿?你让他一个人坐火车去干嘛?”
无苦才多大点儿的孩子, 怎么能自己单独坐车?
孙泽咳嗽两声,哎哟哟的叫唤腿疼。
林蕊只得跳过这个环节,只愤怒地强调,她才没有跟无苦一样嘴馋呢。
她那次明明就是好奇那雪糕的模样。
看小丫头气急败坏的样子,孙泽嘿嘿干笑,顿时腿也不疼了,继续往下说自己的生死奇遇。
在街边吃完烤羊肉串之后,小和尚仍然不满足,两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瞅着孙泽,活像打了多少年饥荒似的。
孙泽生怕路上行人误以为他是拐卖小孩的,所以才对弟弟如此心狠;只得捏捏鼻子直接把人带着去乡政府。
林蕊又忍不住疑惑:“你去乡政府做什么?”
难不成还仗着自己军二代的身份让人家给你派车?
孙泽眼睛快速得眨动两下,煞有介事:“给他找吃东西的地儿啊。”
乡政府附近有家店专门卖烤羊肉,叫这小子吃,一整只烤全羊撑死他得了。
结果这兔崽子愣是连根羊排都没给他留下,他就到边上抽了根烟的功夫,回过头来,桌上只剩下羊骨头。
小和尚居然还有脸叨叨,这烤全羊的火候差了点儿。
差点儿你还吃得一点儿不剩!
孙泽当时没揍他,绝对不是因为怕自己打不过他。
反正孙少他还没付账,店里头那彪悍的老板娘绝对是位可以一把扫帚横扫天下武林高手。
敢吃霸王餐试试。
当时孙泽的目光叫斜对面院子里头的动静给吸引住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着将两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押送至乡政府的的治安室,说是抓到了偷鸭贼。
这种事情在乡间常见的很,孙泽在外头奔波了小两个月,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
吸引到他注意力的是这两个男人随身携带的包。
尽管孙泽同志已经纨绔多年,但他小时候真是在军队里头泡大的。
没法子,爹是军官,娘是军医,没人管的孩子从小除了泡在军营里头还能干嘛?
这样的生活阅历练就了他的敏感,对枪.支的敏感。
那两人的包里头装着的东西,看着像枪。
两人走路的姿态跟细微动作,明显提示他们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军人。
带着枪的大兵,其意味不言而喻。
孙泽正犹豫要怎么不动声色地提醒治安室的人时,老板娘过来结账。
还没等到她找完钱,孙泽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惊呼:“枪!”
他顿觉不妙,下意识地就一把扯起无苦。
果不其然,紧跟着这声惊呼的就是一串震耳欲聋的枪击声,伴随着人群的哀鸣与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