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间意识到离别的含义,也许有几年的时间她都不会再见到孙泽。
她甚至不知道孙泽究竟会被分配到哪儿去当兵。
卡车的发动机启动了,发出马达的声响。
路面上扬起一阵轻尘,卡车渐行渐远。
孙泽借来的车子被人开走了。
剩下的林家人,自己步行去公交车站。
林蕊看着路面上的尘土飞扬,小声嘟囔着:“道路要修整啊。”
现在的路面可真不行,全国的公路事业正儿八经才刚开始呢。
她下意识的想让苏木帮她吹眼睛,眼睛里头撞了小飞虫,真不舒服。
然而当苏木挪到她面前时,才惊讶地发现,蕊蕊已经泪流满面。
少女眼中蓄积着的不是小飞虫,而是泪水。
少年小声地安慰林蕊:“没事的,你不是说以后几十年都不会打仗的吗?”
这跟舅舅那会儿当兵可不一样。
只要不打仗,就是再辛苦,磨练几年,也能平平安安退伍。
少女烦躁起来,低声嘟囔:“你知道什么啊?”
谁说和平年代就没有生命危险了?那抗洪抢险救灾,哪一次不是人民子弟兵冲在最前头?
少女脸色煞白,她突然间想起,几次特大洪涝灾害中,都有军人牺牲。
她应该拦着孙泽的,不该让他去冒这个风险。
林蕊紧张地下意识要啃手指头,难不成上辈子孙泽就是在部队里头牺牲了,所以今后才查无此人?
少女的脑袋瓜子飞快地运转。
据说执行特殊任务牺牲的人,家里头连他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到后面就相当于音讯全无。
她越想越害怕,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看着苏木一颗心也泡在她的泪水中,又咸又苦又涩。
“不会有事啦。”少年扭过脑袋,小声地嘀咕,“我都把我的平安符给他了。”
那是何半仙心血来潮,随手鬼画符的产物。
然而他老人家敝帚自珍,勒令苏木必须得随身携带。
林蕊立刻急了:“谁让你解下来的?”
刚才他往孙泽手里头塞东西,林蕊还以为他给人塞钱呢。
没想到这小子胆大包天,居然一声招呼不打,直接将护身符都送了出去。
“他当兵比较危险嘛。”少年吭哧吭哧,小声嘟囔,“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肯定会哭死了。”
眼下他不过去当个兵而已,蕊蕊哭得脸都泡在泪水里了。
那个人对于蕊蕊来说,肯定很重要吧。
少年很不是滋味。
林蕊张张嘴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可就是这样,他也不能送护身符啊。
少女那颗老阿姨的心简直愁死了。
这傻孩子怎么就一点数也没有呢?他魂魄不稳,万一少了这张符,叫小鬼盯上了可怎么办?
林蕊狠狠掐了他一把,恶声恶气地警告:“下次不许这样。”
她跑过去找无苦,缠着小和尚赶紧帮忙画符。
无苦眨巴两下圆溜溜的眼睛,掂了掂怀中的小元元,姿态傲然,神情肃穆,坚定地拒绝:“我是不成的啦,那护身符上面凝聚了我师伯的念力。”
画符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是大师伯本人,现在也画不出同样的符咒。
更何况大师伯神龙见首不见尾,跟他们一块儿出门,却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去。
第223章 让你学雷锋
林蕊急得不行:“这可怎么办?”
小和尚眼睛珠子骨碌直转, 煞有介事地强调:“当然是将原先的护身符要回来啦。那就要看二姐你到底觉得谁更重要。”
林蕊张着嘴, 一时间没有决断。
真荒谬, 送出去的东西,还怎么好要回头?
少女扭过脑袋追问父亲:“爸,有他们的电话号码没?咱们现在追过去行吗?”
林建明愣了下, 摇摇头:“这个没办法知道他们下一步去哪儿。”
就是那群车厢中的新兵,也不知道坐着的车将会把他们带往何方。
林蕊慌了, 下意识抓紧了苏木的手, 警惕地东张西望, 生怕他们周围就潜伏着黑白无常。
“没事,我给他画。”素来话不多的叶珍珍开了口, “我修行的方向就是符咒。”
林蕊惶恐,连礼貌都顾不上:“你画的有用吗?”
叶珍珍真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小妹妹,觉得她实在太好骗了。
“符咒的功力在于符咒本身。”叶珍珍轻声点出问题之所在,“符咒可是上神流传下来的。”
后面的修行者再厉害, 能厉害过上神?
林蕊恍然大悟,回过头盯着偷笑不已的小和尚,顿时火冒三丈。
“好啊,你敢骗我!”
小和尚见势不妙, 立刻抱紧了小元元, 开动脚上的风火轮。
小元元年幼无知,不识愁滋味, 只高兴哥哥又抱着她腾云驾雾了。
小丫头拍着小胖手,高兴得手舞足蹈, 嘴里头口水都淌了一地。
无苦躲避小师嫂的佛山无影腿,强行替自己辩解:“哎呀,我就是想帮我师兄问清楚嘛。”
在小师嫂心目中,小师兄肯定要是第一位的。
不然他师兄岂不是太可怜了。
林蕊羞恼交加,恶狠狠地威胁:“你给我闭嘴!”
无苦仗着腿脚麻利,哪里理会林蕊,一张嘴还呱呱个不停:“小师嫂,你应当感谢我才对。”
他得意忘形,居然撞到了人身上。
林蕊赶紧过去,一把扶住对方,开口道歉:“那对不起啊,我弟弟他眼神不好,一到晚上尤其不行。”
被撞的人轻轻摇头:“没关系。”
路灯照亮了一张挂满泪痕的脸,林蕊下意识的叫出了她的名字:“江彬?你怎么在这里?”
十五岁的姑娘家大晚上的独自一人,还泪流满面。
林建明带着妻女跟几个孩子坐公交车回家。
刚到店门口,他就被个中年男人一把拦住。
“林工,你不能撒手不管啊,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发挥一下精神。”
林建明看到来人,下意识地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眉头紧锁:“顾主任,您就别强人所难了。我们红星厂真的才刚揭开锅。”
今年是运气好,入了夏,市里头竟然启动了清理脏臭河道的计划。
厂子生产线跑出来的无纺布,还没有正儿八经投入到护翼卫生巾跟尿不湿上,先叫河道治理综合办订走了一大批用于水利建设。
结果厂子刚有起色,轻工业局的领导就立刻盯上了红星厂,非得拉郎配,强行要塞给他几个亏损企业。
林建明这两天跟做贼似的,好不容易在厂里头摆脱了顾主任,不想对方居然恒心十足,直接堵在了他家门口。
“老林,咱们交交心。”顾主任语气亲昵,“反正咱们红星厂现在效益这么好,看你厂里头的机子停不下来,为了满足市场需求,肯定是要扩张的。”
与其再想方设法找地方找人扩张企业,不如顺带着就把那几家厂给合并了,这样大家岂不是皆大欢喜?
林建明眉头紧锁,无奈地看着顾主任:“这事儿大家都欢喜不起来呀。”
他掰着手指头跟顾主任数,“您看看您要给我并过来的厂都是生产什么的?非得并的话,你好歹也找点跟咱们纺织厂有关系的单位啊。”
顾主任立刻否认:“怎么能说没关系呢,这布料做成衣服需要什么呀?缝纫机。缝纫机厂有关系吧。”
林建明被他给气乐了:“那主任您的意思,我是不是还该并进来一家服装厂?”
“好主意!”顾主任竖起大拇指,煞有介事地夸奖,“要的就是这个精神。”
林建明连连摆手:“主任,您高抬贵手,我们红星厂可真还是刚开始。您不能什么都塞给我呀,到时候耽误了他们不说,红星厂也会被拖垮。”
顾主任愁眉苦脸:“老弟,我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你好歹给我消化掉两家吧。你看看,厂子停产到现在,几百号人几个月工资都没发了,你让他们怎么办?”
林建明本能地脑壳疼:“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哪儿知道?”
郑大夫朝顾主任微微点头,然后示意丈夫:“我带孩子们先上去。”
林建明颔首,扫了眼跟在女儿身后的女孩,冲妻子叹了口气:“你多费心。”
说着,他只能邀请顾主任去空着的包间谈。
看这架势,今天要是不给他个说法,这个牛皮糖一样的干部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叶珍珍一声不吭,留在了楼下。
作为合资企业的港资代表,她自然要关心红星厂的发展问题。
林蕊垮着一张脸,无奈地跟在母亲身后,还不得不提醒垂下脑袋的江彬:“上楼梯小心。”
她哪儿知道为什么江彬要跟着自己回家啊。
她不过是出于礼貌,跟认识的人打声招呼而已。
结果郑大夫真是活菩萨,一看到人家小姑娘泪流满面的样子,二话不说就把人领回家。
上了三楼进了门,江彬仍旧泪流不止。
无苦惊奇地看着她,好奇这人身体里头究竟有多少水分,居然到现在眼泪都没流干。
她真的整整哭了一路,一秒钟都不停的那种。
林蕊狠狠地瞪了眼小和尚。
现在是关心这种事的时候吗?说好的出家人慈悲为怀呢?
无苦赶紧挪开眼睛,按照怀中小元元的指示,抱着小丫头到江彬面前。
小元元伸出手,给江彬擦泪,还鼓着小嘴巴用力的吹气:“痛痛飞,姨姨不痛,姨姨不哭。”
这下子江彬哭得更厉害了,索性放出了一直压在喉咙里的声音。
郑大夫气得不行,在屋子里头来回走动,忍无可忍,愤怒出声:“他们也实在太不象话了!”
姐姐没考上中专,就想顶用妹妹的名义去上学?
当父母的人竟然沦为刽子手,直接斩杀掉小女儿的希望。
江彬的五姐去年中考,没考上任何学校,所以顶了别人的学籍又复读了一年。
与二三十年后频繁被翻出的顶替上学案跌宕起伏的爱恨离愁不同,眼下用别人的学籍复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因为家庭因素或者是升学无望,不少人初中没读完就辍学。
学校为了提高自己的升学率,也鼓励学生复读。
就连冒用这些辍学者学籍的事情,都有学校敢直接一手操办。
当然,风险肯定存在。
万一被举报了,即便是自己考出来的成绩,也会被开除回家。
五姐复读一年,跟妹妹一同参加中考,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她的成绩足足少妹妹一百分,别说中专中师了,就连高中都未必有得上。
江家父母做主,决定让五丫头顶替六丫头的名字去上学。
反正一母同胞的姐妹原本长得就有些相像,现在孩子又年纪小,再过两年就根本看不出来差别了。
至于江彬本人,到时候用她姐姐的名字,再远远找个乡下学校复读一年就是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瞒着江彬做的。
如果不是江彬今天帮父母打扫房间卫生,无意翻出了录取通知书,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偷天换日。
江彬看着录取通知抬头的名字,整个人都懵了。
这些天,她一直沉浸在落榜的悲伤中,痛苦不堪。
尤其是前两天家里请客,庆祝五姐考上粮食学校的时候,她更是连出门见人都不敢。
女孩子清楚地明白,自己对于这个家庭而言是多余的。
她隐约听家中长辈提起过,她出生的时候,本来应当还有个弟弟的。
但是因为在母亲肚子里头,弟弟被她抢光了营养,就变成了一包.皮,没能正常生下来。
其实单看那张皮,谁能判断的出来究竟是男还是女呢?
然而母亲认定了是她杀了弟弟,断绝了传承江家香火的希望,对她从来就没过好脸色。
甚至每次吃饭的时候,只要她稍微有添饭的意思,母亲就会对她冷嘲热讽。
猪猡投胎吗?在娘肚子里头吃了弟弟,生出来是不是要吃掉父母跟姐姐们?
因为这样,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在饭桌上吃饱过肚子。
她之所以到今天没有被活活饿死,都归功于三姐总会想方设法找机会偷偷摸摸给她塞吃的。
这事千万不能让五姐看到,否则五姐肯定会去父母面前打小报告,然后连三姐也会挨骂,甚至还会跟着没饭吃。
林蕊看着少女神情麻木地述说自己的遭遇,一时间忍不住感慨万千。
上辈子,江彬的这位五姐可是家里头的小可怜。
因为跟弟弟年纪最相近,所以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她的份。
作为弟弟的贴身保姆,她还经常挨父母的打骂,长大后性格也唯唯诺诺。
等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丈夫不学好成天在外头拈花惹草,回家就知道问她要钱花,不给便拳打脚踢。
即便这样,她仍然不敢反抗。
甚至连她三姐看不下去,要为她主持公道;她还反过来嫌三姐多管闲事,破坏了她家庭稳定。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辈子老五倒是成了江家的宠儿,反过来压的老小喘不过气。
江彬发现了录取通知书之后,本能地跑去质问父母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再傻再木讷也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头。
五姐的中考成绩比她少了足足一百分,根本就没有过中专录取分数线,怎么会考得上粮食学校呢?
不想父母面对女儿的质问,竟然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反而轻描淡写:“自家姐妹计较什么,今年让姐姐去上中专,明年你再复读就是了。”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那就顺便把年龄户籍什么的一并也改一下。
江彬如坠冰窟,她感觉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人。